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仙歌(七)

清秋想的东西比他多,考虑的也比他周全,闹了一阵,她想起来还是维持原来的秩序比较好,毕竟离婚对楚楚来说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她按捺下乔桢,温柔地抚慰了他一阵。因此,他们的关系就像是西西弗斯的那块巨石,推上去,滚下来,滚下来,又推上去,日日夜夜,周而复始。

乔桢大概就是在这样不停地“推石上山”过程里认识小夏的。也不能算是认识和交往,只是,他很喜欢听她弹琴。后来他对清秋说,在那些疲倦的心累的时段里,他常常去听她弹琴,她的琴声把他和那些烦恼暂时隔离开了,就像黑夜与白天一样泾渭分明。

小夏在一家咖啡厅里勤工俭学弹钢琴赚钱,她和那里所有表演的女孩子都不一样,每天只是埋头弹琴,偶然也会抬头,那双晶亮亮的眼睛就一闪,月牙一样皎洁羞涩但是如水般沉静。

她不到20岁。乔桢第一次看见她,几乎是一怔,这是少女版的清秋,他在心里说:那种神情姿态,可真是像极了。

他听出来她弹的还可以,给了服务生200块小费让他转交,过了一会儿,服务生便回来问他想听什么曲子,他见小夏常常弹德彪西的《月光曲》,和贝多芬的《月光》,就说随便弹曲“月光”得了。

后来,他就常常去听她弹琴,每次去都给她不菲的小费。他想既然她是出来勤工俭学的,那么就一定很需要钱,给钱才是最实在的。那些服务生和他熟了,曾经语带暧昧的问他要不要让小夏过来陪他坐坐,他摆摆手说不要。

他是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他对她也从来都没有任何觊觎之心,常常能看到这个纯洁的像只小白鸽一样的女孩弹琴,对他来说就已经很满足了。更何况,他不想再与任何女人有什么复杂缠绕的感情纠葛,光是一个清秋就让他非常穷于应付了。

很多个和清秋吵了嘴的黄昏与夜晚,乔桢都会去小夏那里,在她的月光曲里,他感觉自己的心碎成一片一片之后,自己缓缓地又逐渐回复成完整。他也送过小夏回家,那是因为有天下大雨,门口也没有出租车,他开车送她,一路小夏坐在车后座上,和古诗中的息夫人一样,执拗地沉默着不发一言,最后到了家,连声再见和谢谢都没有说,只是向他挥了挥手就进去了。

他竟然也觉得这样很好。“很像清秋的性格”,他寻思道,清秋在20岁的时候,估计也是这样的。

然而,当一个月色撩人的晚上,乔桢再次去找小夏的时候,那天小夏却并没有来上班,而且,从此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小夏。

其实那晚乔桢和清秋开始还是好好的,后来艾力打了个电话过来,询问本城的清真寺在哪里,清秋有点路盲,花了好多时间解释也没能让艾力明白,最后就说,那明天下午我有空,我带你去好了。

乔桢听了很是不悦。他并不认为清秋会和艾力有什么,他也很清楚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但他就是不高兴,他的不高兴和这件事毫无关系,那只是一个着火点,于是很快的,他的火被点燃了,和任何恋爱中的男人一样,他有点口不择言,说了一些诸如“我没把你干舒服吗,还要出去打野食”之类的话,但那些话仅仅只是代表了他的一种情绪,并不代表他真心会那么认为;这就像西方人大怒时骂粗话骂对方是什么“血淋淋的驴子”,中国人骂“操”,然后要和对方的女性亲戚发生性行为一样,那仅仅只是代表了,或者说只是表达了某一种情绪而已。

以清秋的聪明,她完全可以想象和体谅到这一点,她只要不理他,让他发泄一会儿,那么,一切都将归于平静,可是不,清秋竟比他还暴怒,她抓起身边的杂志扔向他的脸,那些漂亮的时尚杂志看起来光滑华丽,其实砸在脸上还是很疼的。

疼痛让两个人的争吵很快升了级。这一对温文尔雅的男女在世人面前,甚至在自己面前都是斯文有礼惯了的,唯独在对方面前,却永远都把自己最不堪最隐秘的一面表现的淋漓尽致。表现殆尽之后,乔桢渐渐恢复了理智,他想,够了够了,再吵下去就会伤感情就会跨过那个临界点了,还是适可而止吧。

每次大吵过后,他都会好好地和她缠绵一番,当作赔罪,同时也是一种表明心迹的方法,那是他在告诉她无论如何他都是爱她的,他的心里除了她,再也没有别的人。所以,这次他也想照方抓药,他想着自己过会儿多卖点力气,好好地把她伺候的周到又体贴,让她消消气,那么一切就会像从前一样雨过天晴了,而且,感情不仅不会因为吵架而产生裂缝,反而会更加的醇厚与稳固。

可是他想错了,这次他刚想和清秋缠绵温存一番,清秋却依然还沉浸在盛怒之中,她一脚把他踢下了床,甚至,差点踢到他的要害部位。

乔桢在回家的路上想,或许是他刚才说话说的太过分了,才惹得清秋那么不高兴,其实她那么聪明的女人完全应该明白他并不是真心想说那些无聊的话的,他只是不停地在试探她,在试探和证明他们俩的感情,他是想证明在这场感情里,她和他是不是一条心而已。

清秋楼下的花店还开着,窗边摆着大捧大捧灿烂的大-波斯菊,那色调盛开时很是轰烈,如火如荼。乔桢进去买了一束,嘱咐店员过会送上去,他还细心地选了一张蔚蓝色的道歉卡,自己写了一句:“亲爱的,对不起。”

写到“亲爱的”这三个字时,他的心底蓦地涌上如丝般细腻的柔情,尽管刚才她都快要把他踢残废了,可她还是他的“亲爱的”,他也知道,即使他真的“残废”了,她也会要他的。

乔桢开车本来是走回家的路,后来一转弯,去了小夏弹琴的地方,进去之后,那里的人告诉他,今天小夏没来上班。到了第二天,清秋还是不接他的电话,不听他的解释,他跑到她家去敲门,她在家,但是她却怎么都不肯开。

“好矫情的女人,真是以折磨我为乐”。乔桢想着,在清秋家门口讪讪地等了好久,也没等到她皇恩浩荡来给他开门,他也就黯然离开了。那天他没开车,打车去了小夏所在的咖啡厅,他想听她弹琴,听她弹德彪西的月光。

小夏依然不在。相熟的服务生告诉他,小夏已经三天没来了,也没请假,大家都很纳闷。乔桢也很纳闷,纳闷中甚至还有愤怒,他想自己真的是处处碰壁,连听人弹弹琴这样简单的要求居然也达不到。因为那天的百无聊赖,他信步走到了小夏家附近,进了大门,他忽然感觉到这件事的荒谬,难道他还要上小夏家去听她弹琴吗?他在心里嘲笑自己的无聊,在那小小的社区里转了一下,他就从一个很偏僻的东门出去了。

时间是晚上8点多接近9点的样子。假如生活是一面摊开的扇子的话,那么,乔桢在过后的日子里一定会后悔自己那天会有信步来到小夏家楼下这样的举动,因为这个出于百无聊赖而带来的随意举动,让他走进了一个非常复杂,麻烦,几乎无法脱身的阵势里。可是生活却是一把折叠扇,他根本无法预料未来会发生什么,他只知道,那晚他没有听到小夏弹的月光,可那晚的月色却着实的温柔清媚。

小夏在那晚清媚的月色之下,死于谋杀。时间据推测大约是晚上9点到12点左右。乔桢很不幸成了第一嫌疑人。警察的推论是:这个有钱男人对年轻的女死者似乎比较仰慕,每次都给她小费,还送她回过家,案发当日8点多,有保安看见他进了大门,时段正好,询问过他晚上9点多到12点之间,他在哪里,有什么时间证人。他回答说自己去了夜莺花园,却没有任何时间证人。

乔桢被调查的消息还是楚楚告诉清秋的。楚楚在电话里又哭又说,听的清秋一头雾水,她只听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乔桢有麻烦了,而且麻烦还很大。前些天她一直在和他吵架,说起来她也不是真那么恼他,只不过她向来是姐姐,是照顾,关怀,体谅,包容别人惯了的人,她只有在他那里才能那么不讲理,那么蛮横任性,说到底那只是一种撒娇,乔桢其实也知道,所以他们无论怎么吵,过段日子两个人还能照样好回去。这就像是一口井,今天看似水打干了,等到了明天早上,却又是盈盈的一小池,盎然映着日头。

“行了行了,”清秋听楚楚倾诉听的皱眉,并且对她一味的哭哭啼啼有点厌烦:“难道你也相信你丈夫会杀人?”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