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仙歌(五)
“我没打算这么快走,”艾力说:“我在你们这里的大学找了个职位,教书。”
“你?”清秋倒不是看不起他,而是,他长了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很年轻,现在的大学连最低级的讲师都起码要硕士以上的文凭。
“我是威斯康辛大学社会学博士。”艾力微笑着解答了她的疑问。
“您贵庚啊?”清秋半开玩笑地问,随即又想,不过他也许听不懂贵庚是什么意思。
“36。”没想到艾力却听懂了。
36?清秋想,她可一直当他是26,27,觉得比自己还小,真是失敬了。而且,威斯康辛大学的社会学,那可真不是什么野鸡大学里的野鸡科目,还是很让她景仰的。
“我们这里的大学,在国内都属二流的,你以前就想过要在这里教书?”
“从来没有。”艾力坦率地回答:“只是因为你。我在这里教书,就能常常和你一起吃饭,看电影,聊天,一起去旅行。”
他真是个法国人。清秋心想,法国男人大概就是那种每天都和你浪漫,和你谈爱,但是也许永远都没有任何实质性目的的一种类群。
这样也很好。清秋在心里说道:也许前生我也是一个法国女人,我也只要过程,并不要到达目的地。
“你不像个中国女人。”艾力忽然说道,如果说他那蓝灰色的眼睛像是天空,那么他对清秋的欣赏就像是天空中的云彩,那么的随风轻扬:“我也是半个中国人,可我发现国人大都都很现实,很实际,也很功利,很乏味,我不喜欢那样。当然也有例外的,比如你。”
难不成他听得懂腹语?清秋想,但他对她的评论是恰到好处的,她也就笑纳了。
他们在一起喝了好多酒。清秋感觉和他熟稔了好多,问:“在威斯康辛念书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只有一个感受,”艾力笑道:“就是学费贵。”
“我以前也有出国留学的机会,”清秋语带遗憾地说道:“而且学校也不错。”
“后来怎么没去?”
因为楚楚。清秋没回答艾力的提问,只是在心里说:还不是因为楚楚。那时候楚楚还小,她不能离开自己的妹妹去那么遥远的地方。就是那么简单。
艾力过来在手背上轻拍了她一下,表示慰藉:“其实我还是想继续念书的,如果有机会的话,将来我们可以一起去威斯康辛。”
清秋横他一眼:“为什么不是法国?我喜欢法国,不喜欢美国。”
“你愿意和我回法国?”艾力大笑:“那我真的是求之不得。”
清秋只是笑笑,嘴唇被酒沾的湿润而鲜红,艾力坐在她身边,忽然很想吻她,但是很快他忍住了。他想:我并不想那么快就达到目的地。
乔桢觉得清秋现在开始对他冷淡了。冷淡是从床上开始的。他发现她在床上懒洋洋的,对他不再有以往的热情。一开始他还以为她或者是身体不舒服,累了,所以,他加倍温柔地抚慰她,谁知道她似乎不领情,在他身下问道:“你还没完了?你不累吗?”
“怎么了?”乔桢委屈:“我是为了让你高兴才……”
清秋不语,过了一会竟然开始挑剔他:“你的腰和腹部可没有以前结实了,没人告诉过你吗?”
乔桢想,这就跟打呼噜一样,和我一起睡觉的人就那么几个,有谁会告诉我?她这是怎么了,开始嫌我身材不好?
“可能这几天没有去健身做运动吧。”
“我可不喜欢和肌肉松弛的男人睡觉。”清秋说着起身披上睡袍,慢慢系好了衣带。
“喂,女人,你给我说清楚,我怎么会是肌肉松弛的男人?”乔桢对自己的身体向来很自信,被她挖苦的着实有点不悦。
“还是你另有新欢了?”他见清秋一直没回答,只是站在窗口看风景,便过去搂着她的腰,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你是不是想甩了我?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
“怎么个不容易?”
“你杀了我,”说着,他拿起清秋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你杀了我我就死了心了,绝对不会再来纠缠你。”
乔桢一开始并不知道清秋和艾力的交往,换了从前,这样纯友谊纯精神的交往,他也不会在意的。但是现在清秋对他时好时坏,他们感情就像一条飞扬跳跃的曲线,又像春天里的天气一天三变脸,他真有点吃不准了,所以,当他某次在咖啡厅看见清秋和艾力眉飞色舞地在一起喝茶聊天时,他忽然涌上一种难以遏制的不悦之感,连想都没想,他就冲进那半封闭的小包厢,拽着清秋的胳膊,把她拉了出来。
艾力向来搞不懂国人之间那种复杂的关系,如今看见有个男人莫名其妙地拉走正在和他闲聊的清秋,不由问道:“他是谁?”
清秋也有点着恼,憎着乔桢怎会如此没风度,听见艾力发问,便没好气地回答了两个字:“妹夫。”
艾力想,汉语虽然不是我的母语,可是“妹夫”这个名词,在此种诚,似乎还不具备如此的权利吧。他便道:“这位先生,你有话好好说……”
乔桢瞥了他一眼,也是深深地感慨自己怎会落入这样的境地,他想难道这是他的报应吗,剃人头者人亦剃其头?从前他做的可都是清秋那个角色,现在难不成风水轮流转,他落入了情场的六道轮回之中?
这样的情绪就像一张又厚又重的被子,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回到清秋那里,他就忍不住说道:“怪不得,这些日子总嫌我身材不够结实,那个杂种的身材不错么,怎么,你们俩上过床了?他的技术比我好吗?”
清秋看也没看他,上前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像她这么向来教导女人要讲策略讲兵法讲相处技巧的人,可轮到她自己,剩下的和依靠的,竟然全都是赤-裸-裸的本能反应。
乔桢被她那一耳光打的有点头晕,心里反倒痛快了一点,他也猛的把她一搡,一下子推倒在床-上,然后用大腿压住她的身体,在她耳边低声道:“妹夫是吧?我是你妹夫?这世上的大姨子和妹夫,有我们这样的吗?”说着,他把她的长裙哗的一扯,丝绸质地的衣物在空气先是微微起了一种肉眼几乎无法可辨的蓝色静电,静电的火花过后,立刻迸裂出清脆的裂帛之声,在那样的果断声里,乔桢的身体也随之非常果断地长驱直入了:“我问你,我是谁?”
清秋没有回答。他看不出她那静默的表情里究竟包含的是愉悦,还是痛楚,或者,只是一种愉悦的痛楚。
“你到底想怎么样?”按他的意思,他觉得清秋应该与他相濡以沫不离不弃才对,应该一起共享乐,也应该一起共患难。她不能扔下他一个人,随他自生自灭去,毕竟,是他们俩自己,手牵手地走进了这样的境遇里,所以,黑暗也好,光明也罢,必须一起走下去,或者一起去找另一条出路,没的她能扔下他一个人去独自逍遥的。
清秋明白他的心思,她在心里说,我没想一个人逍遥,我也无法做到一个人逍遥。我确实无数次地想离开你,可是离开其实也并不是我们之间一条新的出路。
于是,他们的关系还是堕入一个这样一个时好时坏的湍急的漩涡里。好的时候,他们忘记了一切,有时清秋开玩笑地说起他妈妈内心对她很不满时,乔桢回答道:“我妈妈是个很强势的女人,外柔内刚,我爸都不敢惹她,以前我也不敢惹她。可你这个小泼妇,你比她可强势多了,也厉害多了,我现在敢惹我妈了,我就是不敢惹你。”
尽管他称她为泼妇,她竟也含笑默认了。然后听凭他的嘴唇像一条条调皮的小鱼一样,在她身上啄来啄去,啄的她非常渴望一望无际的海水,一浪一浪地潮涌而来,将她凶猛地湮没。
当然也有坏的时候。那时候常常是清秋心情最糟糕最低谷,对这段关系开始失去信心和毫无建设欲望的时候,那时她常常不给他好脸色看,然后摔摔打打,呈现出一种破坏欲。乔桢被她逼的没法,嚷道:“你等着,我现在马上回去离婚,然后,我再去和那个杂种公平竞争!”
“去吧去吧,快滚!”清秋正在气头上,毫无淑女风度,她在他面前是彻底地卸下了所有华美旖旎的化妆,剩下的只是一种最原始最粗粝最素朴的真。乔桢乍得被她的“真”给惊着了,同时,心底某些东西却也被唤醒了,他想,这大概是她最不堪的一面了,可他为什么还是看的那么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