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春(三)

街市闾巷也一样是人生。这位佟妈妈看上去也就是个平凡的市井妇人,但是从谈吐听上去,却并不那么简单。

淡如心想,小飞的妈妈看似没念过什么书,不过理论倒是和从前的曾国藩曾大人是一样的,那就是:“娶媳妇应该不如吾家,嫁女儿应该高过吾家。”她是嫌她家门第太高了。

“我们小飞是个好孩子,从来都不做作奸犯科的事,就是不爱念书,不上进,但是他的本质绝对不坏。”

“我知道。”淡如回答道。她当然知道小飞是个什么样的人,因为从小喜欢跆拳道,一直跟着现在的这个师傅,帮师傅教一些师弟和新来的学生们,在大众眼里就像没个正经工作,有点游手好闲的嫌疑而已。

“你们不相称的。你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我们是一穷二白的人家,我们有自知之明。更何况,就算门当户对,你的条件我也是不喜欢的,”佟妈妈大概来之前就都把这些念头琢磨够了,现在一吐为快:“你比我们小飞大4岁是吧,我告诉你,你现在长的好看是没用的,女人老的快,再说还有生孩子呢?我们小飞是三代单传,我希望儿媳妇起码生两个,你就明天生都是高龄产妇了,生的孩子能健康吗?”

淡如还没说什么,沈幽在一旁已经听的很不耐烦,虽然她一样不赞成这一对任谁看了都觉得不合适的情侣,但她却不允许别人如此贬低她的女友:“伯母,”她含笑叫道:“谁说我们淡如要和你们小飞哥结婚生孩子啦?我们淡如向来是个不婚主义者,她是主张不结婚,不生孩子的。”

淡如是个“不结婚主义者”,从前沈幽问过她为什么,她回答:“你是不是以为,活的和大多数人一样,就是幸福的?是不是和别人一样随大流结婚生子,死前有一大堆人围绕着,这就是幸福?”沈幽心想,这个答案要是告诉佟妈妈,想来她的回答一定是:“女人要是不结婚不生孩子,那就连人都算不上,还说什么幸福?”

佟妈妈听沈幽这么说,果然脸上变了色,有点愠怒,她转向淡如问道:“怎么,不结婚不生孩子,那你们在搞什么呢?你是在耍我儿子?和我儿子玩玩?我求求你了大小姐,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单纯的很,经不起你玩弄的。”

说着,她又转向她带来的身后那个女孩子,“丽娟很好,她做我们小飞女朋友的时候,我很满意。现在你来了,小飞就和丽娟分了,真是作孽,他们的关系都很深了呢。”

沈幽瞥见淡如眼里蓦地闪过难堪,尴尬,还有无所适从的神情,心里很不忍,她想这个妈妈也真是,哪有带着儿子前女友到现任女友这里来“讨公道”的,从她说“他们关系很深”来判断,她琢磨着佟妈妈大约是想说“他们有过身体关系”;沈幽用客观的眼光看了那个“丽娟”一眼,女孩子眉目很端正,也漂亮,但是她只觉得“俗丽”二字就足以可以概括了。而且,牵线木偶似的跟着前男友的妈妈上来,可见这女孩子没什么脑子和主见。

沈幽站起身来,对着女孩打量了半晌,忽然问道:“你怀孕了?”她先把最坏的结果提出来,见那女孩惊慌地摇摇头,她便心里有了底:“没有怀孕?很好。那我就不知道你来是什么意思了?这是你和小飞哥两个人的事,你们分手也罢,要鸳梦重温也罢,与任何人都是无关的。你告诉给人听算怎么档子事?如果当时是他佟小飞强暴你的,那我现在马上陪你去告他强奸;如果当时是两情相悦,那你还有什么可说?”还有一句话她忍着没说出来,那就是“不要以为和男人上过床就有了砝码,可以要挟了。人家先进山门为大,你还先上床为大啊?”

然后,沈幽又悠悠然地声调温柔地对佟妈妈说道:“伯母,男女分手平常事来的,关系深是深,你也不能怪别人,只能怪你儿子乱和人睡觉。”

淡如没想到沈幽如此厉害,几句话说的俩人一时间都无言以对。在这样的时刻,淡如居然还想起一件很无关的事,那就是当年许老师让沈幽演蘩漪,演出过后,许老师说:他选她不仅仅是因为她的鹅蛋脸,而是,她让他感觉到,她身体里有一股柔韧的力量,在必要的时候,她是个会露出自己的小爪子的女人。符合他心里对蘩漪的想象。

现在,沈幽为了她露出了她的小爪子,她很感激,可她也不想再让她参合下去了,她想自己确实没有应付这样场面的经验,但她有一个信念是不会动摇的,那就是:只要他佟小飞不放弃,她也就不放弃。

“幽幽,”淡如说道:“你先走吧。我会和伯母好好谈谈的。”

“凭什么呀?”沈幽翻了个白眼:“哦,人家可以两个两个上,我们不可以啊?”

“幽幽!”淡如听了笑:“现在是打群架吗?你先走吧,我自己知道怎么做。”

“也成。”沈幽说道:“我走就是了,不过我也不走远,我就在楼下大堂等着,你有事随时电话给我。”

“行行行,”淡如把她推出了门。

沈幽一直在楼下坐了两个小时,才看见佟妈妈和那“丽娟”沉着脸出来,等她们走了,她上了楼,问淡如都谈了些什么,淡如说:“他妈妈觉得我根本不应该和小飞在一起,越早离开他越好。她一点都不喜欢我,按她的原话说,她根本不想请‘一尊观音菩萨进家门’,她只要一个和丽娟一样的儿媳妇就可以了。我只说了一句:如果小飞要和我分手,如果我补救过也还是结果一样的话,那我无话可说。”

“然后呢?”

“然后,”淡如想了想,微笑:“哦,他妈妈还夸你来着,她说:如果换了是你刚才那个朋友,或许,我还可以再稍微考虑一下,你,我绝对不考虑。”

“为什么?”沈幽觉得佟妈妈对她的赞赏非常莫名其妙。

“她说:你那个朋友我好像可以懂,她看不起我们,看不起我们这样的人,不过她满坦白的,说她几句她也绝对不肯吃亏,这样的人我看的懂,小飞有个这样的女人,或者也是件好事。但是我不懂得你,我根本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我也不知道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沈幽咕嘟道:“人家妈妈都上门来表明态度了,讨厌你们在一起,觉得你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你们是不是越有人反对就越起劲?”

按心理学上说,越是家人朋友反对得厉害的爱情或者婚姻,当事人就越觉得有意思,但是,这样的感情一旦消亡起来,也就在顷刻之间。

这个道理淡如也懂。可她觉得自己和小飞不是这样的。她和沈幽不同,沈幽是少奶奶出来做事,纯粹找个寄托,赚钱不赚钱无所谓。她不一样。她的父母就如沈幽所说的,是两个书生,只知道埋头研发,搞技术;而所有的营销,管理,应酬,基本上还都靠她。所以,在生活中,淡如遇见的最多的是商人,高官,高级拆白党,二世祖……那些男人大都给了她虚伪,庸俗,做作,乏味,龌龊,乌糟的感觉,但小飞不同。小飞粗是粗,却浑然如同一块璞玉,他对于他不懂的东西,从来都不妄加评论,更不会不懂装懂;他是有一种赤子之心的,干净,赤诚,让淡如感觉和他在一起,很自在,也很合得来。

淡如认为小飞即使什么都不懂,却也带给了她很多快乐。她想起前些天和小飞一起去看名剧《等待戈多》,事先小飞就问她,说的是什么故事?淡如简单地介绍说:就是一群人,在那里等待一个叫戈多的人。进了剧场,小飞因为白天训练累了,开场之后倒头就睡,一直睡到快剧终时才醒,伸了个懒腰问:“那个叫什么多的,来了吗?台上哪个是?”

淡如回答说:“没来。”

“那我也没睡多久啊。”小飞揉揉眼,洋洋得意地说,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睡到剧终了,也根本不知道,一直到结束,那个叫“戈多”的,也没有出场过。

过了两天,小飞约淡如一起去看足球赛。淡如因为公司里有事,一直拖到下半场快结束时才过来,到了之后她问:“现在是几比几?”

“零比零。”小飞回答道。

“哦,”淡如故意调侃道:“还是零比零啊,那我也没迟到。”

小飞听了,忽然想起那天看“戈多”时的情景,就亲昵地在她头发上撸了一下,表示自己听懂了她的话。

他们之间还是有默契的。尽管这种默契的确很奇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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