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事生(五)
夏天的天就是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
白天还好好的天气,一到了黄昏,转眼就成了雷雨交加。
杜若坐在车上安静地看着窗外。
这突如其来的大雨,将这闷热的天一下子就给冻成了若寒冰似的凉。街上的行人很少,大多都是一些衣衫褴褛的黄包车夫,在大雨中奔跑着,脚下的布鞋溅起一道道水花,好似一瞬间便长出了五颜六色的光泽。
雨还在不断地变大。瓢泼的雨,坠在这大地上,降落成一片让人心痛的灰。这灰附加地不断地扩大,在这样一个有些寒凉的时候,竟是让整个人心陷在了一种无边的冰冷。
虞祥安静地开着车。前窗玻璃上的雨刷不停地晃动着,势要撩拨人的心绪。身后,一辆黑色的同款德国车安静地跟在自己所乘坐的车后。透过倒车镜,她可以模糊地看到那车上人的脸。漾在这纷纷的大雨中,是一片决绝的棱。
车子很快拐进了大帅府。早有等候在外的下人撑着伞接了杜若与裴咏竹。到了大厅,王妈迎了出来,端了刚熬好的姜汤。
“夫人,小小姐,喝些姜汤去去寒吧。”她说了句,然后将手中的姜汤分递给了杜若与裴咏竹。
喝完姜汤。二人分别梳洗了。因为大雨的关系,杜若挽留了裴咏竹留在府中过夜,裴咏竹亦是没有拒绝。
洗罢澡,杜若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刚出来,便见裴咏竹坐在床边,看着自己。
“怎么不再自己房中好好睡觉?”杜若有些好奇,开口问了。
“嫂子,你爱哥哥吗?”裴咏竹突然这样说着,然后站起身来。
因为是方洗过澡的缘故,她湿漉漉的头发还散在耳侧。清澈晶莹的水滴就滴在她缎料的睡袍上,濡成一片好看的湖。
“怎么不用吹风机,这样会感冒的!”杜若拉着裴咏竹坐下,细细地打开吹风机为她吹了头发。
顿时,嗡嗡的声响就响彻在了这个昏黄的卧房。扰着这美好的静寂,也扰着彼此各怀心事的心。
“我爱他。”杜若放下吹风机的时候这样说。“很爱很爱他,他是我的男人,也是我的天!”她转过脸,一双眼睛在无尽黯淡的灯光下竟是闪烁着澄亮的光。
裴咏竹看着她,嘴角微微地动了动。
“咏竹,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我既然嫁给了你哥哥,就一辈子是他的女人,不会再有二心了!”杜若坐下来,拉过裴咏竹的手,“相信我,这件事情我是可以处理好的。我是你嫂子啊!”她说着,对着裴咏竹露出一个宽慰的笑。
裴咏竹有些复杂地看她,终是在她这样真挚的眼神中微微点了点头。
早晨。
下了一夜的雨终是在天亮时分骤然地停了。来得快,去的也快。就仿佛昨夜的那一份喧嚣都是人们各自的臆想罢了。
吃罢早饭,裴咏竹便吵嚷着要回去,杜若见留她不住,便让她回去了。
窗外的风夹杂着植物的香气吹进房间,倒是让人精神气爽的清凉。她坐在那阳台的藤椅上望着头顶的天空。那天空是下完雨后蔚蓝的澄净,似人诚挚的眼一般。横在那儿,散着势不可挡的灵气。
有潮湿的气息汩汩地顺着这样的好时光肆意流动。温和的阳光,散着近乎通明的温度。这在夏季的时刻,倒是沁人心脾。
杜若望着着敞亮的天。一切,都仿佛归于宁静似的美好。不觉得闭了眼睛,安静地呼吸起甜美的空气来。
这时候,门外却传来了一阵窸窣的敲门声。笃笃的声响,将她平静的心湖打破,她不禁蹙了眉头。
站起身子开了门,便见王妈捧着一沓报纸过来。
“夫人,这是您要的东西。”王妈说着,然后进门将那些报纸放在矮几上。
杜若看着那些报纸,突想起方才在饭桌上对王妈说要看报纸的事情。不觉得坐下身子,看了起来。
王妈知趣地为杜若关了房门。顿时,一室间又恢复了方才的宁静。
她翻看了那些报纸。上面有关于裴泽尘的报道都是大同小异的。关于他与外国政府的交涉,一切都是按照既定的程序再走,没有出一分一毫的差错。并且出乎意料的,竟是那些外国人见了裴泽尘后竟是大为欣赏,甚至是想要拉拢裴泽尘成为他们在华的代表。只是可惜,对于这件事情,裴泽尘对媒体并未作出正面的回答。
杜若看着报道上裴泽尘威风凛凛的照片,嘴角晕出一丝莫名的微笑。似乎就连她自己,也是毫无察觉的。
这个男人,总有着让人艳羡的一切。包括他的老道与心机。
这样想着,不觉得心中一阵蜜样的甜。她竟然能够成为他的妻子,这,是不是老天对她的眷顾呢?
胡乱地又看了些报道,整理报纸时不觉得想到昨日的事情。想到了高晓梅,她作为新娘的美丽,也想到了,她昨日那些不找边际的话。
……
“那时,我总以为你和哥哥会是天生一对的。谁知……”高晓梅说着,眼睛黯了黯,“不过你总归是嫁了个更好的人。哥哥他,总是为你高兴的。”
“杜若,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高晓梅看着杜若,眼中盛着期待。“这是哥哥让我务必要交给你的邀请。若你真心拿我当朋友,就请看在我的面子上接受这个邀请。”她顿了顿,“哥哥一直对你都是无法释怀的。”她补充。
……
“哥哥对你一直是无法释怀的。”高晓梅的声音就在耳畔,好似是云淡风轻般的,却在不经意间,就掀起了万丈狂澜。
她的心一滞。原来,自己竟是负了那么多人。
不觉得翻出昨日的手袋。那封信还在。牛皮纸的信封,散着墨水特有的腥气。
打开信封,便见得那一串简短的电话号码。像是排列的整整齐齐的音符,在这样一个有些微凉的天气里,竟是开起了火热的玩笑。
她拿着信封的手不觉地滞了滞。然后走到房间中的德律风旁,拿起了听筒。
手指在空气中划着美好的弧线,一弯再过一弯,只是叙述着小小的而神奇的数字。心中是忐忑的,怀着愧疚的心。
“帮我接0323。”她说了这样一句,心中的不安倒是更重了。
“喂?”电话的那头终是有了声音,她听出了,的确是高晓臣的。
手,不由得握紧了话筒。心中是难以平静的感怀。
似乎是没有听对方的回话,那端的高晓臣又连说了几个“喂”字。
“是你吗,杜若?”高晓臣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似乎是预料到了对方是谁似的。“我知道是你……”他这样说。杜若却在这时匆匆地挂了电话。
“啪!”清脆的声音,伴着如今心中腾出的种种思绪,一同沉在了黑色的湖。
也许,她本就不该再打搅高晓臣。既然自己给不了他任何,那么,为什么偏偏还要给他带来爱情的幻想呢?
有些幻想是痛苦的。带着华丽的躯壳,让人心向往之。却不觉宿命在冥冥中已安排好了诸多结局,只是一味的望梅止渴,甚至饮鸩止渴。这,都是极不实际的东西。所以,她宁可亲手毁灭掉她带给他的诸多幻想,也不愿他在这样无望与悲戚的世界里渐次沉沦。
手心里已是浸满了汗水。在挂掉电话的时刻,突然间心中竟是一阵莫名的轻松。无所谓的,只是轻松。
这一生,只有一个真心相爱的男人便够了。若是不爱,那就放手。毕竟,在感情的世界里终归是没有孰是孰非。
她弯出一个明媚的笑来。眼竟是不由自主地看向矮几上那个男人的新闻照片。
正想着什么,门外却有王妈的声音传来,带着些许急迫的色彩,与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撞出一片灿烂的烟火。
“夫人不好了……水仙小姐……水仙小姐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