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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时(二)

庞妈再次来到宋家的时候,杜若正在厨房做饭。

新打的水洗了灶台上的那口大锅,哗啦啦的水声从里到外的响起。颠出一阵愉悦的音符。

烧好了锅,倒了油。将碗中洗好的菜切成片,然后滑入锅中。腾出的白烟弥漫在整个小小的厨房。一时间,香气四溢。

盛好了菜,刚把菜码上桌,庞妈就进来了。见了端着盘子的杜若,依旧是一副雷打不动的表情。杜若也不说什么,把菜放在院中的小木桌上,便转了身子复进了厨房。

这时候沈晚晴从屋中出来,招呼了庞妈同坐。两个人说笑了一阵,便看到一脸愁容的宋海华从院门口进来。

“培云他爹……”沈晚晴皱了皱眉头,“崔家,还说了什么?”

“没什么。”宋海华摆了摆手,坐在桌前,看着面前的饭菜,有些发愣。好半晌,他才幽幽地说:“新来的先生倒是很得崔家的心,现在书院里的孩子,一时新鲜,也都吵闹着换老师……”他顿了顿,看着沈晚晴,不再说下去。

一时间,空气似乎凝滞了一般,不声不响,不尴不尬。

有淡淡的桃花香从不远处栽种的桃树上传来,有些浓郁,但决不失淡雅。

杜若将碗筷摆在桌上,盛了汤放在宋海华脸前。

“爹,你消消气。人是铁饭是钢,先吃饭吧。”她劝慰道。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瞥向一旁呆怔的沈晚晴。

只见沈晚晴一怔,然后也是点点头,说:“是啊,是啊,这饭总是要吃的。”她端起碗,宽声道:“你也不要多想,那受过新思潮的先生不过是人们一时新鲜,听他上几节课罢了,你一身的本领,还怕被他比下去?!”

宋海华虽是皱着眉头,但是也觉得沈晚晴这话说得有些道理。便不再唉声叹气,端起饭碗吃起饭来。

杜若给庞妈添了一碗饭。庞妈看着杜若,两只眼睛皱在一起眯眯地笑。

“这怎么好意思,都已经吃了一碗了。”她推脱着。

“哎,你也不是外人。虽然我们培云他爹如今受人排挤,可这一顿饭我们还是能负担的。”沈晚晴说着宽慰一笑。庞妈也不再客气,端起碗吃了起来。

宋海华抬头看了一眼庞妈,叹出一口气来,也不再说什么,低头扒饭。

阳光照在他们背后那棵偌大的古树上,形成一层浅薄的金灿灿的光圈。一阵风吹过,那树上正在暗自抽枝散叶的一切,尽是一片哗哗啦啦地响。

庞妈抬头看了一眼正在各自吃饭的众人,放下饭碗,开口说道:“其实,这崔家,也不是不好打交道的。”她顿了顿,看了一眼紧皱着眉头的沈晚晴,说道:“培云娘,那件事,你是不是该与培云爹商量商量了?”

宋海华这时也抬起头来,有些迷惘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女人。

沈晚晴被人盯得窘迫,瞅了瞅身旁的杜若,这才说道:“是这样的,培云他爹。”她顿了顿,“崔老爷的事你也听说了,他家大奶奶要找个小的为崔老爷冲喜。咱们……咱们家杜若年纪正合适,不如……”

“你!”宋海华本是白净的面皮涨成通红色,“你是说,想把咱们杜若许给那半死的老爷子?!”他说得激动,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不是,我是说你如今得罪了大奶奶,若是这件事对咱们有利,咱们何乐不为?”沈晚晴解释着。

身旁的杜若听了这话兀自地愣着,好半晌,才慢慢地缓过神来。

“娘,我是宋家的童养媳,培云,我自是要等……”她幽幽地说,眼角划过一丝泪痕。

“杜若说得对,既然已经许人的姑娘,哪还有再另许人家的道理?!自古一女不侍二主,这件事,打死我也不会同意!”宋海华说着,然后背着手向主屋走去。任身后的沈晚晴如何喊,他也不回头。

“宋先生,你又何必这样。崔家的大奶奶说,若是谁许了姑娘,那好处自是少不了的……”庞妈瞥了瞥嘴,一脸的鄙夷。

宋海华的声音从屋中传来,带着火气:“我宋海华虽不是什么大圣人,可是一般的道理也心中明了。这卖女求荣,只会让世人不耻。更可况杜若还是沈……”他顿了顿,“庞妈还是不要多费口舌,早早回你的崔家侍主,恕宋某不远送了!”

这逐客令一下,再怎么腆着脸皮的人也是受不住。庞妈耷拉下脸来,冷冷地一哼,朝门口走去。

沈晚晴急急地上前拉住,又附在庞妈耳边说了什么,后者才脾气稍缓地与沈晚晴道了别。

太阳的明媚的光在这小小的院落中渐次流转不休,带着光华与热度。只是,这光却只照到了人的身上,丝毫,进不了人的心里。

杜若孤零零地站在院子中,任那光亮将自己结结实实地包裹。却,丝毫未感到任何温度。心,终是没来由的凉吧。

送走了庞妈,沈晚晴拐进院子,看着杜若,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没有说出。

“娘……”杜若看着沈晚晴的身影,动容地唤道:“你真的要把我许给那崔家的老爷做小?”她看着沈晚晴,眼睛澄亮。

沈晚晴蹙了蹙眉头,想说什么,最后却叹出一口气来。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屋子。留下杜若,一个人站在院中,似那扶风杨柳,随风飘摇。

不多时,屋中传来一阵碗碟碎裂的声响,带着谩骂与叫嚣,一同融入了当下的天。

天光黯淡,仿佛再光亮的东西,也抵不住心中前赴后继升腾起的阴霾。

她蹲在地上,呜呜地哭出声来。

……

晚上,杜若一个人坐在院中看天上的星星。

星星不亮,发着惨淡的光,连带着如今的心情,一同汇入无边的黑。

夜风呼啸着撩拨着人的衣衫。那件淡青色的袄裙被风吹起阵阵涟漪。像连带在水中不安的影,波光摇曳。

突然,一个小小的声音从院子的墙头响起。杜若回身看了,见是隔壁家的二牛,松出一口气来。

“杜若,来!”二牛比了个过来的手势,杜若四下看了无人,这才放心地朝二牛走去。

远处的天光也是灰蒙蒙一片。近边的灯火,如豆般的乍现。只有看似遥远的崔府,灯火敞亮。映衬着整个平青镇的晦暗,亮如白昼。

“你真的要嫁给崔府那个老头了?”二牛趴在墙头上,一双眼睛不眨地看着面前的杜若。杜若低下头去,也不吭声。

“我知道你不是宋培云他姐,你是他媳妇,怎还要嫁了旁人?”二牛努了努嘴,脸上带着不悦,“宋培云回来若是看见你嫁给了崔家的老头,他会气疯的!”二牛说着,也不顾墙角下的杜若早已哭成了泪人。

二牛是宋培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在平青镇所有同龄的孩子里,就属他与宋培云关系最好。也因了这样,杜若与二牛说起话来也是不如与其他人一般有所顾忌。

“培云……”杜若呜咽着,有些泣不成声,“他定会怪我的!”

二牛想了想:“听那崔府的庞妈说,他家的大奶奶也是看中了你年轻美貌,才找庞妈与你家说亲的。这坏事的就是崔府的大奶奶!”

杜若听着,也不置可否,只是默默地擦着眼泪。

“你可是真的想好要嫁给那半死不死的老头?”二牛摇摇头,“如今你爹的事也许也不是偶然,听人说,镇上那些学生的家长正跟着崔府要找书院的管事换先生呢!”

月光淡淡地洒在两人的身上,清冽冽的光,如同一层光辉的银纱,旖旎而下。

好半晌,杜若才木然地开口:“我自是不想,可是,爹他怎么办?他教了一辈子书,若是不教书了,他能干什么?”

她想起白天时沈晚晴与宋海华的争执,沈晚晴一脸地霸道。她指着宋海华说他没本事的时候,自己的心,其实也是难受的。

二牛听了挠了挠头:“也是,都怪那新来的先生,什么教书育人,宣传新思想,摒弃旧文化,简直就是个祸害!”他顿了顿,“还有那崔府的大奶奶,就因为看中了你,非要帮着自己男人娶别的女人!”

杜若拿着手帕擦着脸上的泪水,叹了口气:“培云,看来,我只能对不起培云了……”

她说话时候看着那遥远的东北方向,心中想着那个有着小小洁白虎牙的少年。那日,他们站在山野,阒然的一切,似乎只让他们听见彼此的呼吸。他怀抱的温暖还在,只是,如今,却是物是人非。

“要不,你跑吧!杜若!”二牛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中闪现出亮闪闪的精光,“你偷偷去东北找培云,他自是会有办法!”

杜若一怔。跑?她的心中一动。她自是可以跑,只是东北路途遥远,她一个女子……再者还有宋家,她若是走了,那镇上一手遮天的崔府,会这样善罢甘休吗?

眼中不由得露出一阵失望。

无来由的风,将她有些零散的黑发吹得四散飞扬。遮蔽住她有些苍白的小脸。那脸上,一双漂亮的眸子,倒是愈发的红了。

没有人知道,其实这样的年岁,伤的只是,女子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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