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nbsp; 父慈子孝



苏毓自然已从程宁那里得知此人也一起来了, 不过还是装作一无所知,微『露』惊讶之『色』,旋即回礼道:“顾宗主身先士卒, 令苏某钦佩。”

“道君谬赞,”店主人忙道,“在下修为浅薄, 不求临阵却敌,只能在后方略尽绵力,不比道君义薄云天, 为敝派之事奔忙。”

苏毓:“不敢当。”

店主人一边把苏毓迎入营中,一边道:“营房简陋, 还请道君海涵。”

小顶走在苏毓身边,但她戴着隐身臂钏, 一路上都没有人看到她,便是有人像西门馥那样身怀真眼, 识破隐身术, 也会因为陆仁头发的作用不由自主忽略她。

店主人吩咐老仆顾忠煮茶,将苏毓迎入白螺房舍中。

小顶跟着走进去, 只见里面别有洞天,陈设雅洁, 墙壁闪着贝类特有的光泽,她抬手『摸』了『摸』,触手光润,着实新鲜。

宾主两人入了座, 苏毓道:“怎么不见程长老?”

话音未落,便有一人大步流星地走来,正是程宁。

行礼寒暄毕,店主人问程宁:“程长老,阵法部署得如何了?”

程宁恭谨道:“启禀宗主,属下已命弟子们在七魔谷四周布下魁罡六锁阵,明日辰时便可进攻。”

店主人笑道;“在下一介商贾,于阵法一窍不通,也不懂排兵布阵,幸而有程长老在,否则真是两眼一抹黑。”

程宁忙道:“宗主谬赞。”

看了一眼苏毓道:“连山道君是阵术大家,属下实是班门弄斧。”

店主人立即肃然起敬,作个长揖:“还望道君不吝赐教。”

苏毓自谦几句,便道:“苏某才疏学浅,于阵法一道只是略知皮『毛』,不敢称善。宗主差遣,自当勉力为之。”

说罢对程宁道:“苏某可否随程长老去看看法阵?”

程宁一脸求之不得:“有劳道君赐教。”

两人说着便要起身。

恰在这时,顾忠端了茶盘走进来,店主人道:“道君远道而来,先饮杯清茶歇息片刻,阵法之事不急在一时。”

苏毓本欲拒绝,往茶盘上一瞥,见有几碟鲜果和糕点,其中有一碟玉『露』团是小顶平素最喜欢的,便颔首道:“多承厚意。”

他拿起杯盏,趁着众人不注意,将盛糕点的碟子往旁边推了推,片刻后,果见碟子上少了个玉『露』团,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嘴角。

用罢茶果,程宁便带着苏毓去看门下弟子布阵。

两人御剑飞出营地,来到四下无人之处,苏毓方才传秘音给程宁:“此人近来可有异常之处?”

程宁摇摇头道:“小侄日日伴在他左右,不见任何破绽,他修为的确很低,术法和剑法还不及同境界弟子。”

苏毓微微颔首,那店主人的修为不是作伪,他们两人不至于连这都看走眼。

他想了想道:“修为以外可有别的异状?”

程宁道:“言行举止都无不妥之处,自从灵宠店转手,也不见他与门派之外的人往来。”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人城府颇深,很有心机,这次出征,我本以安危为由劝他留守门派,他坚持要跟来,想是要借此机会立威。”

苏毓道:“这也无可厚非。”

两人一边说一边飞,不一会儿便到了七魔谷上方,只见数百太璞宗弟子正在其余三个长老的指挥下忙着书符念咒布阵。

两人在云端俯瞰,程宁笑道:“那几个老家伙这回是卯足了劲,看家的本事都使出来了。”

几个现任长老都是假顾苍舒一手提拔上来的,眼下变了天,自要努力戴罪立功。

太璞宗以阵法见长,魁罡六锁阵乃阵中之魁,可移天换宿、令天地变易。

魔眼可汲取三界妖邪凶戾之气,谷中阴阳倒转,正邪易位,便如一个巨大的聚阴聚魔阵,源源不断为谷中魔修提供力量。

魁罡六锁阵便是要逆转其势,反将魔气吸出,借天地正气灭熄。

百年前正道门派入魔谷剿杀魔君残部,用的便是此阵。

十洲法会那次因为救人心切,苏毓和顾英瑶强行以瀚海般的灵力冲破魔阵,致使顾英瑶身负重伤,后来身陨深渊之下,未尝没有这个缘故。

这次他们不用急,有余裕慢慢布阵。

程宁微有得『色』,用秘音道:“请师叔指教。”

苏毓淡淡地望了一眼法阵,只见一柄镇派伏魔剑高悬在魔眼上方,道道紫电光芒自剑上向外扩散,太璞弟子们手持长剑、朱砂、符篆与风雷印,在各个阵位之间穿梭回旋,所到之处,紫电相随,犹如穿针引线,将电光织成阵网。

虽然只完成了一半,已可以想见阵成后雷霆万钧之势。

苏毓看了一眼道:“天冲加一个太一飞星子阵,天辅再加一道金翅乌王印。”

程宁便即吩咐下去,默默在心里推算半天,发现那两处果然是全阵的薄弱之处,不由对师叔好生钦佩,归藏不以阵法见长,也没听说师叔对阵法有研究,谁知他随便一瞥,就看出人家“天下第一阵”的破绽,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苏毓乜了他一眼:“学了六十多年,你就学了这个?”

程宁:“……”这不是奋斗了三十年才挤进内门嘛!大师姐说得没错,师叔还是这么讨人厌。

苏毓又打量了一眼,见没什么疏漏之处,便返回营中。

不等他们走到营地,便看见五六个人御剑而来。

不等苏毓开口,程宁先惊喜道:“稚川仙子!”

蒋寒秋与这个四师弟难得相见,给他个罕见的笑容。

程宁立即受宠若惊,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了。

来的不只有蒋寒秋,还有宋明、元清,甚至连一向留守门派的金竹也到了。

蒋寒秋道:“叶离挖坟走西道,还有一个时辰到。”

苏毓蹙眉道:“你们来做什么?”

蒋寒秋立即柳眉倒竖:“嘁,要不是担心小师妹守寡,我管你死活!”

苏毓:“……”

小顶感动得热泪盈眶,大师姐真是太好了。

金竹一向好脾气,忙隔开两人,打圆场:“大师姐不是这个意思……”

蒋寒秋立马拆台:“就这个意思,没别的意思。”

苏毓道:“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这是我一个人的事。”

程宁:“那我也……”

苏毓乜他一眼:“还有他们太璞宗的破事。”

程宁:“……”行吧。

蒋寒秋冷笑:“你想赶我们走?行,我们这就改投太璞宗,你不是我们师叔,没资格对我们呼来喝去了。”

程宁:“……”别了吧,太璞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几人都是铁了心要留下,赶是赶不走了。

一行人吵吵闹闹地进了营地,真顾苍舒连忙迎出来见礼,又张罗着安排上房。

苏毓把师侄们打发了,房里终于只剩下两人。

小顶挂在他脖子上:“大师姐他们对我们真好。”

苏毓撇开眼:“烦死了。”

……

七魔谷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昏黄的天『色』下,数千个魔修席地而坐,满坑满谷都是黑影,仿佛敛翅蹲伏的乌鸦。

他们亦在结阵施法,用自身魔气供养魔眼,每张黑纱背后的面容上都是炽烈的狂喜。

不断有人魔气枯竭倒地而亡,便有人上前用刀剖开那人的胸膛,挖出心脏,小心翼翼地捧着,登上水晶砌成的祭台。

祭台顶上一人盘腿而坐,闻到血腥气,睁开紧阖的双目。

赤红的心脏还在那魔修手中跳动,是颗年轻有力的心脏。

男人将手按在心脏上,手心传来滑腻的触感。

若是除去他覆面的黑纱,便能看到他嫌恶不齿的神情。

不过他还是不动声『色』地用力一抓,血肉从他五指间渗出来,与此同时,一道红光从魔眼中降下,直从他头顶贯入体内。

“这是第几颗?”男人问。

那魔修道:“回禀主君,一百六十七。”

男人点点头,收回手,血迹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掌心却红润了不少,仿佛属于那颗心脏的生机与活力全部渗入了他肌肤中。

男人站起身,沿着水晶阶梯走下祭台,绣着日月星辰的黑袍在身后无声逶迤。

下了祭台,他继续沿着山谷中央的阶梯往下,走到地底,推开石墙,穿过一片片废墟——地下宫殿已经成了残垣断壁,那人命人挖开一条通道,铺以水晶。

水晶通道的尽头是一座带花园的大宅子。

宅子洞户连房、曲廊回环,园中蜂蝶飞舞,桃李争妍。

顾苍舒第一次在这里醒来时吃了一惊,若非抬头不见天日,他真要以为这里是凡人界哪个王公贵官的宅邸。

他早和七魔谷的魔修打过交道,却不知地底深处,宫殿的尽头,竟然有这样一个所在。

他摘下面纱,脱下黑袍,『露』出玉『色』锦袍,仿佛破茧而出,那股挥之不去的恶心终于散去了些。

一个僮仆迎上来:“公子请随奴来。”

顾苍舒一言不发地跟着他往书房走,没有多看他一眼——这里除了一双主人,所有仆从奴婢都是傀儡。

另一个傀儡人打起湘帘,室中烟雾缭绕,弥漫着沉香和杜若的气息。

一只骨节分明而枯瘦的手放在案上,五指张开,令他想起躲在阴暗角落里慢慢织网的老蜘蛛。

顾清潇透过烟雾静静打量他,面容被不断变幻的烟雾掩盖,辨不清神『色』。

顾苍舒垂下眼帘,急忙上前行礼:“见过父亲。”

说出“父亲”两字时,他仍然有种难以置信的怪异,不久之前,他对此人唯有唾弃和鄙夷,直至见到他的手段和真面目,他只觉不寒而栗,同时又有些隐秘的自得,他身体中也有这样强大的血脉,不是个受人唾弃的私生子。

他将成为归藏易的唯一传人,还将得到归墟之力,超脱轮回,凌驾于天道之上。

顾清潇饶有兴味地端详了他片刻:“外头情形如何?”

顾苍舒脸上现出羞惭之『色』:“请恕儿子无能,伪道在谷外布下了魁罡六锁阵,魔眼恐怕支撑不到明日卯时。”

“卯时?”顾清潇扬眉道。

他的语气并不见重,顾苍舒却是一凛,跪倒在地:“儿子办事不力,那魁罡六锁阵不知被谁动过手脚,威力似有所增加。”

顾清潇闻言却『露』出怡然之『色』:“很好,你兄长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顾苍舒眼中有厉『色』一闪而过。

顾清潇沉『吟』片刻道:“明日你依计将他引入祭台下,后面的事有爹爹在。”

他站起身,绕过几案,扶起顾苍舒:“放心,爹爹定会护你周全。”

顿了顿,拍拍他的肩膀:“你心里是不是还怪爹爹瞒你这么多年?”

顾苍舒忙道:“儿子不敢。爹爹也是不得已。要怪便怪那纯元老贼,为抢夺机缘,杀我全族,害得母亲成了这副模样,还害得父子兄弟反目成仇,儿子誓与归藏不共戴天!”

顾清潇拍拍他的背:“爹爹知道你是好孩子。”

顿了顿道:“时候不早了,趁着还有几个时辰,再去化几颗心吧。”

顾苍舒眼中『露』出抗拒之意。

顾清潇道:“爹爹知道此事实在委屈你,奈何爹爹身体孱弱,修为低下,不能以身替你,否则怎忍心让你遭这份罪?”

顾苍舒道:“爹爹放心,儿子明白。”

他『舔』了『舔』嘴唇道:“爹爹,阿兄也是受老贼蒙蔽,若他知道真相,愿意与归藏决裂……”

顾清潇一抬手:“不必多言,我和你母亲只当不曾生过这个孩子。”

他注视着顾苍舒的双眼:“舒儿,我只有你这个儿子。”

顾苍舒只觉胸腔中有什么颤了颤,很快又复归平静——漂亮话虽动人,他还是得死。

顾苍舒走后,顾清潇站起身,背着手慢慢踱回后院。

一个身着单薄春衣的女人正坐在廊下做绣活。

顾清潇走过去看了看她的绣绷,只见上面绣着一株修竹。

女人抬起头,『揉』了『揉』脖颈:“方才是谁来了?”

顾清潇淡淡道:“一个残次品。”

女人显是随口一问,并不是真的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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