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心结(三)
杜若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跑出教师办公室的。李佩君的话,像是一根针似的插在杜若的心里。想拔,却是死活也拔不出的刺痛感。就这样,将她伤的体无完肤,全身刺痛。
“不管你们之间的那些传闻是不是属实,我都想让你明白,天松以后娶得那个人必定是我。你和他,是注定没有什么结果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是那样的器宇轩昂、成竹在胸。似乎,这本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的。
杜若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心中像是结起了连心结,千千万万的疙瘩,系在心口,一下一下的,坠着她的心往下坠。
疼。这是她最初的感觉。一种横亘于青春之上,没来由的感觉。朦朦胧胧,酸酸涩涩。小女孩的青春萌动,开枝散叶。就在那儿,一刻也不停。但是,这种青涩的感觉确实酸痛的。像是跳了皮筋,扔了沙包过后那一种酸痛的感觉。很实在,并且一直通到了心尖。
蓦地想起崔天松。他,是这般优秀的一个人儿。也许李佩君说得对,也只有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而自己……
她的心中泛起一阵苦涩。也许,她仅是他生命中一个细小的风景的。细小的构不成任何威胁,甚至于,她根本就构不成他的风景。这,也是让人顿生无力的事情。
窗外。大片温和的甚至于有些刺眼的光亮透过斑驳的树叶罅隙散落在地上,形成无数好看的光斑。星星点点,如同散落一地的碎金子。有光从四面八方照射进教室。这样敞亮的光。明媚得简直没有道理。
杜若伏在课桌上想着自己的心事。委屈从四面八方拥挤而来,甚至于想要穿破脑壳,扩散至全身的每一寸纹路。接下来的课,她一直听得迷迷糊糊,甚至于根本没有什么心思去听这些可有可无的知识。
其实想想也是不该的。她本就是来省城学道理的,可是如今,却先前堕落了。这,实在有悖于来到这里的初衷。
下午回到家的时候,崔天松还是没有回来。杜若跑到厨房问潘妈崔天松的事。潘妈这个时候正在交代厨娘事情。看到杜若来了,有些讶异。
“大少爷昨天到现在没有一点消息。方才只有胡管家来了一个电话,说大少爷估计近些日子不会回家,还让我收拾一些换洗衣物给大少爷送去。”潘妈对她说了,又转过头跟厨娘说起话来。
杜若心中泛起疑惑。不回家?那是不是说明,崔氏企业出了什么事情?
她的心中惊了惊,暗自压下心口腾出的不安。这个时候,再多的不安也是无济于事的。
就这样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了几天。上学,放学。回家,离家。仿佛所有事情一下子失去了生活的原动力。没有目的,往往来来,这一切,似乎就像是一踌沌的梦。
有的时候,崔天柏会因为想念崔天松而喊着找哥哥。杜若便在一旁哄着他,让他乖。说来也怪,崔天柏似乎与杜若很对脾气,只要杜若一哄,崔天柏便立马不闹了。
还有李佩君。在崔天松不在的这些时间里,她与崔天松仿佛处于冷战般,再不见他们有何交集。甚至于杜若常常怀疑,她与崔天松是否要好过。
时间就这么来去匆匆地过。盲目而和谐。不知不觉,已是大半个月了。
这一天。杜若像往常一样半夜起床喝水,却听到楼下的门,“砰”地一声响了。在这静谧而漫长的夜,这样细小的声音听在耳中其实是突兀的。
杜若的怔了怔,然后便听到了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沉重地,仿佛是像灌了铅。一下一下地,上了二楼。
她开了门想查看动静,这时候,却听到自己的房间的门不合时宜地响了。
“杜若……”门口一个声音在唤,然后是几声玲珑有致的敲门声。
杜若一下子反应过来门外之人是谁了。她急慌慌地开门。拉开门便看到崔天松静静地站在门口。
门内的橘色的台灯散着微弱的光,照着门外之人的脸,有种不甚清晰的熟悉与陌生。朦胧的感觉,像是隔了一侧深沉的雾,看不明朗。
杜若的心,一下子像是坠入了深海。沉沉地,只觉得满脑子尽是咸涩的海水了。不知不觉的,眼中竟是蒙上了淡淡的雾气。
“方才见你屋中还亮着灯,料想你还未睡。便过来看看。”崔天松解释着,看着杜若,带着惊喜。
杜若有些羞怯地低了头。
她的身上,仅穿了薄薄的丝质睡衣,小腿肚与脚都露在外面。刚刚听到崔天松敲门,一时没有注意到,现在注意起来了,倒是不好意思了。
倒是崔天松,他似乎根本没有察觉有何不妥,只是兀自地进了门,坐在杜若房间的椅子上,似乎在想些什么。
“大少爷,您这些日子到哪去了?”杜若从外边取了热水给崔天松沏了杯茶,递了过去。
崔天松的手滞了滞,蹙了眉头。
他象征性地抿了一口茶,然后把茶杯放下。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叹出一口气来。
“杜若,崔氏企业……要完了……”他说得很淡,看着杜若的眼睛划过一丝淡淡的哀伤。这样的哀伤,来得急躁而真切,甚至于,有些不合常理。
“大少爷,您不要开玩笑,崔氏企业是酒酿生意中的龙头企业,怎么说完就完?!”杜若干笑了两声,但是拿着茶杯的手,还是晃了晃。
崔天松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我没有开玩笑,若是挺不过这次的难关,崔氏的企业很有可能毁在我的手里!”他说着握紧了双手,一双眼睛有些认命似的闭在了一起。
杜若的心猛地抽紧了。她虽然不懂得生意场上的事,可是看崔天松的表情,实在是看不出他在开玩笑。
她有些担忧地看他,这才发现,如今的崔天松其实是有些落魄的。下巴上青色的胡渣像是好久没有打理过似的。头发有些油腻而长,看不出任何的梳理过的痕迹。还有他惯穿的西服坎肩,最下端的一颗扣子竟然是掉下的。长长的线头耷拉在外面,像是绝望而得不到救赎的灵魂,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
她的心不由得抽紧。方才一直沉浸于崔天松归来的事实中,根本没有发现,如今的他,却是那般的狼狈。像是打了败仗的士兵,一路地逃窜,身上的尘烟与俗世的血腥在一起融合纠结,沾染成一片深深的落魄。
她的眼角不觉得的湿润了。更加地心疼起眼前的这个男子。他在她的心中,总是那般的明朗而鲜活,甚至于让人感觉不到,他也会有如今的落寞与悲伤。
那些个温柔的光线,照在他的脸上。柔和的,勾勒出他的每一寸轮廓,明晰而安然。从额头到下巴,一寸寸,一寸寸,光辉的延伸与蜿蜒。眼睛、鼻子、嘴唇。她都看得真真切切,以至于她觉得这个人,已然已经融入了自己的生。
她刚想再问他些什么,却发现崔天松却在这时响起了均匀的呼吸。
他竟是睡着了!
杜若叹了口气,随手拿了毯子给他盖了。心中想着他应是几日没有睡过安稳觉了。这样一想,随即心中又心疼了他几分。
第二日早晨。
杜若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身旁一股力量似乎游移了一下。睁开眼,便看到崔天松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神。
“我……”他有些磕磕巴巴地说,“我怎么在这儿睡着了?!”他看了杜若一眼,急急地掀了身上的毯子起身。
本是睡眼惺忪的杜若一看到崔天松,神智立马清醒了过来。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竟是趴在崔天松的腿上睡着了。
她突地想起昨日夜里,崔天松在自己的房间睡着后,自己因为没了睡意,所以才搬了小板凳坐在他身旁看书,怎么……
她的脸“刷”地一下红了,连忙起身。这时候,一本画册冷不丁地摔在了地上。“啪”的声音,听在二人的耳中倒是清脆。
崔天松看着杜若,脸上的神情亦是不自然,想说什么,却又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正在这时,门口突地响起潘妈的声音。
“宋小姐,该起床了!你昨晚不是还说今日要早些到学校……”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去拧雕花门上的把手。
然后……
“大……大少爷……!”潘妈惊在那里,看着这一突如其来的状况,有些语无伦次。
崔天松看了看惊讶的潘妈,又扭头看了一脸涨红的杜若,什么都没说,咬了咬下唇,便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潘妈不可思议地看了身后远去的崔天松的身影。他的脚步摩擦着地板,正发出窸窣而悦耳的声响。“哒哒哒”的,像是心脏的跳动。
“宋小姐,你……”潘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着杜若,惊讶的表情溢于言表。
“潘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我……”杜若一慌,也不知道如何解释,一张小脸涨得更红了,像是能滴出血来。
潘妈干笑了两声,似乎是在缓解尴尬的气氛。
“快下来吧,饭已经做好了。”她说着,然后看着杜若身上的丝质睡衣,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