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曲 和光同雅 关逸朗

一曲广陵散,再奏待芸娘

天文走后,我没有再住在原来的家里,但是也没有把它出租出去,我就是任由它那么闲空着,有时候想起来了,便回去坐坐。

那里,已然是一座感情的废都,只供凭吊与缅怀。

我在办公室附近找了一间小公寓住下,地段,装修,环境都挺不错的,弟弟就说,喜欢我就替你买下来吧。很快的,他和房东商量好,把那房子买了送给我。

在这个世上,只有两个男人送我东西,我接受起来都觉得是理所应当从来都不会推辞,甚至连谢谢都不会说一声的,一个是天文,另一个就是弟弟。天文曾经是我的丈夫,按我的理论,丈夫就是自家人,他的就是我的。而弟弟呢,弟弟是我的亲人,这世间的男人,没有人再比他更亲的了。

弟弟今年已经24岁了,似乎,这段日子,有了恋爱的迹象。那女孩子是妮妮的钢琴老师,还是老陈介绍过来的,说是朋友的女儿,教孩子很有耐心。可惜妮妮没有音乐天赋,所谓学琴也就是跟着起起哄而已。

钢琴老师小名叫壶壶,很奇怪很别致的名字。据说那是她爸爸平生最喜欢“一片冰心在玉壶”这句诗,所以,就给她取了这么个名字。

不过,我还是有点奇怪,既然喜欢“一片冰心在玉壶”这一句,那么,也可以叫冰冰,玉玉,心心,一一,甚至是片片,为什么非得叫“壶壶”呢?老陈呵呵大笑,说她爸爸除了爱念诗,也爱打麻将,“壶”字兆头好嘛。

壶壶老师人长的很漂亮,有时候她的眼风温柔而潋滟投射到弟弟那里,连我们这些旁人,都能感觉到空气里起了浅浅的涟漪。并且,她对妮妮也很好,我妈妈说她家教很好,有闺秀风。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和她的磁趁像对不起来。妮妮似乎也是如此。

那天妮妮在学校里学会做小面人,可以蒸了吃的那种。妮妮捏了四个小兔子,还点上红眼睛,让我妈妈给她蒸上,她自己一一分配好,妮妮一个,爸爸一个,奶奶一个,姑姑一个。正好妈妈留壶壶老师吃晚饭,而那天晚上我没空,就没回来。妮妮不知道该拿最后那只兔子怎么办才好,放在厨房里,她怕猫吃了,没有人可以说服她,说猫是不会吃面兔子的。只好把兔子锁进橱柜里。妮妮还是不放心,一顿饭跑了无数趟厨房,去看她的兔子。壶壶老师半开玩笑地说,不如老师吃了那只兔子好了,省的妮妮这么惦记。

妮妮马上很认真地说:“学校里老师说,让妮妮做个家里人吃,姑姑是妮妮家里人,所以妮妮做给姑姑吃,老师不是妮妮的家里人哎。”

壶壶老师听了,脸上就有点讪讪的。

其实弟弟和壶壶,仅仅还是刚刚开始,弟弟因为天晚,送她回家过几次,也请她吃过一次饭。仅此而已。不过一个月后,弟弟就借口妮妮不喜欢学琴,让壶壶不用再来教了。我找了个机会对弟弟说:“妮妮还小,你不用管她的。其实你也不用管我们怎么想,你自己喜欢她吗,说实话壶壶在现在的女孩子里,已经很出类拔萃的了。”

弟弟说:“一般吧,我也没什么特殊的感觉。还有,如果我要找一个女朋友,一定要妈妈,你,还有你妮妮,你们三个女人都喜欢的。”

要我们三个女人都喜欢,那恐怕有点难。我心里这么说,不过却没说出来。

“我现在也没有恋爱的心思,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弟弟郑重地这么说。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是想多赚点钱。这世上是再也没有人比他更讨厌赚钱了,可是,他必须要赚钱。弟弟说过,他要在30岁之前赚到让我们一家都衣食无忧的钱,然后,他要回到校园,重新念书。

弟弟现在已经从原来的公司出来,自己开了一家小公司。拍档是他在美国受训时认识的一个姓戴的男孩子,听说家世背景都非常不错。

“我们利用小戴家的关系,赚点快钱。”弟弟和妈妈,和我都淡淡地提过几句。不过我们母女俩都是一样的性格,听过就忘,也不知道弟弟究竟做的都是些什么,而“快钱”又是如何之“快”,怎么“快”来的。

冬去春来,楼下的桃花谢了又开。一个桃花盛丽的晚上,弟弟忽然来到我的小公寓,一进门,我发现他的神情有点凝重,不由问:“怎么了?”

“姐姐,”看的出来,弟弟是竭力把事情往淡里说,“我的公司,有点问题。姐姐你要做好准备,如果我不在,妈妈和妮妮,就靠你了。”

“你去哪?”我觉得他怎么刘备托孤似的把妈妈和妮妮交托给我,一定事情不妙了。要知道,家里的每一个女人,都是他永远都不可能放手交托给别人的。

“不去哪。”弟弟缓和了语气,微笑道:“我的意思是,我会做好安排才离开的。”

“去哪?”我叫道。一朵浓重的不祥的阴云,渐渐由远及近,飘了过来,覆盖住了我的心。

“我可能会坐牢。”弟弟下决心似的对我说出了真话,如果还有那么一点点希望,他都不会这么说,不会说出来让我担心的。

“为什么?”

“我的公司,”弟弟依然还是淡淡的神情,却在解释给我听一件无比巨大的事:“因为小戴的关系,做一点信息咨询方面的生意,当然这只是一个大帽子,私底下,我们得罪了我们这行的老大,中羽集团,他们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杀一儆百……”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急切地问他:“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你会坐牢,凭什么你会坐牢,你犯法了?”

“这样的,举个例子,假如博彩,或者博彩性质的生意是只有国家才可以做,或者,官商联盟,互相连结才能做的,而私人公司做的话就是犯法。”

“你在做博彩?”我很惊讶。

“我只是举例说明,”弟弟微笑道:“其实我们也是官商联盟,小戴的爸爸就是一个官,不过我们的实力与势力都够不上中羽的级别,中羽的当家的是商界着名女强人文洁若,你知道文洁若的丈夫是谁吗,就是关逸朗,关逸朗是那个制定游戏规则的人,由他规定谁可以玩,谁不可以玩,谁该怎么玩,谁不该怎么玩,明白吗?”

“他们告我们非法集资,吸金,洗黑钱,其实中羽要是认真查起来,比我们更不如,但是,谁让他们为刀俎,而我为鱼肉?我们公司的财务总监已经反水,被中羽收买了,所以,只要中羽一起诉,我肯定要坐牢,我是法人,我看了一下法律书籍,这样的情况,大约是12年牢。”

12年牢,虽然弟弟说的轻描淡写,但是落在我耳朵里却是晴天霹雳。12年,那他出来都已经36岁了。这怎么可以?“我们把钱退出来,或者,我们找老陈吧,老陈的弟弟不也是官吗?我们找人和那个什么文洁若商量一下,不告你成不成?”

“没有可能。”弟弟做了一个坚决的手势:“商场如战场,换了我是中羽,我也会置对方于死地的,否则上行下效,大家都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这是关系到他们垄断地位的一件事,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是我太急功近利了,”弟弟缓缓地说道:“我只想赚点快钱,早点脱离这个对方,我想去念书。”

“不过,姐姐你别着急,”弟弟说着,轻轻地转动着桌上的茶杯,安抚道:“我已经把一些钱转移了出来,转在你的账号里,你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不是直系亲属,我的事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妈妈,妮妮,还有你,有了这笔钱,可以过的很好。”

我听了,不禁苦笑,他就差点要说:“你们好好过吧,等我出来,12年后,我会出来的。”

“我们要什么钱,”我抓住弟弟的胳膊,说道:“我们把钱都退赔了吧,你以为,你不在了,我们还能在外面大鱼大肉,过的很开心吗?我宁愿一家人都睡天桥底下,也不要和你分开。我们不能让你去坐牢。”

“胡说什么,妮妮还小,妈妈已经老了,现在,”弟弟正色道:“按我说的去做吧。”

“我不能……”

“好了。”弟弟低声安慰道:“还没有那么快,不会明天就让我去坐牢的,姐姐,这事先不要告诉妈妈,我怕她接受不了。”

说着,弟弟拍拍我的肩,柔声道:“很晚了,你先睡觉吧,我回去再做点事。”

我拉着弟弟的手,不肯放开,总觉得一放他就会不翼而飞一样。弟弟任由我握着他的手,过了半晌,才温和地道:“姐姐别这样,我不会那么快就坐牢的,明白吗?我回去再想点办法,成不成,别这样。”

弟弟走了,我简直就没有再睡觉的心思。我不能想象,要是弟弟不在,我,妈妈,妮妮,会怎么样?他是我们家唯一的男人,最重要的男人,他就是天,天是可以塌的吗?

我上网漫无目的地搜索了一下中羽集团,以及中羽的董事长文洁若的资料,人家有背景的公司,和有身份的人大概很低调,几乎就没有什么关于他们特别的资料,只有一点点文洁若慈善捐款的小新闻。

文洁若。我忽然想起来有次我们杂志做过一个商界杰出女性的专访,里面似乎有文洁若。不过偏偏那次不是我做的。糟糕。

关逸朗。蓦然之间,这个名字突然跳了出来,弟弟说他是文洁若的丈夫,就是那个“制定游戏规则的人”,可是,我以前好像还见过他一次的,是在老总的家里。

那次关逸朗和老总的丈夫在客厅里下棋,他穿着灰色休闲风的西装,脚上是一双真皮原色的人字拖。这是一种很危险的搭配,那真是“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如果稍微火候不到,人物儿够不上潇洒与倜傥的话,那这样的搭配就会完全失败,贻笑大方。

不过,他倒是挺会穿衣服的,衣架子极好,把这一身穿的很是妥帖,让人挑剔不出毛病来,只觉得人与衣服,全然溶为一体。

老总那次还悄悄问我:“考考你眼力,看他像什么人?”

我说我猜不出来。反正不是明星,也不商人,更不是官员,但也不像文人。

“他是老大呢。”老总轻声笑道:“他既不经商,也不从政,但是商界和政界的很多人,都得称他为老大呢。他叔叔是关某某。”

这关某某的名字好熟,好是如雷贯耳,不过一下子我倒想不起那是谁了。

“电视新闻,政界新闻里,是不是常常看到那关老爷子出访什么的新闻?”老总在边上提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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