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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薛修卓抬起头,与花思谦对视片刻,他说:“朝堂之上,只有君臣,没有师生。”

花思谦转向咸德帝,说:“皇上信吗?”

咸德帝垂着眼皮,说:“朕信的是账本。”

花思谦仰头大笑,合掌说:“好!皇上,当年阒都风云,先帝临终点了你。你可还记得,是谁一路扶持,是谁保驾护航!今夜为着几个不忠不孝的小人,便信了吗?!”

咸德帝抬手饮茶,终于看向花思谦。那眼里满是憎恶,他说:“到底是保驾护航还是胁令诸侯,你不清楚么?”

花思谦猛地推开桌案,说:“纪雷!”

只听席间的锦衣卫唰地拔刀。

海良宜说:“你胆敢犯上作乱!”

“我不敢。”花思谦说,“可如今你们要把刀逼到我跟前,难道还要我坐以待毙不成?”

“你想如何。”咸德帝冷冷地说,“奚固安!”

八大营猛跨一步,拦在御前。

“给朕拿下花思谦!”咸德帝说道。

“你敢!”花思谦喝道,“奚固安,你妻儿如今就在太后跟前喝茶,你再跨一步,奚家就要绝后了!太后这些年待你不薄,你屡次三番受人教唆,如今回头,还来得及!”

奚固安本就是被逼无奈,如今稍退一步,竟是怕了。

咸德帝阴声说:“来得及?奚固安,先太子来得及吗?沈卫来得及吗?他们哪个不比你更忠心!他们是退了,可是太后放过他们了吗?朕已经叫人拟了圣旨,只要来日楚王登基,奚家女便是一国之母!”

“皇上朝令夕改已是惯例,你也敢做这等春秋大梦!”花思谦一甩袖,“皇上病昏了头!魏嫔已有半月身孕,楚王怎么能登基!”

奚固安扶着刀,额角细汗密布。

夜空中不知何时阴云重叠,暴雨前夕的风也停了,猎场上的旗帜垂打,谁也没有动。

奚固安一咬牙,拔出刀来,转向咸德帝,艰难地说:“皇上……病入膏肓了。”

“朕给了你机会。”咸德帝看着奚固安,渐渐笑起来,越笑越大声,越大声越咳嗽,他撑着桌案,寒声说:“朕来秋猎,若无十成把握,怎么猎杀得了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戚竹音已率兵勤王,不出两个时辰,该到此地了!你们杀谁?啊?你们谁敢!”

纪雷突然开口:“戚大帅远在启东苍郡,来往文书皆有锦衣卫负责。皇上,梦醒了!”

咸德帝倏地怒目而视,说:“戚……”

潘如贵忽地捂住了咸德帝的嘴,强带着他坐下去,环视过众人,微微一笑:“皇上病发了。”

一众文臣的腿都在抖,花思谦看向李建恒,狞笑着说:“楚王在猎场意图谋反,连弓箭都带了,证据确凿!还等什么?杀了他!”

除了身侧的侍卫,满场的寒光顿时暴现。

李建恒惊掉了筷子,后退时连带着凳子一起摔倒在地,他说:“阁、阁老!我无称帝之心!”

“殿下。”花思谦说,“你可知,‘身不由己’四个字怎么写?”

天空中暴雷炸响。

听得脚步声蜂拥而来,李建恒躲在近卫之中,站也站不起来了,他哭声说:“我本闲王!何至于此!”

面前的刀光一闪,李建恒抱头大叫。却听轰然一声巨响,面前的桌子“砰”地翻倒。他后领一紧,生生被提了起来。

“皇上赐你霸王弓,你便是大周太子!”萧驰野森然一笑,“我今为阒都禁军总督,倒要看一看,谁来做我萧策安的刀下鬼!晨阳,扶太子上马!”

“萧二。”纪雷缓缓拔刀,“凭着你我情谊,今夜你何必出这个头?”

“混久了。”萧驰野松开李建恒,“皮痒啊。”

“擒住他。”纪雷说,“只要确保二公子性命无忧,断手断脚也是行的。”

萧驰野脱了繁琐的外袍,里边竟罩的是身劲装。他目视环绕,说:“谁能断了我的手脚,我不仅赏他黄金百两,还把他叫声爷。”

在阒都之中几乎没有出过鞘的狼戾刀稳稳滑出,雪芒寸闪,寒煞逼人。

“要是断不了,我就要他的命。”

第23章 瓢泼

疾风袭过猎场的草丛,火光扑朔的那一刻,刀锋碰击的声音遽然撞响。

席间乱作一团,海良宜爬地而起,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头撞在潘如贵的身上,喝道:“阉贼!勿伤吾主!”

李建恒在马上浑身颤抖,看着这刀光剑影,抱紧马颈,闭眼哭喊道:“策安!策安救我!”

萧驰野猛地踹退纪雷,头也不回地反手一刀,将背后企图突袭的锦衣卫捅了个透心凉。热血溅了他半身,他拔出狼戾刀,上前两步,接着把迎面而来的八大营军士砍翻在地。

晨阳已经翻身上马,一把拖起李建恒,扬声吹哨,对楚王近卫喝道:“随我保护太子殿下,向东|突围!”

马匹尚未动,纪雷冷声说:“拦住他——”

纪雷声音没落,只见劈头砍来一刀。他横刀而挡,下一刻,双臂竟巨沉向下,被萧驰野一刀砸得双臂痛麻。纪雷喉间逸声,脚下被重力带得踉跄,愕然地看向前方。

萧二!

“你扮猪吃虎。”纪雷骤然蹲步,硬生生地抬了起来,怒喝道,“老子看走了眼!”

萧驰野侧旁袭风,他偏头躲开,刀口斜扫,带走右侧一片血光,接着再次与纪雷撞在一起。

浪淘雪襟冲了进来,撞倒了桌子,拖着桌布奔过篝火。刹那间,火势大涨,点燃了帐篷与枯草。萧驰野在浪淘雪襟擦肩的瞬间翻上马背,刀背拍在楚王座下的马臀,沉声说:“走!”

“保护皇上!”薛修卓大步流星,拉开海良宜,“海老!我们护着皇上走!”

咸德帝喘息不定,唇面皆白。薛修卓蹲身扛起咸德帝,与一众文臣避火而逃。

奚固安要追,花思谦却直指楚王,说:“皇上命数已定,杀与不杀都无必要。但是今夜楚王必须死!他若逃出生天,你我便都要沦为贼党!纪雷,召集锦衣卫,联合湍城两千守备军,包围猎场,务必要杀掉楚王!奚固安,火速归都!由八大营严守阒都!”

他说到此处,反倒镇定下来。

“我们有皇嗣在手,又有太后坐镇。只要阒都不乱,楚王身死,就是戚竹音也不能妄动!至于萧家,来日有的是机会处置!”

萧驰野身上的血腥味浓重,他唇线紧抿,这一路是佛挡杀佛,谁敢拦路,狼戾刀就要谁身首异处,不论阵营!

李建恒胃中翻滚,却掩着唇不敢呕吐。

左右四十余人皆是萧驰野的亲兵,胯|下骏马一刻不停地飞奔,背后的锦衣卫如同尾巴一样阴魂不散。

就在一众人奔至树林前时,萧驰野突然说:“散!”

只见这四十余人一齐掀掉了侍卫装扮,里边全部都是与李建恒一模一样的骑装。接着队伍轰然四散,从不同的地方冲入树林。

阴云遮月,又隔着距离,昏暗中根本分不清楚王往哪里逃了。

纪雷勒马在树林外,偏头狠狠啐了口唾沫,说:“把猎场围死!给我掘地三尺地找!遇见萧二,不可与他单打独斗,最少四人成队,围攻他!”

枝条抽打在脸上,李建恒痛得不断用手臂挡面。周围的近卫已经散开了,他左右只剩萧驰野和晨阳。

“下马。”萧驰野提起李建恒,扔到地上,由晨阳接着。

李建恒滚了一头的土,哀声说:“策安,策安,你要干什么?”

“太子殿下随我走。”晨阳拉起李建恒,“林中打马而行太显眼了!锦衣卫最擅长久围与暗杀,骑马如同活靶子,冒不得这个险!”

“我不走!”李建恒战战兢兢地扯回手臂,求道,“策安,只有你能保护我!”

萧驰野说:“敲昏了扛着走!”

说罢不等李建恒回音,调转马头,直奔向深处。

* * *

天空中闪电一晃,照得阴林鬼影层叠。马蹄声,拔刀声,飞奔声层出不穷,却唯独没有人讲话的声音。

暴雨欲来的味道浮动在暗夜里,萧驰野不知跑了多久,浪淘雪襟渐渐停了下来。

周围忽地陷入死寂。

天空中砸下雨珠,一滴飞坠过萧驰野的眼前。在这无声的滴答里,黑暗中像是慢慢地爬出了只庞然大物。数不清的锦衣卫犹如只密网,带着压抑的漆黑蔓延向萧驰野。

没有人下令。

雨水噼啪地往下掉,那绣春刀的刀锋削破水珠,瞬间就到了萧驰野的脖颈旁。

萧驰野俯首的同时狼戾刀出鞘,刀背“砰”地卡住了绣春刀的回收之势,接着他又一把将狼戾刀摁回鞘中,一声刺耳的划拉声,绣春刀的刀锋受损裂口,连带着主人一起被踹了回去,跌摔在雨水里。

马的四方骤然一跃而起无数条人影。

萧驰野一掌拍在马背,整个身体跃离马鞍,狼戾刀再次出鞘。这一次刀光横扫,破开一圈的皮肉。血喷溅在脸上,随着人体坠落的声音淌到了萧驰野的下巴。

萧驰野落回马背,却不是坐着,而是刀口半收的蹲姿。

呼吸声,雨打声。

在这犹如蒙眼的漆夜里,他已经将耳朵用到了极致。方才中刀受伤的锦衣卫没有一个出声,那细密的脚步绕在萧驰野不远处,以他为中心,形成了坚不可摧的包围。

此刻谁心急,就会露出破绽。

萧驰野沉默地等待着,黑暗中的乔天涯在此时真正地意识到孤狼的含义。

他这样不急不躁,仿佛越是身临险境,越能冷静莫测。那把刀就是他今夜露出的獠牙。

乔天涯难得感受到了焦躁,这种焦躁源自于不能杀了萧驰野的命令。这般的狼虎,困住他、阻挠他,都远比杀了他更加难办。因为近身的机会往往只有一次,拿不住他,就会被他杀掉。

乔天涯闭住眼,再睁开时已是狠厉一片。

他拔出自己的绣春刀,踏出一步,下一刻只见他身影一闪,人已暴起,劈手砍向萧驰野的背部。

萧驰野回刀格挡,转身踹在乔天涯的腰腹。其余三方刀口齐下,他一臂拦刀,左侧空隙被人识破,刀锋直劈向脸。萧驰野一肘击在刀侧,那刀锋晃斜了,跟着他肘击撞在对方脸上,将人带翻在地。

乔天涯又紧随而来。

暴雨如注,没有嘶喊,只闻刀声。萧驰野的眉眼被雨水洗刷得更显凶悍,他在这无休止境的重围里保持着他特有的敏锐,一次一次击退乔天涯带领的进攻,在黑暗里犹如在虎尾春冰上行走。

乔天涯的攻势越逼越紧,他们确实擅长久围。孤狼可怕吗?只要围住他,一点点地磨损掉他的耐性与冷静,在不断的进攻中让他疲惫,他便必定会有破绽!

紧密的刀风逐渐压得萧驰野无法喘息,大雨浇盖住了一些细节,比如黑暗里摸出的弩。

萧驰野愈战愈凶,那刀下的血长流不止,可是乔天涯却突然挥手带一众黑影撤开,再次将萧驰野困入没有人声的寂静,打乱他才昂起的战意。

雨水滑过手背,萧驰野再也听不见脚步声。暴雨淋透了他,座下的浪淘雪襟都有些焦虑地踏着蹄。

“咔嚓。”

弩机扣拉的声音细小,萧驰野却仿佛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声响。他猛地拍马,浪淘雪襟蹿出去,他却滚身下马。电光石火间,短箭“啪啪啪”地连续成排钉入他背后的泥水里。

萧驰野抹净面上的雨水,只听四面八方都是“喀嚓”声。他当即跃起身,飞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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