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重逢后的交谈
瑶英醒来的?候,已经回到驿馆了。
天昏地暗，屋中?有点灯，黑魆魆的,长廊里摇曳的灯火从窗子透进房中，一片萧瑟的呜呜风声。
?晕晕乎乎坐起身，想起昏睡前的事，怀疑自己是不是日有??思,做了个美梦。
夜风轻轻拍打木头窗子,咯吱咯吱响个不停。
瑶英披衣下地,拉开门。
长廊尽头灯火幢幢,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背对着?坐??凌空十几丈高的窗槛前,长腿搭??狭窄的边沿?，风吹衣袂翻飞,手里拿了只羊皮酒囊，正??喝酒。
“阿兄,你少吃些酒。”
瑶英呆了一呆,欢喜地道,快步走?去。
听到声音，李仲虔当即回头，跳下地，胡乱塞好酒囊,伸手扶?。
“不是酒。”他扶着瑶英站定，捏捏?的脸,“阿兄听明月奴的话，好久?吃酒了。”
从他受伤苏醒，知道?被送去和亲??，他就再也?碰?一滴酒。
瑶英不信,拉起他抓着酒囊的手，拔开塞子，凑近嗅了嗅，??然?有酒味，只有一股酸香，他喝的是酸酪浆。
?满意地道：“阿兄身?有伤，要少吃酒。”
这一副殷切叮嘱的模样，依稀还是分别前的?。
冰冷夜风灌满长廊，墨黑苍穹间一轮黯淡明月，高楼下是和长安截然不同的异域边城，塔楼穹顶、碉堡土楼矗立，处处佛刹，白天黑夜飞沙走石，屋宇壁?泥块剥落，从驿馆高楼俯瞰，可以看到平原?各国使团和商队支起的帐篷。
饮食风俗，衣着服饰，和中原天差地别。
?流落到这么遥远的地方，受尽艰辛。
李仲虔凤眸低垂，沉痛酸楚尽数敛??眼底，嘴角轻扬，笑着拍拍瑶英的脑袋：“管家婆。”
瑶英战栗了一下。
李仲虔一凛，脱下披风罩???肩?，带?回屋，语?急促：“你病着，别起来，回去躺着。”
瑶英心里高兴，搂着他的胳膊，微烫的额头蹭蹭他的手臂。
“我?事，吃了药就好了。”
李仲虔?说话，?昏睡了几乎一天，他把城中??有医者都请了?来，看着亲兵煎药，喂?喝下去，忙乱了一天，见???有亲兵，想问的话都问完了，?才醒。
他心如火焚，又不忍吵醒?，亲兵说?连着几夜?睡了。
回到屋里，瑶英脱鞋?榻，不肯睡下。?面色还有些憔悴，但这会儿心情舒畅，精神?十足，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非要靠坐着和李仲虔说话。
李仲虔无奈，扯起薄毯裹住?，叫随行的医者?来给?看脉，自己去灶间要了热汤热饼杂菜炸丸，催促?吃下。
瑶英胃口大开，吃了汤饼炸丸，盘腿坐??榻?，神情欢喜，想起一事，面?闪?忧愁，坚持让医者也给李仲虔诊脉。
“阿兄，你的伤势怎么样了？这些天是不是又添新伤了？”
李仲虔摇头：“别担心，我是习武之人，都是些皮??伤，现??好多了。”
瑶英一眨不眨地盯着医者。
医者为李仲虔看?脉象，朝?微笑着摇摇头，示意?有大事。
瑶英提着的心终于放回原位，如释重负地吁了口?，等医者出去，目光落到李仲虔眉间的那道刀疤?。
“阿兄，你怎么和那些马贼??一起？”
李仲虔轻描淡写地道：“一伙马贼和乱军占了乌泉，挡了我的路，我等了几天，急着来见你，杀了他们的首领，他们就跟了?来，我懒??搭理他们，随他们跟着。”
知道李瑶英??哪里??，他生怕?来找他的路?出事，恨不能插?翅膀连夜赶到王庭，叮嘱?等着自己，一路谨慎小心，诸事不管，只管赶路。刚巧北戎大乱，到处都是乱军，为安全起见，他不??不避开繁华市镇，绕远路来沙城，好不容易赶到乌泉，他急不可待，结??乌泉被乱军马贼占领，双方僵持，音信隔绝，?有人能离开。https://www.41xs.com
李仲虔不想急躁，耐心地等了几天寻找?机，谁知马贼乱军竟然盘桓不走，他怕李瑶英着急，一怒之下冒险杀了马贼和乱军首领。两边人马大乱，他趁乱抢了马直奔沙城。
那群马贼失去首领，群龙无首，一伙人死皮赖脸地追?他，推举他为新的首领，发誓效忠他。
他只想和李瑶英团聚，什么事都不理会，不吃不喝，策马狂奔。
马贼缀??他身??，看到李瑶英一行人，大喜，嚷嚷着要抢了他们讨好他。
李仲虔一心去沙城，不想管闲事，接着赶路，无意间扫一眼山丘，看到汉人亲兵，心里猛地一跳，再看到那几面飞扬的旗帜，立马意识到李瑶英出城来找他了。
想到这里，李仲虔面色黑沉，看着瑶英的两道目光阴沉威严：“不是让你??王庭等着吗？??面这么乱，你怎么出城了？”
瑶英从来?怕?他，道：“我怕你出事，乌泉离??不远，我带了几百人，一天之内可以来回，不会出什么大事。”
李仲虔眉头紧皱：“万一你碰到海都阿陵呢？北戎这么乱，老可汗和几个王子??王庭军队的追击下一路逃窜，只有海都阿陵带着精锐远离战场，随?可能出现。”
他已经听杨迁他们说了，海都阿陵对?势??必??。
瑶英摇摇头：“阿兄，海都阿陵绝对不会出现??沙城附近，这一点我有十足的把握，??以才敢出城。”
李仲虔脸色缓和了些，“下次不许冒险，等着阿兄。”
还有……别再为了他牺牲自己，他浑浑噩噩，肆意放纵，别无??求，只希望?一生平安喜乐。
瑶英嗯一声，双手抱膝，下巴枕着膝头，笑着凝视坐??榻沿的李仲虔，像是看不够似的。
李仲虔喉头哽住。
他曾想?，等找到?了，一定要狠狠地?训?一顿，让?发誓以??再也不要做这样的傻事，?哭也好，撒娇也好，他绝不会心软。
可是?的找到?了，失而复??，他满心只有疼惜怜爱，唯恐?再受一丝委屈，哪还能硬起心肠数落?？
李仲虔叹口?，闭了闭眼睛，瞥一眼瑶英泛着青黑的眼圈。
“乖，睡吧，阿兄不走，??这陪着你。”
瑶英低低地嗯一声，坐着不动。
“阿兄。”
?轻声唤他，眉眼间都是笑。
“嗯？”
李仲虔含笑应一声，神色温柔。
瑶英道：“阿兄瘦了好多，要多补补。”
“嗯。”
“阿兄的武功恢复了吗？”
李仲虔平静地道：“这世?不止一?功法，?了金锤，阿兄可以练别的……”
他当初可以弃武从?，又弃?从武，不怕从头再来，练了多年的武功废了，根底还??，他知道自己这辈子无法再拿起双锤，早已经??断地改持刀剑。
“……明月奴，别担心我。”
瑶英应一声，好奇地问：“阿兄，你??北戎的?候，是怎么挑拨瓦罕可汗和大王子的？你差点一箭射杀了老可汗？你受了伤，怎么医好的，?的?留下内伤？”
?看着李仲虔，像小?候每次他出征归来?的那样，一连串地发问。
仿佛?从?吃?苦一样。
李仲虔垂眸，摸摸?的发顶，“我找到伊州的那天，?庆长公主扣下了我们……”
屋??风声怒吼，屋里灯火朦胧。
李仲虔放轻了语调，将自己离京以??的经历娓娓道来，其中的??惊险之处，此?想起来，都不?是无关紧要的一桩小事。http://www.muxiyu.com
瑶英听着，?不?发出一声轻呼，脸?闪?紧张担忧的神情。
不知道?了多久，烛芯噼啪两声爆响，一缕青烟袅袅腾起。
李仲虔低头。
瑶英蜷缩??小小的一团，靠??他身边，睡了?去，怀里抱了只丝织隐囊。
和小?候一模一样。
?是他一手拉扯大的，不管?长多大，??他眼里，?永远是个孩子。
“明月奴……”他手指轻抚?发顶，“被送去叶鲁部的?候，你怕不怕？”
瑶英睡意朦胧，“有点怕。”
李仲虔缓缓闭目。
??北戎养伤的那段日子，他都听塔丽说了。
瑶英说只是有点怕。
塔丽说?整夜不敢合眼，手里一直攥着利刃。
“大王子是不是每天吓唬你？”
瑶英迷迷糊糊地道：“阿兄，?事，我有亲兵保护，他不敢乱来。”
塔丽说的是：大王子肆无忌惮，大白天当着?的面把女奴拉入帐中放肆，声音几乎整个营地都听??见。好几次借着醉意故意闯入?的营帐，有一次还摸到了?的裙角。
“去叶鲁部的路?，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瑶英下意识地否认：“?有……”
塔丽告诉他，?不惯骑马走险峻的山道，腿?鲜血淋漓，下马的?候疼??无法动弹，要两个侍女搀扶才能站稳。
“海都阿陵折磨你了？”
瑶英摇摇头，“阿兄，我?事……他关着我，我想办法逃走了……”
塔丽：“王子起先还客?，公主不为??动，王子就让公主去烙马印……每年春天的?候，部落里的小马驹都要烙?马印，好区分是哪个部落的财产。牧民把??有马匹围住，由部落里骑术最精湛、经验最丰富的勇士给马驹烙印……”
“烤??通红的铁印烙??马匹身?，马肯定会挣扎，很容易踢伤人，??以烙马印的活计都是男人干的，王子让公主去烙马印，想吓唬公主，公主束起袖子就去了，每天都是马驹的惨嘶声，公主的手?全是烫伤、青紫淤伤……”
“??来烙马印结束了，公主还是不屈服，王子很生?，不许公主骑马随军，让?和奴隶一起走路，公主的鞋子磨破，脚底都烂了……”
“看守的人不给公主吃的，公主很饿，和奴隶一起挖草根吃……每次找到可以吃的东西，公主会很高兴，想办法藏一些??身?……”
“王子对女人?有耐?，喜欢的他留??帐中，不喜欢的他就赏给部下，公主一直不肯低头……还想办法逃了出去……”
塔丽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李仲虔记??清清楚楚。
无数个夜晚，他??梦里看见?。
梦见?坐??马背?抹眼泪。
梦见?蜷缩??帐篷角落瑟瑟发抖。
梦见?蓬头垢面，和一帮奴隶一起蹲??荒地?挖草根。
梦见?被绑了手拴??队伍??面，脚底血肉模糊。
梦里，?被百般欺凌，哭着喊他：阿兄，我怕。
每次清醒?来，李仲虔比梦中那个目睹?受难的自己更加痛苦，因为他知道，塔丽告诉他的事情都是发生?的。
瑶英从小就懂事乖巧，?有做?一件坏事，救人无数，却要经历这些磨难。
唐氏自焚而死，李德、李玄贞心里不痛快。他知道心结难解，可以放弃一切，只求带着阿娘和妹妹隐居度日，李德却不肯放?他们。https://www.41xs.com
早知如此，十一岁那年，他就该和父子俩同归于尽，了结一切。
只有杀了李德和李玄贞，?才不会再次被卷进漩涡里去。
李仲虔睁开眼睛，暗夜中，双眸透出凛凛寒光，狠戾狰狞。
他扯起薄毯，笼住侧身而睡的瑶英，塞了块枕头???脖子底下，让?睡??舒服点。
瑶英眼睫轻颤，抬眸，半梦半醒，攥住李仲虔的衣袖。
“阿兄……我??来认识了一个人……”
李仲虔俯身，“什么人？”
“一个很好的人……”瑶英语?柔和，“他是个僧人，对我很好。”
李仲虔淡淡地嗯一声。
?说的僧人，自然是王庭佛子无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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