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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首(一)

这是翌日早晨的时光。

窗外,那习习的微风还在吹着。挂在枝头的那些飘飘欲坠的树叶,被风一吹,便落下一地窸窣的影子。

天空,是澄净到极致的瓦蓝。静静地,只在最明晰的时刻飘过几丝散淡的云。偶尔,几只南飞的大雁斜斜地飞过,也是极有秩序的。排成一字,或是人字。挥着那矫健的翅膀,毫不留恋的向南飞去。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消毒药水的气息。冥冥中,似乎还含着那若有似无的血腥之气。只是,这气味太淡,终是在这样一个冰冷的时刻,被一阵风,给吹得散了。

裴泽尘坐在房间中,一张脸影在那被窗帘隔绝的黑暗中。是让人看不清的表情。

眼前,两个金发碧眼的护士还在忙碌着。来来往往的身影,穿梭着,行在那病床上的女子面前。动与静,倒是在这样在这样的时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裴泽尘远远的望着病床上的女子,俊朗的脸上,只是深刻的悲伤。

那女子,倒是像睡着了的一样。惨白的面容,是失了血后的一份惨淡与澄净。两扇绵密的眼睫,横在那儿,倒是在那如纸的肌肤上,落下两片戚戚然的阴影。

裴泽尘叹出一口气来,看着那女子,眉宇中是带了凝重的沧桑的。

门外,却在这时突传出一阵细小的敲门声。裴泽尘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去了,便见满面风尘的郑永站在门外,似是欲言又止。

“情况如何?”裴泽尘问道。看着郑永,眼中是带了浓重的疲惫的。

郑永微垂了眼帘,恭敬地道:“正如裴少所言,远军驻在省城中的官员,皆被远军司令沈志远一道急令给连夜召回去了。”他顿了顿,接着道,“今天早晨得到的消息,远军的部队与戍防,其实早在裴少您受伤时就已经开始慢慢向邻省转移,就此情况可以看出,远军对我们济军是早有预谋的!”

裴泽尘点了点头,沉思了,说道:“远军对我们可谓是志在必得。这次的情况也绝不是一蹴而就。若不是昨日的那出事,恐怕我们济军如今还被蒙在鼓中!”他说着,不禁握紧了拳头。

一想到昨日那出事,他就感觉头脑发胀,就连自己这样不喜形于色的脾气,也忍不住快要爆发了。

他明明就是为了彻查远军有所图谋之事,才会调虎离山得邀了远军少帅沈培云参加昨日的聚会。可没曾想,这商量好的事情,到了如今竟会让自己陷在了这‘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境地。他该情何以堪?!

裴泽尘紧紧地握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一味地暴起。

郑永站在那儿,心中是一阵无来由地担忧。他看着裴泽尘,料想他如今的心情应该是极差的。

从南下当时就听说远军暗暗行动之事。当时裴泽尘重伤未愈,济军的一颗心也都在裴少的身上徘徊。如今他的伤痊愈了,头一天回来便是让人彻查远军行动。却不想,方开始动作,便遇到了这样的事。

“沈培云他也回去了?”裴泽尘看着郑永,问出一句话来。

郑永点了点头,道:“是。沈培云昨日连夜去了邻省,与驻扎在那儿的远军部队汇合。听说,这次连远军主帅沈志远也南下了。”

裴泽尘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他心里清楚得紧,沈志远那老狐狸绝不可能轻易南下。远军常年驻扎东北各省,北有老毛子虎视眈眈。往南便是与自己实力相抗衡的济军地盘。若不是北边境地的危机消除,他决不可能这样弃自己的大本营于不顾。

看来,这次的远军为了对付自己,倒是动了很大的功夫的。

裴泽尘这样想着,嘴角划过一丝冷笑。

“看来,沈志远这次倒是投奔了日本人。”他凛冽的语气,听在郑永的耳中倒是一阵森然的冷。

郑永应声了。一颗心也是极不安的。看来,济远二军的正面战争,这次便是躲不过了。

裴泽尘又向郑永交代了一些事情,郑永只是牢牢地记在脑中。后来裴泽尘一挥手,便遣了郑永回去。

临走时,郑永忽的回头问出了一句话来,却让裴泽尘的心再一次沉在了那冰冷的地窖。

“裴少,那水仙小姐的遗体……”

他怔在那里,只是望着郑永的方向,晃起神来。好半晌,才又幽幽地说出一句话来。

“将她送到殡仪馆吧,礼节就按着大帅府二姨太的规格来办。”他说,眸华却落在了不知名处。

郑永顿了神色,然后恭敬地离开了。

身后。裴泽尘还在兀自地站着。只是,他的身影却在这样苍凉的季节中,也变得愈发地萧索起来。

裴泽尘回到杜若所在的房间,正巧两个外国护士要出门。裴泽尘询问了杜若的病情,护士们交代了,他这才放心地放二人回去。

方坐下,便听到床上的杜若有了动静。他忙过去看了,正看到本是沉沉睡着的杜若,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杜若……”他有些惊喜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哽咽。

杜若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看着面前的男子,好半晌,像是忽然地想到了什么,忙去摸自己的小腹。

“孩子……”她有些失神地摸着自己的肚子,眼中透出的,尽是那无垠的绝望。一抹苦涩就这样在心中晕开了,带着决绝的意味,是势要将人逼入绝境的澎湃凶猛。然后,那泪便突地来了,自眼角缓缓地流下,只如同两条沉重的溪流。

心,好似被摔碎似的疼。这样的疼,像是要将五脏六腑全都逼出体外。她再抑不住心中这翻江倒海的情绪,伏在枕头上哇哇地哭了起来。

裴泽尘看着杜若这样的举动,不由分说地将她抱在了怀里。

“杜若,别哭,我们的孩子还在。”他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可是眼中的泪却不自主地坠落了。

他明显地感到她的身子一怔,然后便看到她从自己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咱们的孩子……”她有些不可置信地说,一张脸上尽是复杂的情绪。从绝望到希望,这样的路真的好长。好漫长。

“是的,孩子还在。约翰神父帮我们保住了这孩子。”他捧起她的小脸,细细地为她擦拭脸上的泪珠。

她的身子是颤抖着的,因为他这样的动作,而越发地让她警觉起来。然后拼命地坐起身子,双手只是抚住自己的小腹,笑着流泪。

“还好……”她说,然后抬起头望着眼前的男子,眼中满是动容的光彩。

裴泽尘看着她,眼中的泪也是不住地落的。

这些年来,他倒是第一次品尝了这般辛酸的滋味。只是因为眼前的女子,而让他的心绪变得丰饶而不堪。就像是脆弱的境地中那不堪一击的梦,怕就怕这美好的梦快速地醒来。

窗外,那细碎的浅金色阳光正耀着大地。这种好看而璀璨的光线,就像是带了触角的毛毛虫,无孔不入似的,在这样的季节放射出最大的温度。

东方,那阳光正灼热。是带了温情的好天气的,在这迷惘的时段中,终是大放了异彩。

他站起身子,拉开了那枣红色的窗帘。一瞬间,所有的金色阳光像是碎金子似的涌入。弥漫开去的,除了那无止境的忧伤,似乎更多的,是变作了那朝气蓬勃的希冀。

他背着身子抹去了那脸上的泪水,回过头去的时候,只是换成了一弯带了蜜意地笑。

“杜若,相信我,一切都会好的。”他这样说,然后过去将她揽入怀中。

鼻端,只是属于这个男子的气息。她感觉到了,不禁回抱了他。一种异样的安定便在这样温馨的时刻渐渐升腾了。

什么时候,她竟开始这样地依赖于他了。沉浸在他为她营造的世界中,只是难于自拔。

女人,真真是需要安全感的生物。只愿寻找一个坚实的胸膛,供自己依靠。然后从今以后,便可以悠游地围绕在男人的四周,为他绽放出一生最美的花朵。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对于女子,这,终是最美丽的一眼万年吧。

杜若这样想着,不禁更紧地拥住裴泽尘。他感觉到了,只是轻轻地抚着她的背脊,似乎想要给她最大的安慰。可就在这时,她却突然地开了口。

“泽尘,对不住。”她深深地说,只是将头抵在他的胸膛之上。

他知道她是在说水仙的事,不由得滞在那里。

那时,自己曾经也是想给予水仙一个名分的。她跟了自己这么多年,可是却死得无所。这,是让人感到无力与苍凉的所在。

心中,不由得划过一丝深深的痛楚。不知是因了怀中的女子的话语或是什么。只知道,那心中住着的漂泊,终是在这一刻,完全地消散了。

“是我对不住你们……”他说着,只是更紧地拥住了她。

有毛茸茸地阳光落下来,浮在他们的身上。这浅淡的阳光,终是在这个黯淡而萧索的季节,撞入彼此的心中。是灿烂的归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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