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乱如麻

萧远山说到这里又说不下去了,抱着头失声痛哭起来。萧远山这一嗓子嚎的,引发了连锁反应,几名留下来陪伴的警察都悄悄擦起了眼泪,有几个甚至忍不住哭出声来,手术室外顿时一片哀鸿。

这时候我也心乱如麻,不知道如何安慰眼前这个失声痛哭的男人。其实刚才看到昏迷不醒中的萧梅,我突然心里空落落的,从内心深处升腾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我害怕萧梅从此再也无法苏醒,我的脑子里处于一种空白状态。我不知道,如果从此之后再也见不到萧梅,我将如何面对未来的生活。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萧梅对我原来是如此重要。当一个人不知不觉间走入你的内心深处时,你其实是一无所知的,当她或者他在你的生活中出现已经成为一种常态和习惯,你不会想到珍惜,甚至会有所抗拒。然而当某一天她或者他永远离开了,你会感到巨大的不适,然后感到别扭、痛苦、伤心,从而落落寡欢。

回想起那次在李家珍,当李红中枪倒地时,看到血泊中的李红,听着她断断续续告诉我,她好想谈一场恋爱时,我的内心充满了自责与内疚。我恨自己的无能,恨枪手的凶残,在那一刻,我的胸腔里一边燃烧的是仇恨,一边是爱慕。然而面对萧梅,却是一种手足相残的惆怅,以及对接下来的生活巨大的迷茫。

萧远山抱着头哭了一会,可能感觉到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失声痛哭有损形象,他抬起头擦了擦眼泪,愧疚地说:“对不起,我失态了。”

我安慰说:“没事,哭出来心里会舒服一点。放心吧,萧梅不会有事的。”

萧远山点点头,转身对聚集在周围的警察说:“大家都累了,回去休息吧。”

干警们回答说:“不累,我们在这守着,等手术做完了再走。”

萧远山疲惫地挥挥手说:“我一个人在这里守着就可以了,大伙心里想什么我知道,守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都先回去休息吧。”

干警们犹豫了一会,见萧远山态度坚决,慢慢地都走开了。手术室门口,就剩下萧远山,以及我和李红三个人。我们三个人都沉默,紧张地捏着手指在手术室外焦急地等待手术结果。

此时已是凌晨四点多了,时间好像停止了一般,一分一秒缓慢地划过。我不时抬起手腕看着表,在走廊里来回兜着圈子。时间实在太难熬了,手术室的灯仍然亮着,推进去的三个重伤号都还没有出来。

看着手术室那扇门,我忽然意识到,这扇门代表了生死,将我们阴阳两隔。当它敞开之时,就会告诉我们,这扇门到底是生门还是死门了。

我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叼在嘴上,忽然想起来这里是医院,不能抽烟,只好放在鼻子下面狠狠闻了闻烟丝的味道,过过干瘾。

萧远山站起来,走到我身边说:“给我一支,我也想抽支烟。”

李红说:“你们去花园里抽吧,我替你们在这里守着,有什么事我马上叫你们。”

萧远山点点头,对李红说:“那就有劳你了。小亮,我们去花园抽根烟,正好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我和萧远山一前一后来到花园,找了张石凳坐下。我抽出一支烟递给萧远山,打着火帮他点燃,然后自己也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

萧远山心事重重地抽着烟,神情看起来十分低迷。我笑了笑,说:“萧叔,我觉得你应该感到欣慰才对。虽然付出了代价,可李玉被抓捕归案了,大部分劫匪也都落网了,公安局可以向市委市政府有个交代了。”

萧远山十分沉痛地说:“如果早知道是这个结果,我宁愿案子不破。你刚才那句话骂得很对,比起萧梅的生命来,我这个局长的乌纱帽算得了什么呢。”

我安慰说:“你也不必过分自责了,我刚才说的都是气话,你别往心里去。我跟你的身份不同,换位思考的话,站在你的立场上,遇到这种情况是需要谨慎对待,当时那么处理也不能算错。”

萧远山苦笑了一声,诚恳地说:“你不用宽慰我,说真的,我觉得特别惭愧。小亮,今天你给我上了一课,我们公安局出来执行公务,竟然要你和李红几次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打开了局面。如果不是李红及时出手,我虽然用暗语向彭强下了狙杀令,但却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有效的解决危机;如果不是你带着我们硬闯了出来,也许这个时候我们还被村民困在巷子里。”

我淡淡地说:“哪有那么多如果,关键时刻根本没时间考虑那么多,关键是勇气和决心。我要想去干一件事,不管前方有任何艰难险阻我不会选择后退,咬咬牙,挺过去也许前面就是一马平川了。”

萧远山说:“你说的对,在你身上我就看到了自己最缺失的东西,这也是我一直不如靳伟的原因。我刚才一直在想,人最迷茫最无助的时候的确是应该闯一闯,考虑太多后果反而畏手畏脚的,被捆绑住了手脚,头脑也没有那么清晰,很有可能错失了最好的时机,今天的事情就是个教训。”

我苦笑着说:“原来你到现在还耿耿于怀啊,其实你和靳伟只是性格不同,所以风格也不同,无所谓谁强谁弱的。过于计较这些,其实没什么意义。”

萧远山抽了一口烟,眼睛盯着我说:“倒不是计较,不过是反思而已。有件事我想问你,你是跟踪萧梅到这里来的?”

我点点头说:“嗯,算是吧。”

萧远山狐疑地问:“既然你知道萧梅是来这里来见李玉,明知道会有危险,你为什么不出面阻止她?”

我说:“我只是猜测她到这里可能是来见李玉,而且萧梅并没有明确告诉过我,我怎么阻止?”

萧远山接着问道:“你早就知道李玉在离开江海之前,一定会想办法见萧梅一面?”

我低下头说:“我只是隐隐有这种预感,李玉不惜一切代价越狱逃跑,并且制造了多起他已经逃出江海的假象,应该还留在江海。只要他没有离开江海,一定会想办法见萧梅一面。只是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快急于见萧梅,我的准备也不是太充分。”

萧远山冷笑了一声,讥讽道:“没看出来,你还有当刑警的天赋,只是用错了地方。我再问你,李红整天跟着你,你打算怎么处理和她的关系?我好像听说,你打算和萧梅退婚?”

我也冷笑着说:“你的消息倒是蛮灵通的,原来你这个公安局长整天研究的不是怎么破案,而是小道消息。难怪搜查这么多天,连李玉的一根毛都没找到。”

萧远山说:“别扯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打算和萧梅退婚?”

我说:“退婚的意思不是我先提出来的,而是你嫂子提出来的。”

萧远山迟疑地问:“为什么?”

我冷笑着说:“这你就要去问你嫂子了,她脑子里想什么,我怎么会清楚。可能她以为我们家老爷子快要退居二线了,我又是个不争气的败家子,网上的局长日记闹得沸沸扬扬,丢了你们萧家的脸。萧梅嫁给我亏了,所以就反悔了呗。”

萧远山有点恼火,气愤地说:“放屁!你小子再敢满嘴跑火车胡说,信不信老子抽你,替你们家老爷子教训你一顿!”

我冷冷地说:“瞧瞧,又摆你大局长的臭架子。你们萧家人都什么习惯,遇到问题习惯性往别人身上推,从来不解决问题,只会埋怨。”

萧远山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地指着我的鼻子说:“你……你小子……”

李红忽然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声说:“快,你们快去看看,手术做完了,萧梅……萧梅……她……”

萧远山急忙问:“快说萧梅怎么了?”

我的心也提在嗓子眼上,紧张地盯着李红问:“萧梅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啊,吞吞吐吐的,真是急死人了。”

李红咽下一口唾沫,喘息着说:“手术做完了,你们快去看看吧。”

我和萧远山快步向手术室跑去,跑到手术室门口时,萧梅被两名护士推着从手术室出来。我和萧远山立即拦住主刀的大夫,异口同声地追问:“大夫,怎么样了?”

大夫疲惫却欣慰地笑了笑说:“手术是成功的,病人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不过目前情况比较复杂,还需要继续观察一段时间。”

萧远山喜极而泣,抓着大夫的手连声感谢说:“谢谢,谢谢你大夫,真是太感谢了。”

大夫淡淡地说:“不必这么客气,病人现在需要安静地休息,你们不要打搅她。你们也累了一夜里,赶快回去休息吧。”

我走到萧梅的推床前,望着仍然在昏迷中的萧梅,心里一阵唏嘘感叹。萧梅眉头紧锁,脸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脸色惨白如纸,甚至连嘴唇也没有一点血色。

这时李玉也被两名护士从另外一间手术室推出来,他的脖子被包扎了起来,看来这狗日的命不该绝,竟然活了下来。

我拦住给李玉做手术的大夫问:“他还活着吗?”

大夫点点头说:“这个病人的生命力很强,脖子上中枪后流了很多血,竟然能坚持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我们给他进行了手术,子弹已经取出来了,不过他活下来的可能性不太大,能不能保住性命要看他的伤口愈合情况。”

我眼睛盯着昏迷中的李玉,心里五味杂陈。就是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一心一意要置物于死地,可奇怪的是,我对他却没有想象中那么仇恨,而是一种深深的悲伤。

我转头对萧远山说:“萧局长,看来你要派人来守着他。只要李玉还活着,有些人恐怕会睡不着觉的,也许你们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萧远山淡漠地说:“该怎么做我自有分寸,不用你提醒。你快回去休息吧,这里的事情我来安排。”

我和李红陪着护士将萧梅送进病房,替她盖好被子,护士为她打好营养液,要求我们退出病房,不要打搅病人休息。

从病房出来后,李红轻声说:“我们也回去休息吧,一晚上都没合眼了。”

我看了看手表,已经凌晨五点钟了,转身拉着李红的手走出了病房区。

回到家我一头栽倒在床上,这时候身体所有的疲惫都涌上脑门。李红安静的像一只猫,在我身旁躺下,伸出手抱着我的腰,闭上眼睛。

虽然十分疲惫,但我却迟迟没有睡着,脑子里回响着刚才的片段,心里还在庆幸着这一次劫后余生。

迷迷糊糊的,忽然受惊般坐了起来。我突然想起来,今天答应老曾带他老婆和女儿去监狱见他最后一面。虽然彭强已经向法院提出申请,老曾的枪决延后执行,但法院同不同意还未可知。错过今天,如果法院不予批准,恐怕老曾就再也没机会见到他老婆和女儿了。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九点钟了。李红睡得十分安详,嘴角还挂着一丝笑容。我没有惊动她,悄悄从床上下来,到卫生间洗了个澡,洗漱完换了身衣服就出了门,开车直奔老曾家所在的小区而去。

到了小区门口我停下车,我打电话到办公室,问清楚乔美美老曾家所在的单元和房号,将车开进了小区。

来到老曾家门口,我伸手敲了敲门。过了好半天,我听到里面传来脚步声,里面有一个女人问道:“谁呀?”

我说:“是我,财政局局长唐亮。”

门打开了,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美妇出现在门口,满脸狐疑地望着我。我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个女人,虽然这个女人已经年过半百,但可以用风韵犹存来形容,她慵懒的神情中透露出一抹难以言明的味道,从女人的眉眼和春宫之间,我发现了一股浓烈的春意。。看得出,女人年轻时一定很漂亮,而且还很懂风情,这也就难怪老曾会为了这个女人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说:“你好,请问你是曾德胜的老婆顾丽萍吗?”

美妇满脸冷色,不悦地说:“我是顾丽萍,但不是曾德胜的老婆。你来这里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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