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最后的晚宴
我们再一次来到宇文家那富丽堂皇,城堡般豪华气派的别墅,是在事件发生一周以后的傍晚——以庆祝阿静平安无事和答谢在危难之际不顾自身安危解救了她的好朋友们为名的丰盛晚宴,将在晚上七点在别墅的餐厅举行。
和那天一样,我们在路上的时候,天空中就飘起了雪花,而且,雪越下越大,还刮起了风,天气真是糟透了,因此,原本我们打算提前半个小时到达宇文家别墅的计划也没能达成,司机把我们送到的时候还抱怨起回去的路会不好走了。
根据这个天气、时间以及宇文家所在的位置,我们几个人看样子是不得不留下来过夜了。虽然其实只不过是借住在“同学家里”一晚而已,而且能住在豪华别墅里或许也很不错,然而这一次……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吧。
当我们把这个消息告诉孔玥琳同学的时候,她的脸色就变得极其诡异,惊讶地瞪了我半天,吓得我几乎不敢说话。当然,她大概做梦也没想到阿静居然会连她也一起请去——毕竟她们两个实际上脸面都没见过。不过,在得知我们连个已经接受了邀请后,她也义无反顾地赴约了,恐怕,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希望只有我们两个人去赴约吧。
“她究竟为什么要请我啊?”她反复地向我重复着这个问题,而我则只能反复地表示无言以对。
保安聂康在大门口等着我们,并一路带领我们来到别墅的房门,我们跟他打着招呼,不过他却没有什么反应。在院子里带路时,他也只是一个人叼着烟,默默地走在最前面,一句话也不说,满脸失落的表情。
这一次,没有狗熊脸的司机出来迎接我们了,因为他已经被警方抓起来了。
“会不会被关到动物园去了?”我试图讲个笑话,可是没人发笑。
给我们开门的是李管家,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庄重严谨,一丝不苟,面无表情。
富丽堂皇的客厅里,只有宇文凯年轻的私人秘书黄强先生坐在沙发上,抬头望着墙上巨大的肖像画。看到我们进来后,他轻轻朝我们点了一下头,并站起身来,带着我们朝餐厅走去。
不知为什么,这一次明明是为了“庆祝”和“答谢”而来到这座别墅的,可是周围的气氛却显得十分压抑,甚至比上次为了等绑匪的信息而来的时候,还让人觉得不舒服,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不一会儿,宇文家的主人们——宇文兄弟和阿静——从楼上走了下来。见到我们的那一瞬间,阿静那冰冷的面庞上露出了一丝微妙的笑容。另外,科学怪人宇文德的手里还拿了一个皮包——不知道吃饭的时候要拿皮包来做什么——
那是一张很大的餐桌,房子里的所有人都坐在了桌子旁。宇文凯坐在中间,右手边是阿静和我们几个学生,左手边则是他的弟弟和房子中的其他工作人员。没有人在一旁侍候,所有人都在一张桌子上其乐融融地吃着饭——如果换了一个正常的家庭,我真的会开心地这样认为,然而,在宇文家,这个场景太奇怪了。而秘书、管家、厨娘和保安脸上阴郁的神色似乎也预示将要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庆祝阿静的平安,感谢我们为救出阿静做出的努力——宇文凯早已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王者之风,冠冕堂皇地跟我们说着客套话,仿佛已经忘记自己的另一个女儿已经不幸遇难,而邪恶的凶徒还至今没有露出狐狸尾巴的残酷事实。然而,无论他装出怎样和蔼可亲的样子来,我还是觉得他无比的可怕。
席间,没有一个人提到案件的细节以及后续的发展,我想即使是叶昭也不好意思在这个诚下问阿静关于被绑架的事情吧。
九点的钟声敲响的时候,主人放下了手中的餐具。
“差不多是时候结束了。”他的声音令人颤抖。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在晚宴的最后,”他说道,“我要宣布一件事情,向帮助我多年的朋友们——”他转向自己的左手边,“以及阿静的朋友们。实际上,我也还没有来得及通知阿静本人。”
“爸爸——”阿静望着父亲,声音有些许的颤抖。
“我要你请你最好的朋友来,其中也是考虑了这个缘故。虽然很遗憾,不过我还是很高兴你能交到肯为你付出这么多的朋友。”
“董事长——”黄强也显得有些不安。
“没错,衅,”宇文凯说着,眼神始终望着客厅的方向——从他的位置刚好可以看见那幅他已故夫人的画像,“我也没有通知你这件事,尽管你是我私人秘书——实际上,这个决定是我和阿德两个人决定的——好些天前就已经决定了。啊,还有老李、杨虹、聂康你们也是。也许听到我的决定你们会很吃惊,不过,我猜你们可能察觉到什么了吧?”
“董事长——”李管家回答道,“的确,这么多年来,我们还从来没有跟您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所以——”
“这么多年来,我从来都是冷酷而不可亲近的不是吗?”宇文凯冷笑了两声,“最后的时候,也尝试一下俗人们大家庭式的温暖吧!”
“董事长!”聂康不安地问,“究竟是——什么事?”
“我、还有阿静三个人,将移民美国,乘坐明天中午的飞机出发。以后公司的事情,全交给阿德来办,等到时机成熟以后,他也会前往美国跟我们会和。”
顿时,除了一旁早已知晓事情安排的宇文德,整个餐厅里的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无比惊讶的神色,就连一向以冷静着称的叶昭,此刻也瞪大了眼睛,望着这位商界的魔王。
“爸爸——”阿静首先站了起来,激动地有些颤抖,这样的决定对她而言未免过于突然,“你说什么?移民?”
“对,明天就出发,一切手续都已经办好了,完全不需要你操心。”
“可是——还有学校——”
“我已说过,没有什么需要你操心的,”他强硬地打断了女儿的话,“学校方面我早就让你叔叔交代过了,至于美国那边的学校,也已经有人安排好了。”
阿静瞪着自己父亲的脸不说话,看起来是生气了。
“阿静,你认为我从来不关心你对吗?”魔王的脸转了过来,一瞬间,我竟发现了一丝温情,那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但其实我都知道,实际上你在学校里并不快乐,没错吧?那些无能之辈,因为自己软弱无能而失败了,就过来诬赖我用了什么肮脏的手段,反过来还把对于我的偏见转嫁到你的身上,并让自己的孩子都躲着你,这些我都知道,都知道……所以,我希望你跟我一起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多少年来就对我们整个家族存有偏见的人们居住的国家,到一个全新的世界去生活,那里不会有任何偏见,没有人知道宇文家族所谓的‘邪恶传说’,我们会生活得很好的……”
“可是!”阿静坚决地叫道,“我还有朋友,我……”
“的确很遗憾,”宇文凯瞟了我们几个一眼,“不过朋友这种东西到哪里都会交的到的,再说,也不见得总那么……”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当然,如果你的朋友有和我们一起移民美国的愿望,我倒是不介意帮他们办下手续。”
“您是在开玩笑吗?”阿静问道。
“我从不开玩笑,只要——”他看着阿静的眼睛,那双清澈的眸子中,此刻充斥着迷惘和不解,“你觉得好。”
“我觉得好?可是要移民这件事您都没有征求我的意见,现在却说只要我觉得好,就可以把我的朋友一起弄到没过去?”
“要你跟我一起走是我决定好的,至于你的朋友们,并不是我决定好的问题,所以可以由你来决定——”
“宇文叔叔,”叶昭尖锐的嗓音冷冷地插了进来,“您一向习惯于这样擅自帮别人做决定吗?您可以擅自为您女儿做决定,而您和您的女儿可以擅自为您女儿的朋友们做决定”
“因为我的决定是正确的!”宇文凯厉声说着,这样的观点无论如何都难以让人认同,然而那口气却是如此让人不容置疑。
“不过我也不会把你们强拉到美国去,也没这个必要,”片刻后,魔王的口气略微缓和了一点,“但是阿静必须跟我走,这是我决定的,任何人都不能更改!”
我们再也没有什么回应他的话语,叶昭也在一旁低头不语,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你太过分了!”阿静低声说道,然后一下子推开身后的椅子,朝楼上跑去。
“阿静!”杨虹不安地站了起来。
“别管她!”宇文凯严厉地叫道,“她早晚会知道什么是对她有好处的事情——阿静!”他突然大声喊了一句,正在上楼的阿静停下了脚步,却没有扭过脸看她的父亲,“今晚可不要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来,你别忘了,这是你最后一次跟你这些好朋友在一起的机会了,好好珍惜时间吧!”
听完这些话,阿静依然没有看向这边,只是兀自上楼去了。
“董事长——我们——”李管家战战兢兢地问道。
“老李,还有杨虹、聂康——我知道你们已经跟了我们好多年了,不过,虽然对我来那说很容易,不过我也不打算把你们带到美国去——”他不动声色地看着三个人,“我们多年的恩情,就在这里做一个了断吧。”说着,他抬了抬手。
一旁的宇文德打开了皮包,并从中拿出了三张支票,放在了三人的面前。
“这个数目不小吧,”宇文凯说道,“如果嫌少可以说出来,总之,我要的结果是,从此以后,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恩怨?——
“您这是从何说起——”李管家不安地说。
“老李,想要瞒过我,你还是嫩了点,”宇文凯看也不看对方一眼,抬着头说,“司马雄不是你的表弟吗?”
李管家惊恐地抬起头来望着自己的雇主,而宇文凯依然出奇地平静。
“他早就跟我说过自己有一个对他非常非常好的表哥——只可惜后来到外地谋生,失去联络了。从他的话中我听得出来,这两兄弟的关系——”他咄咄逼人的眼睛转向了李管家苍白的脸,“是可以为对方赴汤蹈火的地步。听说了他死去的消息,你一定很悲痛,同时也充满仇恨和疑惑,你想知道是什么害死了你风华正茂的表弟?或许本来你还很可能去他府上谋个职位呢?所以你四处调查,怀疑到了我头上,潜入到我家里来做管家,也是为了更好地调查我吧!”
听着宇文凯的叙述,李管家低着头,不住地颤抖,并不回答。
“你的沉默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来历和目的吗?其实我一直提防着你哪,亲爱的老李,你有没有发觉一件事情?身为管家,你掌管着别墅的备用钥匙——你有没有试着去用它打开我卧室的门?虽然我告诫过你不许做这件事!”
李管家抬起了头,脸上的汗水不住地流下。
“你有我房间的备用钥匙,但是你打不开我的门,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别想狡辩,我知道你不止一次试过这件事,如果你还需要证据,我也为你准备了!不过现在没有这个必要了,你,从明天起,再也不是我宇文家的人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宇文凯又把目光投向了厨娘和保安。
“你们两个我就不必说了吧?聂文博的妻子和儿子?”这时我才知道,原来杨虹是聂康的母亲,“作为司马雄一手提拔的得力干将——聂文博那家伙竟然追随主人而去了!不过也难怪,面临被讨债者包围的绝望困境,连大老板司马雄都自杀了,这个小杂兵又怎么扛得住这么大的压力?”说到这里,宇文凯冷笑了几声,“不过我还真是佩服他,居然用自焚这种可怕的方式试图引起社会的关注,表达自己公司所谓的‘冤情’,不过还好,都被我联系媒体隐瞒起来了——”
这时,他好像突然发现我们还在旁边似的,说道:“真遗憾让你们听到了这么可怕的事情,不过,不管你们信不信,害死司马雄的人真的不是我,如果一定要归罪于谁的话,也只能怪父亲对于传说的执着和司马雄太过年轻吧!”
“您知道的,我们来您家不是为了这个——”杨虹带着些许哭腔说道,“我们跟了夫人多年,我们家与其说是靠司马先生提拔,更多其实还是多亏了她呀!所以,她决定嫁过来的时候,我们也就——”。
“当然——当然——”这时,宇文凯眼中再度出现了一种异样的光芒,“我知道你们之间的感情,不过你们——哼,难道不是把她的死也归结到我的头上吗?”
“不,我不——”
“不要说了!真的也好假的也好,谁的责任大我也不再追究,总之你丈夫的死和——你也该知道为什么在她死去这些年后我依然没有立即辞退你们。还有聂康,你对小雪的感情我也清楚,你是不是也在怪我,都是我,她才被绑匪害死了?嗯,别想抵赖,没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不过你该懂得,以你的身份和她的个性,即使她没死,你也没有任何机会的!咱们两家之间,恩怨太多,纠缠不清,不过今天,我已经对这一切受够了,是时候结束了,拿上你们应得的,从明天起,以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
“还有你,衅!”宇文凯挥了挥手,他的弟弟又拿出了一张支票,“作为一名年轻的私人秘书,你真的很出色,这几个月的表现,我非常满意——不过我也不再需要你了。”
黄强没有表情地轻轻点了一下头。
“我对你的工作能力没有任何怀疑,但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我隔壁的办公室里做了些什么——”
果然,连这位秘书也难以幸免吗?
“董事长,我没——”
“你的确做得不留痕迹,所以即使你是我的敌人,我也很钦佩你!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历,是其他公司的间谍?想来搞垮我的私人侦探?或者说是——警察派来的卧底?我知道总有人怀疑我做了什么不法的勾当。那么,摸着良心说,黄强先生——虽然这可能根本就不是你的真名,你查到什么证据了么?”
黄强犹豫了一下,不过终于无奈地笑了。
“正如您所说,没有任何证据。”
“可是你挽救了好几个我想要的猎物哪!”宇文凯突然吼道,“煮熟的鸭子飞了的感觉,你知道是什么样的吗?消息是你走漏的吧,嗯?别不敢承认。”
“我觉得那些靠自己的实力打拼的小公司不该受到这样的待遇。”
“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这是商场永恒的法则!不说你窃取我的情报,想搞垮我这一点,就是因为你同情心泛滥,阻碍我的兼并这件事,我以后就不会再用你了!顺便问问,你究竟是为谁工作,小公司?大公司?警方?还是跟我有仇的哪个人?嗯?”
“抱歉,我不能说。”
“我想也是。”魔王冷笑了一声,“不过今晚,虽然你不再为我工作,但你还是我的客人,好好休息一晚,认真怀念一下这几个月当卧底的时光吧!”
说完,宇文凯站起身,朝楼梯走去,用蔑视的目光俯视着餐桌周围的人们,那样子仿佛在说:啊,我知道该死的凶手就在你们之中,不过我不想再追究了,拿了钱就滚吧!
“啊,差点忘了,阿德,也把这几位小朋友应得的部分给他们吧,算是什么来着?委托费是吧,小侦探们?哼,接近阿静,卖力地在我面前表现,无非就是想要钱而已吧,什么最好的朋友。在这个世界上,朋友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
宇文凯离开了餐厅,宇文德放下支票后也离开了,餐厅里只剩下我们三个,和一旁惊魂未定的几个刚被突然辞退的人。五张签着巨额数字和宇文凯签名的支票摆在餐桌上,没人去拿。这一刻,屋子里静极了,我只能听见客厅的钟摆声和窗外的风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