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春(五)
然后小飞一边说,沈幽结合自己对淡如的了解一边猜,他们俩共同揭开了这件事黑暗而沉重的帷幕。帷幕拉开之后,真相就像冰山一样峥嵘与冷峻:淡如的父母研发的新药,需要政府的批文,否则就无法正式投入生产和销售。在搞批文的过程中,淡如和一个负责的高官不得不常常去应酬和周旋,为了拿到批文,因为那高官出了名的贪财好色,淡如钱也送了不少,还送了他一辆最新款的跑车;也替他结了好几次夜总会的账;但人心总是不足的,那高官说自己什么样的女人都玩过,唯独没有和像她这么出身高贵,受过高等教育,又长得漂亮的良家妇女交往过,他提出来要和她“交往交往”;淡如严词拒绝,说了一句:“没有这个可能。”昨天晚上,那高官打电话给淡如,说要和她喝咖啡,然后谈谈批文的事。淡如知道自己酒量不行,在这些人面前从来都是滴酒不沾的,但是喝咖啡她无法拒绝,就去赴约了。那人在咖啡里下了迷药,然后就趁机迷奸了她。事后,他还甩下一句话:“这世上,是没有什么女人我得不到的。”
沈幽听了,把牙都快咬碎了,急忙赶到淡如家,是小飞开的门,进了客厅,见淡如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倒是神色如常,和平时看不出多的分别。
“没什么吗?”沈幽握着她的手,关切地问。
淡如抬起眼,说了一句:“昨天我已经报警了。我要告死他。”尽管她的声音很轻,也很平和,但是沈幽听在心底,却是一阵阵地寒冷和萧瑟。
“对,我们绝不忍气吞声,告他。”说着,沈幽轻轻地抚了一下淡如的肩膀,淡如穿着敞领运动装,从领口里望进去,还能隐约瞥见脖子和肩上有红色的牙油咬噬过的痕迹。
是那个人咬的吗?沈幽的心也像被什么狠狠咬噬过一样,心痛的很:“那不是人,是禽兽!不对,说他是禽兽,都简直是在侮辱了禽兽!”
这时候,小飞走过来,用手臂环抱住淡如的身体,柔声道:“别怕,我们都在。”淡如便依偎在他的怀里,像一个很熊小的小女孩一般。
沈幽向来都不喜欢小飞,但是这次看见他和淡如亲昵,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流下泪来,“小飞,这几天你别离开她,要时时刻刻都在她身边。”
“知道。”
“你们还怕我去寻死?”淡如抬起脸,声调漠然地回答:“我是那样的人吗?我要看着那个畜生进监狱。”
谁也不能说法律不是公正的,可“那个畜生”却没有进监狱。他被保释了。辩护律师说,当时他喝了很多酒,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与原告发生了性行为,至于在咖啡中下迷药这个情节,已经有他底下的人替他扛了。也就是说,即使再重审,也不能告他什么大罪名。就算告了他迷奸,可迷奸是什么罪,找个好律师,顶多坐上一两年牢而已。
“我们告不了他了。”沈幽情绪低落,在心里叫道:“他妈的这算什么世界?”但是她表面上还得好好地安慰淡如:“别心急,慢慢来,我就不相信这样的畜生,他就不会有报应!”
“我要继续上诉。”淡如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一句:“哪怕官司打到最高法院。”
“好的。我支持你。”沈幽说道。她除了支持她,还能做些什么呢?但是她作为局外人,却是要比淡如理智的,她想。再往上告,其实结果也差不多的。可是她必须让淡如那么做,因为谁都不知道在那个黑暗的夜里,淡如经受过什么,不让她这么做,那么,无疑就是把她往绝路上逼。
她要让她最好的女友快乐,她要看她复原,所以,她必须支持她任何疯狂的,无理的,莫名的,不计后果的行为。
小飞在边上听着这两个女人一问一答,没有说话。对于这件事,他到现在都没有发表过任何看法。这么多天来,他就一直陪在淡如身边,陪她吃饭,陪她散步,陪她见律师,陪她默默地坐在家里想心事。就像没有人知道淡如曾经经受过什么一样,也没有人知道他佟小飞现在在经受些什么。
从来,他都是个单纯的大孩子。他毕生最喜欢做的事,除了练跆拳道还是练跆拳道;他毕生最喜欢的女人,除了他妈,就是淡如。淡如是他生命里最美好的事物,她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就像一轮红日在清晨喷薄而出,照耀了这世上所有幽暗的角落。
她是他的女神,是他的命。而现在,他的女神被人攻击与侵袭了,他又该做些什么呢。
小飞不动声色,但是一个部署严密的“放蛇行动”却已经悄然开始了。他找了一个他们圈子里的女孩子,这个女孩子很漂亮,只要稍微打扮一下,改一个造型,完全是“清纯学生妹”的样子,那个高官不是很好色吗,他让那女孩子去接近他,引诱他开房,在快成其好事的时候,女孩子在洗手间给他打了个电话,通知他马上上来。
那时正是晚上7点,华灯初上,霓虹灯像五彩的瀑布一样洒落下来,洒在他的眉睫上,他的眼前,闪烁出璀璨的光。小飞手里捏着手机,心想,现在终于轮到我出场啦。他想起自己12岁,刚开始学跆拳道的时候,师傅问大家:你们为什么要学跆拳道?有的学生回答:为了拿冠军。有的答:强身健体。有的答:会跆拳道很帅。
小飞记得自己这么回答:我要保护我的家里人。
12岁时那童稚的声音在他心里响起,渐渐的,那声音慢慢地变得浑厚有力:我要保护我的家里人。淡如虽然不是他的妻子,但是在他心里,却是比妻子更重要。一个男人,要是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那他还算是人吗?
小飞进了客房,用最快的速度把那女孩子从床-上拉了起来,然后示意她马上走,女孩子很机灵,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那高官半裸着身体,还没彻底反应过来,他初始只觉得自己有艳遇,没想到却莫名其妙地进来一个年轻男人,估摸着是那女孩子的男朋友来捉奸?可好像又大不像,正在犹疑间,忽然一把闪亮的寒光凛凛的匕首,冷冷地抵住了他的咽喉。
“你要干什么?要钱吗?”他问。
小飞摇摇头。那匕首与他的肌肤更贴近了几分,一种浓厚的危险的气息,近在咫尺,渐渐迫近。
不要钱那就是要命了?高官猜测不出这是他哪一路仇家,说道:“你杀了我,你也跑不了,你会坐牢的。”
“老子不会杀你。”小飞微笑道,这是他第一次与他对话,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犹如在宣读上帝的审判:“老子不仅不杀你,老子还要保佑你长命百岁,知道为什么吗?老子要你这下半生,永远都活在地狱里,要你活着受罪,受无尽的永远都看不见尽头的罪。”
“还有,老子要告诉你,这世上,并不是所有女人你都可以碰的。”
那高官抬起头,与小飞对视了几秒钟,最后,在他目光的压迫下,低下了头。那几秒钟,日后成了他这一生里,永远都醒不过来的梦魇。
小飞用锋利的匕首割下了他的生-殖-器。从根部开始切割下去,血很快就在洁白的床单盛开了一大片红艳艳的花。因为那高官的嘴已被堵上了,没有呼喊,没有声音,就像一部被抹去了一切音响的电影,只看见小飞利落干脆的动作,剪影一样,映照在房间的墙壁上。他干的很连贯很从容,一气呵成不缓不急,连小飞自己都想夸奖自己了:你他妈的干的真漂亮!
然后,小飞用毛巾包住切割下来的那截生-殖-器,进了洗手间,冲进了马桶里。水流声哗哗的,很快打着漩涡,回复了澄澈的平静。小飞缓缓地洗着手,接着用纸巾擦干。他的动作,表情,态度,就像一个外科医生做完一个成功的手术之后洗手似的,科学,理性,安静,与职业化的从容。
然后,小飞拨了急救电话,他不能让那人死了,他必须得看着他一天一夜一年一月一生一世活着受罪;拨完急救电话之后,他再一次缓缓地拨通了警方的电话,他告诉他们,他要投案自首。
在等待警察到来的时候,小飞点了一枝烟,从酒店浴室的镜子里望进去,再加上烟雾的缭绕,他那张俊美的脸变得很朦胧,很柔和,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想起第一次与淡如见面时,从淡如眼里看到的他自己,他就是从那天起开始脱胎换骨截然不同的,只是,大家都不知道而已。
“我们根本就生活在一个悲剧的时代,因此我们不愿惊惶自忧。大灾难已经来临,我们处于废墟之中,我们开始建立一些新的小小的栖息地,怀抱一些新的微小的希望。这是一种颇为艰难的工作。现在没有一条通向未来的康庄大道,但是我们却迂回前进,或攀援障碍而过。不管天翻地覆,我们都得生活。”
小飞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段话。其实,他天性极其聪明,别人是过目不忘,他是过耳不忘,别人是具备“照相机一般的记忆力”,那他大概就是具备了“照相机加录音机”的记忆力,所有,所有所有淡如和他说过的诗词歌赋,名人名言,只要他听过一次,他就能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了。这一点,是连淡如都不知道不了解的,淡如只看见他常常漫不经心似听非听的,都不知道有没有在认真听她说话。
假如给小飞受教育的机会,他绝对不会比顾彦平,比曾墨寒逊色。只是,从现在开始,他还有那样的机会吗?
一枝长长的烟,抽完了,最后躺在烟灰缸里,变成了一堆了浅灰白色的灰烬。可警察怎么还没来?小飞心想:等待的过程是多么的漫长啊,漫长的,像这无尽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