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杀妖女武媚娘!

“明,我喝下那碗药,不是为你,是为我自己。”李世民强撑着,艰难地开口说道,“我不想欠你,一点都不想……”

“呵……”我忍不住轻笑起来,泪水却慢慢滑落脸颊。

他不是那种会为某个人而去做某件事的男人,就像他此刻的举动也因为他自己,他是为自己而做的,他就是这么一位傲睨万物的男人。

我与他所有的一切,如今回想时只剩结局与起头,在那些深爱的日子里,别无所求,爱意深得恨不能互为血肉。可惜,并不是每一个人一开始就能学会如何去爱另一个人,也不知道与爱同来的还有伤害。

而今,叹,远多于恨。

“明,我败了,我承认,最后,在你我之间,我是败者。”李世民的声音淡得听不出一丝情绪,语气如此淡然,仿佛旁观,并不曾陷入,“我高估了自己的心冷,高估了自己的心狠,不曾彻底的忘却,就不可能无卦碍的前行,不舍便不得。功成、名遂、身退。明,我仍恨你,但是,我愿意重头再来……”

李世民的手臂松松地环着我,并没有刻意的收紧禁锢,但为何我仿佛找到了如同停泊港湾的安心与依赖。

我低低地笑着,终于泪流满面。

我刻意与他拉开距离,却又如此想要靠近他。他是那凌空的火焰,令人畏惧被烧成灰,所以逃离,却又令人情不自禁地奢求温暖,所以靠近。他原本是恨的,却在恨的角落里发觉,爱本是恨的来处,恨的缘由,只是爱。

呼啸着的风旋刮入大殿,烛火坠地,挂着的帘帐绢帛接触到烛火,立即熊熊地燃烧起来。

“明!”李世民眼中映着火焰,他在漫天火光中蓦然回首,“你快走吧!”

“世民,你说过,你愿意重头再来,我也愿意。”我泛开一抹浅笑,拥紧了他,放任自己。

“好,重头再来……”李世民吃力地抬手,他缓缓摊开手,掌心放着两颗如血般艳丽的耳钉。

“赤幽石……”我眷念地伸指轻抚着光滑的石面,口中喃喃自语,“可惜,已碎成了两颗,再也回不去了……”

李世民清亮却又低沉的声音,烟雾般在我耳边缭绕:“明……明……明……”他喃喃念着我的名字,仿佛永生永世的咒语,束缚我不羁的灵魂。

浮生若梦,在意识缓缓飘出身体的瞬间,所有的纷争与爱恨都如烟花寂灭,只有彼此的名字,将被带入另一个世界。

我终得了解脱,即将乘风归去。朦胧中,我瞥见了赤幽石隐隐发出的亮光,流动着诡异的红,艳丽得令人沉溺……

(媚娘篇)

夜半,大雾。

深陷迷雾,入眼皆是雾气缭绕,茫茫一片,望不见来处,亦顾不到归途,只觉自身微渺。

母亲……我立在窗边,不眠不休地等了她一晚,她终是忘了她对我的承诺,昨夜依然没有归来。

满园美景,清风入怀,天仍灰蒙一片,我看着坛中怒放的牡丹,忽觉心神不宁,转身向园外跑去。

殿外数十名宫女内侍在忙碌奔走,我愈发显得不安,仓促间抓住一个宫女急问:“发生何事了?”

“昨晚含风殿突起大火……”那宫女的话方才出口,立即被一旁的内侍监打断了,“罗嗦什么?!”

含风殿突起大火?!我的心在猝然听闻“大火”二字时微微一颤,母亲!

我再也顾不得许多,提起裙摆,飞奔向含风殿,冷不防道旁窜中几名玄衣侍卫,他们手提兵刃,为首的男子高声说道:“奉陛下口谕,诛杀妖女武媚娘!”

“啊?!”我顿时愣怔在原地,就在我恍神的瞬间,一道雪亮剑光迎面袭来,这一剑迅如奔雷,而我毫无自卫之力,眼看便要命丧于此,生死存亡关头,我身后异芒立起,硬生生地挡下了这可追魂夺命的一剑。

“咳……”我掩住心口,轻咳一声,那剑虽未至身,却已被剑气所伤,我再也无力支撑,倒在身后那人的怀里,“阿真……你为何会在此?”

“是夫人命我前来。她告诫我,若她不在你身边,我定要守在你身侧。”阿真神色平静,他站在我身后,搂着我的腰,轻轻扶住我。

那侍卫踏前一步,紧逼问道:“大胆,你是何人?!竟敢抗旨!”

阿真却不与那侍卫争论,他紧紧地搂着我,在我耳边低声说道:“我拦住他们,你快去找夫人,此时唯有她能救你了!走!”说罢,他的手撑在我的腰后,轻轻一退,而后他便回身与那些侍卫缠斗起来。

“真……”我紧咬唇,猛一跺脚,却再不回头看他,而是拔足狂奔向含风殿。

“武媚娘,如此匆忙,不知为了何事?”长孙无忌立在殿外,拦住我的去路,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我,我……”我只觉脊背发凉,在袖中的手暗暗紧握成拳,“我来找我母亲……”

“呵,不必了。”长孙无忌笑得愈发诡异,“你母亲已随陛下去了。”

随陛下去了?!我倏然一惊。不,不会的?!母亲答应我,绝不会再抛下我一人!

长孙无忌瞥了我一眼,皱眉道:“武媚娘,你自行了断吧。毕竟我与你母亲亦有交情,我不想令你太难堪。”

“为何要杀我?!我犯了什么错?!”我强压下惊恐,直截了当地问道。

“李淳风占卜,民间亦有流传,有书名为《秘记》,说的便大唐三世之后,有个女主武王将取天下,且将屠杀李氏子孙。”长孙无忌收回目光,声调冷漠,“你是个聪明人,陛下为何要杀你,你不可能不知吧?”

“这只是流言,岂能当真!”我艰难地摇了摇头,险些高声叫了出来。

“此事关系大唐千秋基业,宁可信其有,绝不可有丝毫疏漏。”长孙无忌显然不想再多费唇舌,他微一摆手,数名如虎似狼的侍卫便向我扑了过来。

“住手。”一个略显疲惫的声音响起,我侧头看去,李治正徐徐从前方走来。

“殿下!”我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快步上前,急急地问道,“殿下,我,我母亲呢?!”

李治礼貌却疏离地说道:“昨夜含风殿大火,将……”他忽然截住了话,微微一顿,才又说道,“你随我来。”

“殿下!”长孙无忌在后低叫一声。

李治的脚步稍停,但却没有回头,只听他风清云淡地说道:“舅舅放心,我心中有数。”

我静默地跟在李治身后,心中有丝异样,今日的李治似乎与平日有些不同,但究竟何处不同,我一时却也说不上来。

突如其来一阵阴风,焦黄的落叶与灰烬在殿外的地上翻腾转,诡异的死寂,看得出昨晚这里发生了一场大火。

每迈一步,都踩在落叶上,发出咔嚓的痛楚。我的脚步游荡,漫无目的,对着满目狼藉,只剩一片荒唐的想念。

我恍惚地脱口而出:“母亲呢?我母亲在哪里?”

“昨夜,你母亲与我父皇在含风殿内,突起大火,内侍宫人立即全力救火,”李治望了望四周,见就我与长孙无忌在旁,这才轻声说道,“火虽很快扑灭,但,殿中却已不见父皇与你母亲的踪影。此殿门窗紧闭,四周皆有人守护,并未见有人出入,但人又怎会平空消失……”

“此事蹊跷,殿下,陛下消失一事万不泄露,对外可宣布陛下病重驾崩。”长孙无忌沉吟道,“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昨日曾下密旨给臣,旨意中说,若陛下有任何不测,便将身后之事托付与我与褚遂良,太子殿下仁厚孝顺,要我等好好辅佐。”

“父皇昨日便对舅舅说过此话?”李治半信半疑。

“是,臣不敢欺瞒,此事确是陛下旨意,有遗昭在此。”长孙无忌将遗昭递于李治,而后郑重地说道,“陛下病逝于含风殿的消息一旦传出,殿下便即命侍卫长,警戒含风殿、太和宫,任何人,没有太子令,不得出入。”

“命太子李治继位,军国大事,不可停顿;日常事务,交付朝中各省处理;担任都督、刺史的亲王,准许来京师奔丧,但,濮王李泰禁止入京。另朕已应允玄奘法师,朕死后,嫔妃一律供养佛寺,出家为尼……”李治展开诏书轻声读着。

长孙无忌又接着说道:“陛下遗昭还命臣等诛杀武媚娘。”

长孙无忌此话一出,我悚然一惊,迅疾地回头去看李治。

“这又是为何?”李治疑惑地问道。

“有预言,大唐三世之后,有个女主武王将取天下,且将屠杀李氏子孙。”长孙无忌目光一厉,“为了大唐江山,望殿下将此妖女诛杀。”

李治断然答道:“不,此事不可。”

“殿下!此乃陛下旨意!请殿下遵旨意。”长孙无忌亦不松口。

“从古到今,有哪一个女子做过帝王?妖言惑众,普通人当真也就罢了,舅舅又怎能相信呢?”李治眉眼一横,颇显凌厉,“父皇乃英明君主,绝不会听信此等谣言。”

李治的那几句话,如同一声闷雷,虽不十分响亮,却足够让人震撼。

我固然听得一震,长孙无忌更是恍神,他沉默了良久才又说道:“其实陛下为何要杀武媚娘,除了那个预言,个中原因殿下应该明白的。”

“你是说,与媚娘的母亲有关?”李治微怔,望了我一眼,才又说道。

我瞬间明白过来,忽然觉得无比荒诞,只想笑。陛下虽然深爱母亲,但对母亲下嫁他人,且育有一女之事始终耿耿于怀,但他是一代帝王,只为了儿女情长,绝不能杀害无辜。且母亲在时,他当然也不能对我痛下杀手,只得编造出一个名目,将我治罪。

长孙无忌颔首:“是,这是陛下的遗诏,请殿下遵从行事。”

“不,武媚娘绝不能杀。父皇一世英明,绝不能为此事所累。”李治的声调并不高,只敲令我与长孙无忌听见,“这样吧,父皇诏书中说,后宫嫔妃一律供养佛寺,出家为尼,那便令武媚娘也去感业寺修行。”

“不,不可呀!殿下……”长孙无忌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李治挥手打断了。

李治毅然道:“此事便这么定了,舅舅就不必多言了。”他言毕,淡淡转头望了长孙无忌一眼。那目光,似有一丝冷漠,有一点威严,还有一抹执着,不过份,不夸张,却力道足够,分量十足,不卑不亢,不温不火,恰到好处。

长孙无忌一时静默无言,神情有些错愕。

一向木讷少言的李治,从不曾像此刻这般伟岸。我怔怔地望着他,他站得笔直,背在身后的手却在不停来回搓着。他是惊慌的,却强自镇定。

他是为我么?这懦弱内敛的男子,却为我露出了锋芒。

“唉……好吧。”长孙无忌深叹道,“原先陛下的本意也只令武媚娘远离皇宫,如此也好,令她潜心向佛,修身养性。”

“我知道了……”我自知这已是极限了,我此时亦无力抗挣,遂低头答道,“但走之前,我想再去看一眼我与母亲住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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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几上,香炉中缕缕清烟,似断非断,若连若续。窗外寒梅早已凋零,只剩枯瘦的枝桠凄楚地伸向空中。斜晖透窗而入,映得一室斑驳。

我与母亲在一起的那段时光,如今回想起来,如湖中倒影,恍惚迷离,总不真切。深宫高墙隔绝了探视,锁住了满园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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