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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相见(一)

仁爱医院。

雪白的阁楼像是冬季里寻常的白雪一般,拥有着洁白的身体与灵魂。四周,爬满墙壁的爬山虎仿若碧绿的波涛。一阵风吹过,落下哔哔啵啵的风流。

杜若半躺在床上,一旁,是方才的郑永与他口中的裴少。两个男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一个年纪尚轻的护士小姐为杜若包扎伤口。

腿上的伤,像是刀剜似的,生生地疼。她看着那些绵长的纱布在自己的腿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像是永远也绕不到尽头似的。突地生出一种悲凉的感觉。

不知,那一贯温文尔雅的崔天松是否得知了她的失踪。也许,就算是知道,他也不会为了她而耽误李佩君的生日吧。

这么想着,心中的悲凉不禁愈发的蜿蜒、加深了。

她瞟了瞟自己所处的境地。鼻息间,尽是医院中特有的消毒药水的气味。满载这一望无际的白,源远流长。

崔天松平日工作的诚,也许就是这般吧。一间间的病房,一张张雪白无暇的床。就好似将人扔在了冰窟窿,一阵透心的凉。

蓦地,她竟仿若看到了自己全身插着管子的场景。崔天松就站在她的眼前,笑着看她。为她插上一根根细长的管子。

不由得,一个激灵。

门口,一个三十余岁穿着白大褂的男子走进来,看见屋中的人,笑了笑。

“裴少。我们可是好久不见了。”

裴少是众人对裴泽尘的称呼。他是军阀头目裴大帅的独子,头脑过人,少年成才。在济军中人们都爱护他。

裴泽尘听到那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子的声音,明显地怔了怔。

“柳医生!”他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愤怒,“我说你怎么不在天赐医院高就了,原来是跑到这里来了!”他上前,一把揪住柳医生的衣领,“不要挑战我的极限,你知道,我不杀你是因为我父亲的面子!”

杜若与郑永皆是一惊。

前者是没想有到,原本看起来冷漠的裴泽尘竟然有那么大的脾气。后者是担忧裴泽尘又做出来什么出格的事来。

“裴少——”郑永上前一步,“您放下柳医生吧,您知道现在这个关头,并不是您动气的时候。”郑永说得义正言辞。

裴泽尘恨恨地瞪着眼前的柳医生,那眼神,像是要将人生吞活剥一般。

“裴少,您还是这般的冲动!”柳医生拂开裴泽尘抓住自己衣领的双手,“听说,济军中要选接班人,可是您的能力只能得到一半的支持。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吗?”他整理了一下衣襟,然后接着说道,“你就是太冲动,自己认定的事从来听不得旁人的解释,这永远都会是你的诟病!”

裴泽尘紧握着拳头,瞪视着柳医生。

“我说过,不要挑战我的耐性,我没有耐性!”他咆哮,然后从腰间拔出一把精致的勃朗宁小手枪,抵住柳医生的头,“我只知道,我的爱人死了,这和你脱不了任何关系!”

“裴少!”郑永在身后劝解,“少夫人的死,也许只是个误会。您若是这样毙了柳医生,恐怕那些市井传言会对您有所不利!您要冷静啊!”

裴泽尘的身子动了动,然后红着一双眼睛瞪着郑永:“可是素琴死了,你让我怎么冷静!”他脸部的肌肉痉挛,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明明是他,放着好好的人不救,若不是他,素琴怎么会死!”

“当时那么多将士受伤,我不能兼顾也是常事。况且,那么多将士的命还不及一个女人的命吗?!”柳医生眼中现出不满。

“那不是普通的女人,她是我的爱人!”裴泽尘手中的枪又往前推了推,他的食指就扣在扳机上。似乎,只要他轻轻用力,柳医生就会瞬间归西。

“啊——”这时,一个女声响了起来,伴着惊恐,响彻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医院。“杀人了!杀人了!”

众人随着声响望去,见是那个为杜若包扎伤口的年轻护士,失心疯一般的大喊。

裴泽尘皱了皱眉头,将枪移过来指着那个护士。

“闭上你的嘴,否则,不要怪我对你不客气!”他阴沉着脸说。

门口,有人听到动静隔着门上的玻璃窗向室内望去,见到这般场景,皆都吓得魂飞魄散。于是一个个叫嚷着,朝医院的大门跑去。

杜若看着这样的景象,一时间愣在那里。腿上的疼痛汩汩地传来,带着对自己不满的叫嚣。身旁,是那个被吓得浑身颤抖的护士,她看着指着自己的黑洞洞的枪口,嘴中嘟哝了什么,然后笔直地晕了过去。

场面顿时失控了起来。

裴泽尘没想到自己刚一掏枪便成了这副模样,不觉得心中一阵憋闷。刚想将枪重新别回腰间,门却在这时被撞开了。

“是谁在这里耍横!都给我报上名字!”两个警察打扮的人冲了进来,手中,是两把沉甸甸的步枪。

原来,有人在不清不楚的情况下稀里糊涂地报了警。

郑永皱了皱眉头,然后一步上前,抓着其中一个警察的枪扭向一边。

“看清楚了,我们是谁!”

另一个警察推了推头上的帽子,瞪着眼睛看了看众人,然后视线便瞬间落在了裴泽尘的身上。

“裴裴裴……裴少……”那人结结巴巴地说,然后赶忙放下手中的枪,转过头踢了身旁另一个警察的小腿,“妈的,你真是有眼无珠!赶紧放下枪,这是济军的裴少!”

那个挨踢的警察还来不及搞清状况,便被另一个给莫名其妙地骂了一顿。心中恐怕就是有气,也是不敢哼出一声吧。

两个警察唯唯诺诺地一阵寒暄。又是递烟又是赔笑。

这倒是苦了他们。这个年头,军阀的势力自然是比警察的大。谁让他们没逢上好时候。自己在外面肆意地作威作福,可是到了穿军装的人面前,却还是矮了一头。真是天理不公!

两个警察忙活了好一阵子,直到感觉裴泽尘不气了,这才敢婉言离开。

警察走后,这出闹剧才算接近尾声。

车内。

杜若安安静静地坐着。身旁,还是那个面无表情的裴泽尘。

郑永坐在驾驶座上,朝后望去。

“裴少,今天的事我已经派人着手处理,您不用担心。”

裴泽尘点了点头。这才将目光移过来,看着杜若的小腿,嘴唇微微地动动。

“今天的事,就当没看见。知道吗?”他看着杜若,眼睛里有拒人千里的冷漠,“还有,这是十个大洋。就当是你腿伤的赔付。”他说着,然后将手中的大洋往杜若的眼前送了送。

“我不要。”杜若说。

裴泽尘蹙了眉头,看着杜若还有些稚嫩的面庞,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人都是那么的世俗!”然后他从口袋中又摸出了十个大洋,并到另一只手上,“这是二十个大洋,这回,总该够了吧?!”他的眼神阴婺,看着杜若的时的神色,带着明显的鄙夷。

“我不要!”杜若瞥了裴泽尘手上那些白花花的银元。它们,在车窗外霓虹灯广告招牌的映射下,正呈现出美轮美奂的光彩。

裴泽尘微抿了嘴角,脸上挂着不羁的笑意;“那你倒是说说,你想要多少?!”他将钱扔在脚下,露出一副尊贵到不可睥睨的姿态。然后背脊倚了身后的座椅,双手环胸地望她。

杜若看着那些亮晶晶的钱币,它们安然地躺在他们的脚下。像是被人摒弃的自尊,卑躬屈膝,支离破碎。

“您就是这么看待人吗?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想得那样不堪!”她瞪着眼前的男子,厉声地说。

裴泽尘明显地愣了愣,像是没有想到眼前弱不禁风的女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斜睨了眼睛,一脸玩味地看她:“那你告诉我,像你这样的女学生,如果不要钱,会要什么?!”他顿了顿,身子向她倾着,“难道你也想像那些女明星一样,要……人……?”他的语气暧昧,暖呼呼的热气就喷薄在她的脸上。

她的脸立马地红了。然后推开眼前的男子,惊吓地去拉车门。

“不用费力了,这车门是锁上的。”裴泽尘的声音居高临下地传来。她回头去看他的眼睛。那眼睛冷漠而鄙夷,带着分量十足的挑衅。

“你……”她的眼中有泪水打转。酸胀的晶莹,忽闪在瞬间,就像是窗外闪烁不定的霓虹。

手。还握在车门的把手上,这个姿势,像是停留了万年。

身旁,是来来往往的行人与车辆穿梭的声响。带着时代特有的嘈杂与漠然,一同,融入了现下的天。

天空。漫漫的漆黑,无预兆的降临。带着深不见底的神秘与揣度。在这一刻,漫无目的地混沌成无止境的夜。

郑永看着后座上的两人,僵持的局面让他没有丝毫插上嘴的机会。

好半晌,还是裴泽尘先开了口。

“好吧,我放你走。既然你什么都不要,那你就这样走。”他说着,然后弯腰去开车门。

“你干什么?!”杜若惊叫着,声音里带了颤抖的哽咽。

裴泽尘的脸上面无表情,他望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杜若。她就在他的臂弯之下,甚至这样望下去,还可以看到她绵密的眼睫。

“好了,你走吧。”车门应声而开。他不露声色地抽回手臂,坐直。又回复到了那个面无表情的人。

杜若怔了怔。她没想到他是要为自己开车门的。

她的脸微微地红了,带着多少的尴尬,然后匆匆地跳下车去。

身后。是汽车扬长而去的声响,没有丝毫留恋的。就这般载着那个一脸冷漠的人。绝尘而去。

匆匆的人流,很快将这个小小的插曲湮没。甚至于,没有留下然后的蛛丝马迹。

她孤身一人,走在这样陌生的街景。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空叹出一口气来。

正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带着焦躁与紧张。

“杜若!”

她回过头去,看见一脸着急的崔天松。

“你怎么在这儿,让我好找!”他说着,看了一眼她受伤的小腿,“原来你真是受伤了。怎么样,严重吗?”他说着蹲下身子。

杜若不自然地后退。

“没事的,已经包扎过了。只是小伤。”她说,正对上崔天松一脸关心的双眸。灿如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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