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章
单融脸色凝重的低头踱步,忽见皇上终于步出内殿,立时涌出满脸笑容,眼角每条细密皱纹都透出吉祥喜气,几步上前,向皇上行礼贺喜。
皇上微微一笑,并不停步,径自朝宫门外走去。
单融随后趋行,心下揣度,皇上是不想在昭阳宫里听闻政事,还是着实累了,需歇息稍许。他将揣在袖中的密报,又掂了掂。
昭阳宫的玉阶下,积雪刚清扫过,宫砖明净如镜。阳光迎面照来,并无多少温度,也不刺眼,却令身处幽深殿内一日一夜的皇上仰脸眯了下眼睛,雪色映衬得他的脸颊也带上了几分寒色。单融悄眼看去,很久未曾见过皇上这样疲惫的样子。他最是知道皇上精力丰沛远超常人,时常彻夜不眠披阅奏疏,天一亮依然神采奕奕召见群臣议事。可想而知昨日那一闪失,是真戳到了皇上的心窝里,但凡事关昭阳宫,便是软肋。皇上的累,只怕并非劳累,而是心累
单融暗叹一口气,忍不住生出对华皇后的一丝埋怨来,颇为皇上委屈。
皇上披了玄狐大氅,走下玉阶,负手伫立片刻,一言不发的离了宫道,缓步沿苑中小径走向琼庭深处的梅林。积雪盈没靴尖,落梅随风,洒下三两萼片在他肩头。
单融跟随在后,默默陪他踏雪而行,想是皇上心中有所忧烦,越发不敢惊扰,直至皇上徐徐回转身来,容光与雪光相映,唇角笑意,如笼罩林梢的淡薄日光,有光无暖,和而不煦。
“朕很欣慰。”皇上的目光落在不知处的林间,“这孩子挑了这么一个时候来,倒像是上天为了弥补,再给朕一个亲人。”
风过,枝上有雪坠了下来。
单融只觉这雪直直坠进了自己心里,冻住了肺腑,半个字也不敢应。
皇上背向而立,从玄狐大氅下斜伸出手,紫棠银丝错云龙纹广袖纹丝不动的垂落。单融取出袖中火漆封缄的密函,屏息呈上,料想皇上心中已然知道是燕山来的消息。
尚尧垂目凝视火漆,其艳如血,浓得似要浸透掌心,化成一泓血泊。
开启之际,心底有一线奇异的期盼,仿佛幼年时,得了一只玉葫芦,内侍哄自己说是一件神通广大的镇妖宝贝。此后便一直惴惴担忧又渴盼知道,若是打开,会释放出怎样的鬼怪。那只玉葫芦最终被自己下了狠心打碎,却什么妖怪也没有。
幼时的幸运不会再度降临。
密函奏报——高氏太皇太后已于昨夜崩于燕山永乐行宫。
燕山行宫却毫无动静,既未向宫中报丧,也未在行宫举哀。
太皇太后已崩,身边人却秘不发丧。
尚尧面无表情,将展开的密函递给单融。
单融双手接过,凝神一字字读完,额上已是冷汗密布。
他不敢猜想诚王为何隐瞒太皇太后的丧讯,一个幽灵般的念头已不由自主跳了出来,不受他控制的在眼前扩张、弥散、笼罩下来……却听皇上声沉如水,如同黑暗中悄无声息掠出的枭,捕捉住了这个蛇行而起的“幽灵”,一字字平静道破:“他需要拖延时间,布署兵马。”
剑已出鞘,弓已在弦,血光之变就在顷刻了。
单融是一路伴随皇上从晋王之位走到如今的人,血光杀戮已然见惯,如今不过是清理帝位之侧残藤野蔓的最后一举,除去诚王,从此再无一人能对皇权制掣,也再无人能阻挠帝后同心,并吞南朝的大业。然而这最后一战,对于皇上似乎残酷犹胜三年前夺位之役。
若是诚王、武成侯、高氏这沉寂多年的一脉余灰,要借太皇太后留在这世间的余烬,作回光返照的一搏,便是生生逼得皇上收回最后的慈悲。单融心生悲凉,只觉好一个孤凌九天,高处不胜寒的皇家。
皇上伸手折下枝上一束尖尖的冰挂,攥在掌心里,看它慢慢融化,“冰终究是冰,捂不热。”
单融低了头,“此乃天意。”
皇上目光深垂,眼窝凹陷处的阴影,蕴藏着来自西域母系的神秘,如一层纱幕蒙上来自齐人祖先的冷峻轮廓,令人永远看不透这优雅容貌之下隐伏的杀机。
“朕会给他放手一搏的机会,容他将手中可调之兵,尽数调来。”
&http://www.muxiy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