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宴席



花香漪确实没有戚竹音大,她比戚竹音小了两岁。这些日子养在深宫里, 消瘦了许多。她在太后案前见着了戚时雨的画像, 便了然了。

太后执了她的手,握了半晌, 才说:“老夫少Q,戚时雨还是会疼人。”

花香漪着着紫Se宫装, 伏首趴在太后膝上。太后抚着她的长发, 说:“不必委屈, 花家nv儿都是这般嫁出去的。你嫁与他, J年后,便是启东五郡真正的夫人。”

殿里点了香, 琉缃姑姑无声地示意丫鬟太监都退出去。

花香漪笑了笑,说:“我就是舍不得姑母,苍郡那样远, 再想见您一次, 就得一年。”

“姑母也舍不得你。”太后轻轻抱住她, 她像小时候一样依偎着, 听太后说,“哀家嫁与光诚爷时, 只有十五岁, 那一年离开荻城,最舍不得的是家里的秋千。哀家从前喜欢坐上去,随风荡一荡,就能听见高墙之外的喧哗。母亲哄着哀家, 说来到这阒都王宫,只要哀家愿意,皇帝便会为哀家修个一模一样的秋千。”

花香漪静静地没有开口。

太后是光诚帝时期的盛宠之人,但是光诚帝给的,却不是太后想要的。当她跨入了阒都,就发觉夫君的宠ai只是天间云,她要不断地与后宫无数个nv人争抢那P刻的欢愉。

阒都里最不值钱的便是情ai。

太后拍了拍花香漪的头,说:“来到了阒都,一眨眼已经三十七年。如今囡囡也要嫁了,哀家是真的老了。哀家在阒都,看见这世间是男儿强,因为他们能登科入仕,还能跨马横枪。nv儿家被收入闺阁,教以德戒,任凭你天资聪慧、求学如渴,最终也要嫁了。”

太后眸中平静。

“父亲教哀家,说这世间他与皇帝便是哀家的头顶天,多么荒诞可笑,哀家做了皇后,是与皇帝平分天下,谁能做哀家的头顶天谁也做不得哀家的头顶天家里的兄弟个个昏庸无能,花家只能凭借嫁nv来维系高门T面,一代一代,连声抱怨都不能有,这算什么骨R至亲既然世间要以强弱论成败,那么哀家也能赢。”

太后摸了摸花香漪的鬓。

“你且要记住,这一回,不是他戚时雨挑了你,而是你挑了他。哀家来日或许会败,但绝不是在现在。哀家的囡囡去了启东,不是无可奈何,而是蓄势待发。日后不论发生什么,可以叹,但绝不可以自怨自怜,天下这盘棋只能落子无悔。既然群狼环伺无处可逃,那就与他们斗个你死我活。”

殿内的竹筒轻摆,花香漪缓缓反握住太后的手。

“姑母的教导,我必不敢忘。”

百官宴在元春夜,地方官陆续入都。今年少了许多家宴酒席,都知道海良宜如今盯得紧,凑头便能成为结党的证据。李建恒登基的时日不长,借着百官宴,谁都想观察一下这位新主子。

阒都风向尚且不明,所有人都谨言慎行。唯独花三的事情越传越盛,让戚竹音的不快也无处诉说。

萧驰野近J日还在暗查八大家的事情,却也对此事起了兴趣。正逢萧既明入都,兄弟两人在府内闲谈。

“花家想要死灰复燃,戚老帅再怎么好Se,也不能答应这桩婚事。”萧驰野chou了离北铁骑今年的开支账目看,随口说道。

“那还真不好说。”萧既明坐在桌前翻看军务。

萧驰野抬眸,说:“这于他启东有什么好处”

萧既明批着名,说:“你在阒都,也接手了八大营,就没查过八大营的账吗”

萧驰野说:“大理寺肃清的时候给我看过账目,八大营余出来的银子和军粮,今年都补给了禁军。怎么了”

萧既明对着文书思索P刻,说:“花思谦还在时,八大营一年的军饷顶过了边郡J倍,奚固安J代不清楚的账,能去哪里花思谦既然能一钱两账,太后就不能再留一个账本流水的银子,铁打的核对,只要把核对官员换成自己人,搁到八大营眼P子底下,每年的账本想怎么写就怎么写。花家是抄了,可谁敢动太后的S银库这些钱现在就是花香漪的嫁妆,戚时雨于公于S都该动心了。”

萧驰野面露不豫,说:“如今启东五郡兵马大帅是戚竹音,戚竹音不会同意的。”

“她不同意,”萧既明终于看萧驰野一眼,“也拦不住。”

萧驰野躺下身想了会儿,说:“戚家这些年与我们J情不浅,戚时雨要真娶了花三,离北从此就不是启东的兄弟了。”

“那不重要,边沙十二部一打进来,大家仍然要并肩作战。”萧既明说,“有了花三,启东五郡的守备军就有了钱。”

“以后离北的马,叫他们买。”萧驰野眸里透着冷Y,“太后的S银库能撑多久,养着二十万兵马,不是养着二十条狗那么简单。军费消耗惊人,绝对不是一个人能撑下来的。”

“太后既然有了戚家为援,阒都的僵局就能被打破。”萧既明说,“权柄归手,银子就能再生。”

萧驰野又坐起来,说:“这桩婚事绝不能成。”

萧既明说:“办法还是有的。”

萧驰野看向他,说:“杀了花三最简单。”

萧既明颇为意外地瞧着他,说:“你如今也是别人的眼中刺,八大家巴不得你动手。”

萧驰野说:“如今流言甚嚣尘上,过了年想再阻拦就晚了。”

萧既明沉Y不语,少顷后,说:“太后想要凑成这桩姻缘,须得能露面才行,百官宴是唯一的机会。此事关系重大,海良宜未必愿意,到时候少不了一番唇枪舌战。”

“花家上三代里有嫁去启东的nv儿,认真探究起来,花三说不准还真是戚时雨的血脉远亲。”萧驰野搁了册子,忽然笑起来,“不我要让花三成为戚时雨的血脉远亲,这桩婚事它必须成不了。”

萧驰野起身,推门唤了朝晖。

“过年了,”萧驰野说,“你还没见过MM呢。”

朝晖看向萧既明,萧既明淡淡一笑。

朝晖了然于心,说:“明日一早,我就登门拜访。”

新任锦衣卫指挥使的韩丞是八大家之一韩氏的嫡三子,从前在八大营担任都指挥佥事。南林猎场时,他恰好休沐,既没有追随奚固安,也没有听从太后调令,传闻禁军敲响他的家门时,他还睡着呢,因此逃过了花党肃清的秋风。

但沈泽川知道这个人是薛修卓埋下的人。

百官宴前夜,锦衣卫排值。按照计划,沈泽川必须待在御前,所以他拿到腰牌时并不意外。

韩丞亲自把腰牌递给沈泽川,两人在锦衣卫签押房内屋,他说:“万事妥当,只欠东风。到时候我也在侧,不论如何,千万不能伤及皇上。”

“自然,”沈泽川挂了腰牌,笑说,“这一次就要仰仗指挥使大人了。”

韩丞心里忐忑,不好表露,只能再三说:“此事若是败露,你我皆是死罪,但若是成了,锦衣卫便能从禁军手里分一勺羹,从此吃香喝辣,好日子就来了。”

“大人放心,”沈泽川神Se正经,“我们兄弟齐心,必不会出岔子。”

韩丞见他笃定,才稍松口气。

外边雪越渐大了,直到天明也没有停下。

百官宴前有祭祀大礼,禁军一早就严阵以待。萧驰野今日朝F整齐,迈入宫门时与韩丞打了个照面,正寒暄着,就看见了沈泽川。

“左卫是御前防守,”萧驰野状若不识,看着沈泽川问韩丞,“怎么安排了百户以下的锦衣卫来做”

“锦衣卫如今重整,许多职位空缺无人。”韩丞说着回头,“今日挑选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他们多是苦于升迁年还没有到,所以看着都是低阶小职。”

萧驰野见了沈泽川,便起了戒备之心,但他即便能压锦衣卫一头,也没有能够直令对方换人的权力。因为锦衣卫不论怎么被打压,它与东厂都直接听命于皇帝,只要李建恒没开口,其余人指手画脚就是僭越。

沈泽川如同知道他的想法,与他对视一眼,眼神里说不清的含义。

前头的驯象所已经驱象而出,李建恒马上就要出殿,萧驰野不能久留,便迈步离开了。

李建恒头一次手执祭祀大剑,重得他险些抬不起来,还没有跨出殿门,已经觉得戴着冠冕的脖子酸痛。这一身冕F使得他肩戴日月,背负星辰,终于从嬉笑玩闹的常态里露出一G清明威武的气度。

李建恒掌心冒汗,他又扶了扶大剑,才迈出门去。

朝象披戴红绒金鞍,分立两侧。百官整齐叩首,山呼万岁。李建恒站在阶上,从拓开的视野里看见东方云霾,天地裹雪苍茫,他站得很高,好似高去了云端。耳畔的“吾皇万岁”震耳Yu聋,李建恒的心迅速跳动起来,他面上逐渐浮上惊喜,目光从海良宜、萧既明依次下移,看着世间万物皆跪,唯他独尊

做皇帝便是这个滋味。

李建恒忍不住握紧了大剑,觉得自己在跪拜中获得了敢与天争的力气。这与他久坐朝堂的感觉截然不同,这是猎场上第一次受人跪拜时的激动。

李建恒前行,沿着长阶,走向祭祀台。他走得很慢,无比享受着这一路的尊荣。

万人之中,唯有沈泽川缓缓抬起了头。他越过李建恒的身影,在飞雪里,借着高阶,也看见了昏暗Y郁的天空。

开宴时光禄寺开始传膳,御酒房跟着马不停蹄地上酒。李建恒ai吃糖,甜食房便做了好些丝窝虎眼糖。

李建恒坐在龙椅上,下来是太后与花香漪,然后是才封了嫔的慕如。沈泽川与韩丞立于阶下,对侧是禁军,尚食局的太监跪在沈泽川右后方,李建恒桌上的每一道菜,尚食局的太监都要先尝。

李建恒今夜兴致很高,频频劝酒,有些醉意上头。他坐在上边,说:“朕登基以来,幸得贤能辅佐,有诸如海阁老这样的明镜在侧,一日都不敢忘记自鉴反省。”

他一喝高,便有些口无遮拦。

“朕很是感谢海阁老,愿把海阁老奉为朝中亚父。这般的殊荣,过去历任阁老从未有过,如今就要阁老”

亚父

这话怎么能讲这话说得海良宜都变了神Se。他已经惊愕起身,Yu要下跪阻拦,李建恒正好打了个酒嗝,还在挥手。

“阁老不必惶恐,该的”

“哀家以为此事不妥。”太后看向海良宜,顿了P刻,似是看破海良宜这一刻的震惊,她侧身对李建恒柔声说,“海阁老为天下文人敬仰的魁首,为人好似崖岸高峻,入仕以来两袖清风,果敢直言。这样的G肱之臣,若是皇上以亚父相称,虽然彰显恩宠,却失了阁老痛砭时弊的为公之心。”

李建恒见太后温和,便笑说:“过去项王重义,敬范增为亚父。今朕也感念阁老辅佐之情,叫他一声亚父,既有亲近的意思,也能借称自省嘛阁老,阁老,你说好不好”

海良宜已经磕头,说:“此事万万不可”

李建恒犹如冷水泼面,那满腔热情被这一声严厉的“不可”变作了不快。他面SeJ变,最终勉强笑道:“朕与阁老亲近,一个称呼罢了,有什么打紧的。”

海良宜说:“皇上贵为九五之尊,与偏于一隅的霸王截然不同。老臣出身河州山岭,实乃粗鄙小人,如何能与神贤光诚皇帝共使父字”

李建恒初衷是想要博海良宜欢心,也想要博天下文人的欢心,借此证实自己不是个不敬才学的C包。可他就看了那点书,哪知道一个称呼能激起海良宜这般抗拒。此刻骑虎难下,酒都醒了J分。

李建恒今夜拉不下脸,便想打个马虎眼,将这事翻过,于是说:“阁老不情愿,那便罢了”

“老臣以为,”海良宜说,“上有所好,下必效之今夜皇上开此先河,来日必有人意图效仿,到时候勾结同党,形成朝中掣肘,就会危害江山社稷。花党一案落定尘埃不过一月,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皇上今夜饮酒酣醉,实为不妥”

李建恒握紧手里的酒杯,环顾下方,见群臣垂首不敢直视他,方才平缓些怒气。他不能对海良宜发火,但是今日他也不想认错,他在这龙椅上坐立不安,已经尝过众生臣F的甘美,如何能心甘情愿地叫人指责

他是皇帝啊。

李建恒眼睛都熬红了,饮了最后一口酒,说:“此事作罢,扶阁老归座吧。”

海良宜也知道今夜不是进谏的时候,但他秉X难改,心直口快:“老臣还有话要说。”

李建恒唇线紧绷,他没吭声。

席间鸦雀无声,海良宜没得到回应,便跪身不动。这一下陷入僵局,没人再碰筷子,连笙乐都停了。

忽听“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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