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上的晶晶

自从那次“好像活生生地被撕裂成两瓣”之后,我想小美人鱼初初变成人,刚用双腿走路时一定也是如此相似的感觉,所以她感觉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一样痛苦。但是痛苦过后,小美人鱼一定会为她那崭新的美腿,崭新的身体而骄傲,一个女人有过这样的骄傲,即使最后变成了蔷薇色的泡沫,也是风光而完整的。

“小美人鱼现在还疼吗?”江南有时会打趣我:“没见过你这样的,以考验我的耐心和折磨我为乐趣。”

“不疼。不过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乐趣。”我对他说:“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对此如此热衷?”

“因为我想在你身上打上我的烙印,就像刺青一样,不过这块刺青是刺在心上的。”边“说”他抚摸我大腿上的刺青,然后要求道“再来一次?”

是个周末的下午,阳光在室外白的发亮,蝉翼般透明的白色薄纱窗帘被风吹起了一角,微微送进窗外草坪上青草的气息。那是一种与某种物质非常类似的气息,犹如清澈的欲念,既纯净又有点令人晕眩。

“我不要。不过,你求我吧,你求我的话我可以顺便考虑一下。”我开始逗他,就像拿着一团毛线逗一只小猫,拿一个肉包子逗一条小狗,拿一根胡萝卜逗一头驴子一样。

我心底确实没有那么多杂芜的欲望。很多时候,我只喜欢前奏,喜欢副歌,喜欢楔子,喜欢赠品;我不喜欢高潮,不喜欢主题,不喜欢正品,不喜欢那个漫长的过程。我是因为他喜欢我才喜欢的,陪太子读书而已。

窗棂上的风铃是我前几天系上去的,只听在微风中铃铃铃的一阵响,我听见他的心跳也像远山外寺庙屋檐下的风铃一样,同样响的很是激烈与震荡。忽然,我的耳膜里传来了敲门声,在这里没人会敲门,老宋从来都不敲门,因为他听不见。

是江瑶。她在外面轻轻地敲了一阵,然后说了一句“江南,你在?出来喝茶。”她明明知道他永远都不可能听见,可是偏要来这么一出,这分明是取瑟而歌,以示警戒的意思。

“不是的。我姐姐不是这样的人。”他见我忽然感觉索然无趣,便这么解释道。

“那她是什么意思?”我问:“今天是周末,你也没什么事,在自己房里她都看不入眼?我知道,她只是看我不入眼而已,而且,还偏偏要挑这个时候。”

“姐姐怎么会知道我们在干什么?”他“说”道:“别不开心了,乖孩子,我们继续吧。”

“继续什么?”我叫道:“她怎么会不知道?用猜都可以猜的出来。你不是说她是和她那位德国男朋友分了手才回国的吗,我怎么感觉那么别扭呢,我觉得她不像你姐姐,倒像是你的大老婆,我是小老婆,还是你的地下情人?搞的和偷情一样!”

他任由我一直不停地抱怨,过了会儿上来轻轻拧了一下我的脸颊,抚慰道:“好了,说够没有?”

“说够了。”我本能地住了口,翻身过去抱住他的腰,主动和他“继续”。我想当时我只想和江瑶作对,她不是不喜欢我吗?我只想对她说,你不喜欢我,可以;但是,太阳还是每天照常升起,只要他喜欢我就够了。他是我的太阳,你只不过是太阳上一粒小小的黑子。

江瑶那么聪明,她自然知道她左右不了弟弟的心,而且用强硬的态度的话往往会适得其反。所以,她的方式在我看来可以用八个字来形容,那就是“远交近攻,联纵连横”,她知道,要摧毁一个女人的地位的最好方法的莫过于是利用另一个女人。这个办法是对的,所以她找了几位亲戚故旧家的女孩子来接近江南,但是她主推的那一位,却让我有点哑然失笑的感觉。

我认为她是不了解自己的弟弟。不过也难说,她认识江南26年,而我只有几个月,量变达到质变,或许她的了解是更深层次的。这一点,是我很多年后才想明白的,只是当时根本不以为然。

那个女孩子叫李晶晶。看到她我就想起契柯夫小说《脖子上的安娜》里的一句话,“用最刻苦的方法来认识人生,用最坚定的方向去走自己的路,而不是被裹着走。”安娜就是一个被命运裹着走的女人。一个半生不熟的女人。

李晶晶也是如此,也是一个半生不熟的女人。尽管她长的很漂亮,眼睛极大,极黑,睫毛长长的,浓密之下投射出一排幽幽的阴影。但是很奇怪,她漂亮,可是却没有“魅”,用蒲松龄的话来形容就是“子虽美,不媚也”,她没有任何媚光,也没有任何灵光。

老宋如此形容晶晶:“从小就学芭蕾,我看过她跳芭蕾,跟个扯线木偶跳差不多的,从不出错,可也不出彩;从小就学钢琴,现在钢琴过8级了,可怜,一级一级死命拼出来的,不过我怎么听怎么还是像调音师在弹钢琴;从小学诗词歌赋,到现在还是诗是诗,她是她,从来没有融为一体过;从小就学法语和英语,现在说的非常好了,可是,这世上的法国人和英国人又都没死绝,是不是?”

我没想到老宋还有他这么风趣有趣的一面。

江南也“说”,顺带表明他自己的心迹:“我比较早熟,15,16岁就开始懂男女之间的事,那时候我看到她就想,她在床上大概和一个木偶差不多。”

“你连这个都在10年前想过了?”我很惊讶,然后说道:“其实我也是一个木偶。”

“真的,”我说道:“我也不活色生香,我也不火辣性感,我更不会讨好取悦你,很多时候你要求4,5次,我才答应你1,2次,我觉得自己和木偶也差不多。”

“可是我喜欢你,”他“说”:“我很喜欢你。我不会再喜欢除了你之外的任何女人。”

怪不得我妈妈曾经说,女人永远都不需要去刻意讨好一个男人。因为,假如他喜欢你,你不必讨好他;他不喜欢你,你更不必去讨好他。

回家和弟弟说起那个李晶晶。我说:“我承认,她很漂亮,看上去也很善良,好像也没有什么坏心眼,像她这样的女人,最适合做大家族里的大老婆,因为她给了人安全感。”

弟弟对于这些都置若罔闻,只是皱眉道:“我先说一点,我从来都对任何叫什么晶晶的女人,没有任何好感。”

我听了笑。他确实对任何叫“晶晶”的女人没有好感。初二的时候,他的语文老师叫罗晶晶,批他的作文时说:“你写的东西没有任何中心思想,明白吗?太散了。”

弟弟说:“老师,是谁说写小说一定要有中心思想的,我这个是小说。”

晶晶老师恨他犟嘴,给他判了零分。后来他拿了这篇零分的小说去投稿,居然还一投就中,发表了。

高一的时候,有个叫王晶晶的女生追求他,攻势非常猛烈,每天不眠不休地给他写情书,送礼物,表白。弟弟几乎是落荒而逃。所以,他现在有“晶晶后遗症”,他问我:“我们中国人取名字听说都是有含义的,命中缺水,就叫‘淼淼’,命中缺木,叫‘森森’,命中缺金,叫‘鑫鑫’,我就搞不懂‘晶晶’是缺什么,缺‘日’吗?真是欠‘日’啊。”

这是生性内敛优雅的弟弟第一次开荤腔。所以,当下一回看到那个李晶晶时,想起弟弟说的笑话,我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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