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春节往事(二)
“那么你有困难就说吧,我们一定尽力。”
“求求你们……”她低声说,“帮我找找我丈夫吧!我一定感激你们一辈子……”说完,她竟忍不住哭了起来。
“你丈夫……他失踪了?”
“他已经半年没有跟我联系了,我就到市里来找他,可是哪儿都找不到他,我急死了,可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找不到他,我们娘儿俩的日子也没法过了……”说完,她又哭了。
“别着急,”孔和荣在一边安慰着她,“慢慢说,先跟我们详细讲讲你的情况吧。”
“嗯,”刘队说,“先跟我们说说,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我叫冯娟,”她止住了哭泣,慢慢地说,“今年25岁,家住城东镇槐树村。”
“冯娟?城东镇槐树村?”听到这两个名字,刘队的表情似乎有些异样。
“是。”
“是不是南边村口有一棵大槐树的那个村子?”
“是啊!您怎么知道?”
“嗯,我大哥当年下乡的时候就在槐树村呢,连你的名字,他也跟我提起过的。”
“真的?您大哥是……”
“刘世平,他当时还是生产大队的副队长呢!”
“是世平叔啊!当时他待我们可好呢!”
“嗯,我大哥是个热心肠,”想起自己的哥哥,刘队也是感慨万千。
“这么说,你就是世安叔了?我也听说过你的。”
“对,我就是刘世安。”说着,他叹了口气,“只可惜我哥死得早,否则的话,这么多年后再看到你,他不知得多高兴呢。”
“世平叔不在了么?”
刘队摇了摇头,转问道:“你父母亲呢,他们还好么?记得当年大哥跟你们家还是常有来往的呢。”
“他们早就不在了,”冯娟低着头说,“十六年前那场矿难的事情您也有听说过吧?”
“那次……难道说他们……”刘队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良久,才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世事难料啊,那么好的人却……那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啊?”
“多亏了乡亲们的帮助,我们好歹挺过来了。”
“‘我们’?哦,对了,我差点忘了,大哥提起过的,当年你们家还收留了一个被打成右派的人的遗孤是吧?好像是个姓方的男孩,和你年纪差不多的。”
“嗯,爸妈死后,我就跟阿辉相依为命了。”
是啊,冯娟的父母死后,这世上就多了一对相依为命的孤儿了。
“这些年来,你们……”
“后来我没上学,”冯娟淡淡地说,“阿辉本来就是知识分子家庭,理应考大学,成大事的。我为了他,这辈子甘心做个普通农民了。能挣钱以后,我就去种地、打零工,攒钱供阿辉读书。”
“后来阿辉考上大学了?”
“嗯!我就知道他绝不会让我失望的,他非常努力,受了一般人都撑不住的苦,考上了华荣师范大学。”
“我能想到,你们一定吃了很多苦吧!”刘队说,“不过遇到你,这孩子还真是有福呢。”
“能亲眼看到阿辉的成功,还有什么是苦的呢?那些苦,回忆起来也是甜的!”
“你丈夫,该不会就是……”
冯娟点了点头:“是的,阿辉就是我丈夫,我要找的就是他。”
“他怎么会失踪了呢?”
“我不知道,只知道可能跟某个工作单位有关。”
“工作单位?”
“嗯,他说他找到了一份好工作,然后就失踪了。”
“你们什么时候结的婚呢?”
“去年冬天一月份吧,差不多一年以前。他大学毕业就回了村子说要跟我结婚的,但是那时刚参加工作,就先干了半年有了点积蓄才回村办的,而且他还特地赶时髦在市里订做了一对项坠呢。”说着,冯娟从胸口的衣领里掏出了一枚粉红色的心形的项坠,上面还刻着字母和符号——H?J。
“这上面刻的是什么意思?”林寒问。
“我也不是很清楚,阿辉说是我们俩名字的缩写字母,总之大概是是这样吧。”
“字母?”林寒盯着项坠看了看,“我也是学过一点的,这个……应该是方辉爱冯娟的意思吧?”
冯娟没有回答,有点害羞地低下了头。
“然后呢,他就失踪了?”刘队接着问。
“没有!”冯娟很快地摇了摇头,“他还对我说,一定要努力赚大钱,以后接我和孩子进城,过有钱人的生活。”
“他毕业之后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到一个中学当老师,收入不多的。”
“这么看来,他话的意思是,他想去做别的待遇更好的工作吗?”
“也许是,但我什么也不懂,我说我只希望他平安,哪怕回家种地也好,一家人能团圆地在一起比什么都强。但是他却说这样想太没有志向了,说我过去受了很多苦,今后一定要让我过上好日子。”
“年轻气盛,有这样的愿望不奇怪。不过,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失踪的?”
“他住在城里,每个月都会给家里写信,哪怕工作再忙也没有中断过,但是去年八月份整整一个月我都没有等到他的信,那时我已经觉得有点奇怪了。但是心想或许他真的太忙了,没法写信。可是九月、十月都没有来信。我终于忍不住,就托进城送货的李大哥帮我到学校去看看他,问一下情况。可是,当我等来李大哥的时候,他却告诉我,阿辉失踪了!”
“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他先去了阿辉教书的中学,但学校领导说他已经辞职了。”
“辞职?”
“是的,校领导听说这件事也觉得很难以理解,但是在阿辉的坚持之下,还是给他办了手续。”
“然后呢?他们知不知道他辞职的原因?”
“他们说他好像是找到了什么能让他的才华造福人类的单位,好像是这么说的。”
这种说法,即使是听别人复述,也会让人觉得很不自然,但是刘队只是皱了皱眉头,没有发表看法,只是继续问:“然后呢,关于这个单位的信息,校方知道吗?”
“没有,阿辉什么也没有告诉他们。再后来,李大哥还去找了阿辉在市里的几个朋友,但他们对于这件事都一无所知,完全不知道他已经辞职了。”
“也没有人看到他吗?”
“他平时为人比较内向,只是自己埋头学习或者研究什么的,很少参加外面的活动,所以他大学同学都说很难在宿舍、食堂、教学楼和实验室之外的地方见到他的影子,因此完全想不出他会到什么地方去。”
“他住的地方呢?”
“他就住在教工宿舍,辞职后人也直接搬出去了。”
“那么,关于新工作这件事,你之前是否知情?”
“他的最后一封信里有提到。”说完,她从包袱里掏出一个信封,孔和荣接了过来,递给了刘队。
刘队打开信封,扫了一眼,说道:“只是说终于可以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了是吧,并没有提到他具体要做的是什么事情。”
“是的,我又没有什么文化,他工作上的事情从不跟我细说的。”
“他大学的专业是什么?”
“叫药物化学吧,好像。”
刘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然后你就来市里找他了?”
“嗯,先是生完孩子,身体好点我就来了。我来时已经决定了,找不到他我就不回去!”冯娟坚定地说。
“可是,这像是大海捞针啊,你这样怎么找呢?”
“也是,我也已经找了一个多月了。这样下去,可怎么是好……”
“他会不会已经不在这个城市了?”
“可是,他能去哪里啊?他为什么要离开我?”
林寒想说,会不会是他找上了什么富家女,就狠心抛弃了冯娟和他们的孩子,不过他并没有说出口。
“你现在住在哪里呢?”刘队问,“你可以住我们家,虽然可能会有点挤。对了,身上钱不多了吧?”他从兜里拿出了几百块钱,“虽然没多少,算我一点心意吧。”
“真的不用麻烦了,我有住的地方,”冯娟急忙推辞,“钱也够用,世安叔别这样。”
“你拿着,”刘队站起来走上前去,把钱塞到了孩子的襁褓里,“也过年了,就算我和大哥给孩子的压岁钱!”
“对了,也有我的份!”孔和荣说着,也掏出钱来。
“对对对,”林寒也积极起来,“就算是压岁钱好了,反正我们不急着用钱,我也给!”
一开始冯娟还是执意不收,后来见到推来推去也推不掉,她也便不再说什么,只是抱着孩子哭了。
“谢谢……谢谢世安叔……谢谢孔大哥林大哥,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你们的恩情……”
“这算什么,”林寒说,“且看我们怎么帮你找人把!我保证……”
“你呀,省省吧,就会吹牛!”孔和荣说。
“那……我就不多打扰了……”冯娟起身要走。
这时,值班室的门开了,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女子出现在门口,她手里也提着不少东西。
“你就别走了!”她一进门就对冯娟说,“刚才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就留下一起过年吧!”
“庭芳!”孔和荣站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来给你送好吃的啊,”说着,她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桌上,“还给你带红烧肉了,我妈做的,一定要让你多吃点。”
“你来了干嘛不进来?”
“这不是怕打扰你们工作吗?你还以为我监视你呀?”
“庭芳说的对,你就别走了,”刘队对冯娟说,“你在城里无亲无故,回哪去?就算有住的地方,回去干嘛?就留下,在我们这儿过年吧!我们就是你的亲人,公安局是你的家!”
冯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她留下了几行泪水,但嘴角却是微笑着的。
“好了,咱们开始吃年夜饭了!”庭芳说,“大家坐下呀!都高兴起来,过年啦!我妈还包了不少饺子让我带来,待会儿给你们煮啦!”
就这样,冯娟留了下来,庭芳最后也没有走,大家不久就沉浸到了新年的欢乐之中,五个人就在公安局值班室里迎接着新春的到来,未来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呢?是希望吗?
快到午夜了,电视机里正上演着热闹的春节晚会;林寒吵着说嫉妒孔和荣有美女陪着过年,自己却一直孤家寡人;庭芳则和未来的老公盘算着什么时候去买一台彩电来看;刘队在一边默不作声的吸着烟,半睁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此时并没有人注意到冯娟,她轻轻抱起孩子,怜爱地望了那小家伙一会儿。突然,孩子笑了,于是她轻吻了一下那可爱的粉红色脸颊,抬起头望了望窗外飘雪的夜空。
“阿辉,我和孩子都在想着你呢,现在你在哪里啊,在做些什么,过得好吗,有没有想起我们呢?你都还不知道孩子出生了呢!你去哪里了,为什么这样让我担心?这个年,你是怎样过的呢,又是谁正陪着你呢?”
对于她心灵的呼声,并没有什么东西来回应她,除了喜庆的爆竹,零点的钟声,还有窗外绽放的炫目的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