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初见(一)
杜若急急慌慌地从院子里跑出来。
春天的风带了少许的惶恐安然地吹拂在她的身上。裙角翩飞,好似就连那最媚的夕阳都连带着荡开了层层不明的涟漪。
岸边洗衣的妇女已经开始三三两两的结伴回家,见到杜若抱着个木盆往河边跑也是见怪不怪。
温柔的河水荡过手心时有些微微的痒,那痒划过心间,带了春初的微凉。
手中的衣裳像翻飞的蝴蝶在清澈澄亮的河水中飘摇,河水潺潺,包覆手掌。
这是个好天气的。
突然,有一双手臂从身后紧紧地揽住了她的细腰,她一惊,手中的衣裳滑落,顺着那水漂了很远。
“呀!我的衣服!”杜若急急地挣脱那手,脸上顿时一片绯红。来不及多想,只是瞪了身后那人一眼,便急急地追着衣服而去。
幸好,那衣裳被水中的枯枝拦住,漂回了岸边。
沿着河岸往回走。那人还在,身后还跟着几个同龄的人儿,都是看笑话般地盯着自己。
一时窘迫。脸上竟是发烧似的烫人。
“嘿,杜若!”那人喊着,还顺便吹了个响亮的哨子。
她低了头不再看他们,只想早早地远离这样的场景。胸前,那两条整齐的辫子乌溜溜地搭在肩上,顺着她的呼吸,上下起伏。
脚上的布鞋湿了大半,连那袄裙的下摆也被微微地濡湿。粘在身上,好不难受。
眼前的那人还在,同龄的几人也在看着热闹。岸边的人渐渐的少了,倒没有人注意到这儿正发生着什么。
夕阳金灿灿的光斜射下来照着每个人的脸,橘红的光,贴在脸上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暧昧。
一阵喧闹。
“宋培云,你不是说她不是你姐,那为什么她不让你抱!”有人大声地喊着。杜若的脸又是一阵鲜亮的红。
“呸!你们懂什么,她那是害羞&羞你懂吗?!”那人趾高气昂地望着起哄的人们,又复看了杜若一眼,眼睛里满是责备。
杜若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拾起掉在地上的木桶,手里还握着刚刚那件湿了的衣裳,水珠正从上面啪嗒啪嗒地落着。
脚边,是青草刚刚生出的嫩芽,明晃晃的颜色,绿的鲜美。
“你……”宋培云有些气急败坏地去抢她手中的木桶,张着双臂又要去抱。身边的那群与他同龄的男孩早就高声的起起哄来。
“你是我娘从小养大的童养媳,我是你未来的夫,抱一下有什么不可?!”宋培云气急败坏地说。眼看着自己的面子要被这眼前的女子搏去,那一双眼睛如冒着火般地透着不甘。
杜若只是左右挣扎,咬着的嘴唇像要滴血似的红。脸上被绯色佑开,连带着耳根,都与那天边的红霞媲美。
眼前的男孩高过自己半个头顶,这个年纪的少年,力大得无穷。
他们本就错了一岁,可是在身体方面,她长得并不如他。
眼见得宋培云要将自己完全地圈进臂膀,她的眼睛急得要掉下泪来。身旁那些人还在起哄,熙熙攘攘的声音,像是要将天喊破。
终于。
“扑通!”落水的声音。水花四溅。
她本就站在岸边,宋培云又跑来强抱,自是将她逼入了绝境。
水很深,尤其是这春天,正是融水的时节。
她在水中挣扎,岸上的宋培云依旧张着手臂,仿佛还没从刚才突如其来的事故中清醒。他的一只脚已经腾空了,看见杜若落水,咽了口唾沫,又将脚急急地收了回来。
“救命!救命!”杜若不识水性。原先的女子,除了在河边洗衣服,根本就没有机会玩水。
岸上的男孩看见这个场景都愣愣地吓傻了,看见杜若落水,转头纷纷就跑,似是避开瘟疫般的及时。
只有宋培云,他还站在那儿,看着杜若,紧张的眼泪都快掉下来。
他只记得自己去抱她。怎么她就莫名其妙地掉进了水里?!眼见得身旁的伙伴一个个的跑了。他又不会水。只能干巴巴地站在那儿,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河里的杜若浮浮沉沉。两手不停地拍打着水面。口中喊着的“救命”已经不甚清晰。乌溜溜地大辫就浮在水面上,衬着她的小脸越发的洁白起来。像极了春天漫山遍野的迎春。
夕阳的余晖淡淡的在周边的环境中散落,连带着暧昧的橘红。无休止地流转。浅浅的波光照在她粹白的小脸上,一起一伏间,满目的清远。
终于,她的身影渐渐地向下沉去。没有任何留恋的,坠落。
这时候。一个身影从远方急急地奔了过来。
宋培云只觉得身旁似一阵风飘过,然后,杜若就被人救了上来。
“去!去把我的皮箱拿来!”那人望了一眼正在兀自愣神的宋培云,说了句。
她只觉得脑子一片眩晕,然后背脊好似被人重重地拍着。睁开眼,便见得一个男人正抚着她的背。耳边还有水声哗啦啦地响着。大颗的水珠正顺着她的脸往下掉,沿着她的下颚,滴在了斜襟的青袄上。
男人干净的面庞,斯斯文文的样子,看样子,只有二十几岁。他穿着灰色的西服,外套已经脱了,只留下紧身的坎肩和里面干净雪白的衬衫。水淌湿了他的全身,此刻,他利落的短发上正汩汩地流着溪泉似的水。
不知怎的,她的脸“腾”地一下,又红了起来。
身边的皮箱是棕色的,上面整整齐齐钉着一排利落的铁钉。侧边上,一行歪七扭八的洋文霸道的横着。
那男人打开皮箱,从里面翻找着什么。然后拿出一只玻璃小瓶,倒了几粒圆片状的东西出来。
她有些怔忪地望着那东西,不明地看向那男子。
“深呼吸!”他说。语气温和,看向她的眼睛也尽是一片温柔。
有一霎那的恍惚,然后随着他的话呼出一口气来。
男子看了看杜若一眼,然后便将那几粒圆片递到杜若手中。
“吃下去吧!”他笑了笑。
杜若一怔,看向那男子。身旁的宋培云欲言又止。正想问什么,那男子便先开了口。
“我是西医。这是压惊的药,你刚刚受了风寒,这药吃些下去不容易生病。”他说,然后对着她粲然一笑。
她微微地一怔,脸上不由得腾起一片绯红。红彤彤的,像是天边热烈燃烧的火烧云。
宋培云看在眼里,不禁对着眼前的男子努了努嘴。他盯了身旁的那个好看的皮箱。那是自己没有见过的玩意。
“你是省城来的?”他提出自己的疑问。
男子不置可否。
宋培云见到这男子长相斯文,又穿着省城人才惯穿的西装,偏想着这人一定是那种目中无人的公子哥。不想与他多说什么,便走过去拉起看起来还很虚弱的杜若。
“走X家去!”他有些生气地说,然后拍掉杜若手中还未来得及吃下去的药片。“这些洋鬼子的东西,咱们才不媳!”他说着,然后对着对面的男子挑了眼睛。
杜若看着那些可爱而乖巧的药片掉在地上的瞬间,心似乎被抽空似的。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
只觉得自己的胳膊被人拽着,然后整个身子便被拉着向前而去。
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力气上的悬殊让她本就没有拒绝的机会。她踉踉跄跄地跟着宋培云的身后,眼睛却是望着方才的那个男人。
“你的衣服!”那男人朝着杜若指了指河畔的木桶。
杜若扯着身子向后退。夕阳照在她的脸上现出一丝可爱的倔强。
“你……”宋培云皱了眉头,然后看着她一点一点地将手从自己的手中抽出。
“我的衣服……”她小声地说着,然后转身向后跑去。
她搬了那木桶起来,身上湿漉漉的青色袄裙黏在她的身上,让她觉得在这个陌生的男子面前有多少的窘迫。
然后便是不经意地抬眸,却看到了那男人正在探究地看她,眼睛是说不出的好看。她的脸不禁又是一阵燥热。便提起那有些沉重的木桶,一溜烟的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