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樽吟 3
正式宣战了。曾彦生想,但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在离他8㎞附近的一个公寓里,同样的卧室窗边,同样的月色下,铁男也在想:为什么,为什么二小姐要突然宣战?
曾彦生点了一根烟,又痛又怀恋地在心里说:你到底想干什么?是嫌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缭绕烟雾中,铁男把烟头扔进了烟灰缸,他凝视分析着曾彦生和二小姐的关系,辗转了好几遍,最后还是不解:问题究竟出在哪?
问题出在哪?曾彦生扪心自问:我好像已经把我的心,都掏出来给了你。
铁男打开窗,晚风冷冷袭来,现在他最想知道的就是,二小姐手里的牌是什么?她凭的是什么?
曾彦生拿起手机,他听到的是一连串关机的提示录音。
二小姐关机了?铁男握着话筒,心想她今天去哪了,为什么连他都不告诉,难道她不需要他帮忙吗。
两个男人同样急躁不安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抽烟,喝水,重复给同一个人打电话……
窗外,星光灿烂。海是倒过来的天,天也是倒过来的海,现在,海上风平浪静。
铁男是在一天之后才见到一吟的,在医院里,他妈妈的病房中。
妈妈做过手术后,据说病情稍稍稳定,气色也不错,铁男每天都来看望一次,蓦地见到一吟在里面,不由惊讶:“二小姐!”
妈妈指指床几边的鲜花,连声说二小姐人真好,还来看我。
一吟就站起身来说了几句“应该的”之类的客套话,铁男看她们俩的架势,似乎是刚刚还在聊天的,并且聊的还算投机。
“二小姐这两天去哪了?”出了病房,铁男忍不住问道。
一吟指指对面那幢小楼,说是自己今天就住在那里,要不过去聊聊吧。
对于一吟住进医院,铁男也不怎么吃惊,有钱人大都有怪癖,美国不是有个亿万女富豪,后半生也没什么病,却一直住在医院里,图的就是幽静,而且高级医院和豪华酒店差不多,还有专人照顾,多方便。
铁男进了一吟的房间,只觉清雅静谧,一点都没有传统印象中医院的特征。
“昨天,二小姐去哪了?”
一吟一边给他倒茶,一边说是去了叔叔家。
她和她的两个叔叔从来都不怎么接近,怎么会突然去叔叔家?但铁男觉得自己也不便多问。
“今天曾先生在开会的时候一直沉着脸……”
一吟听了就笑笑,“哦。”
铁男不知道她的“哦”是什么意思,忽见一吟转过身来,脖子上的丝巾忽然滑落,她正要弯下腰,铁男却早已给她捡起来了,待要递给她,她却含笑不接,铁男踌躇了一下,便过去替她绕在颈上。
“卡尔文,”一吟忽然问:“你的钱还够用吗?”
她的温柔亲切,外加刚才用眼神和身体语言让他替自己围丝巾,令铁男情不自禁平添了几分憧憬。
正说着,一吟把一张白色的纸往他手里一塞,铁男喃喃推辞道:“二小姐,我不需要花那么多钱的……”
一吟说:“钱不多,你带着吧,你妈妈说过几天想要出院,多点钱也可以从容一点。”
铁男无言。他能说什么呢,说自己很感激,还是以后要好好报答她?都忒俗了。大恩不言谢,他心里知道。
一吟就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坐下,然后微笑着和他东拉西扯的,唯独没有说到她家里的事,没有说到曾彦生。
铁男有点恍惚。他的女神靠的他那么近,她的体味仿佛一株阳光下的草本植物,散发出淡淡的旖旎的气息。
趁一吟进里间去的时候,铁男把坐的椅子略微挪开了一点。
过了一会,一吟又走过来,靠近他,在他肩上抚摸着,说:“卡尔文,你的头发长了,该去剪头发了。”又用手轻轻抚弄他的黑发,端详道:“你的头发长的好低……”
“相书上说,但凡头发生的低的,幼年劳碌,享不到父母的福和庇护……”
铁男不知道她今天为什么突然和他如此亲近,在他身后吹气如兰的,让他无可控制地产生了某些绮念。按她以前的话说,他血气方刚,对于喜欢的异性来接触自己,能有什么控制力?
他喃喃地回答道:“……嗯,我爸爸去世的早,我高中就去快餐店打工了……”
一吟微笑着,依然用小手抚弄着他的发丝,铁男心里的那一点绮思,更是犹如野草,越发蓬松茁壮了。
只是,一切的一切,他想错了,他理解错了,几天之后,石破天惊,他才暗自明白,原来那天他的那些绮念,全都是一厢情愿。
梦里软红无限,醒后黄粱未熟。
一星期后,公司里的一个流言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有的人甚至连隐形眼镜都掉了:“大家知道卡尔文是谁吗,他是关家的三少!”
原本以为铁男顶了天了,最好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做驸马爷,可是到头来,谁都没料到,他竟然是三少!二小姐和关家的两个叔父亲自出来证实,而且已经验过DNA,证据确凿,铁男是他妈妈和关家老头子生的。
这个消息,关家的两个叔父比其他人都先知道。当他们从一吟那里得知这个秘密之后,实在是惊喜交集。
少帝永远都比摄政王好对付,好控制。他们都是老于世故之人,真是巴不得关家多出几个“少帝”,恨不能就像大汉朝一样,有前少帝和后少帝,然后,他们可以把很多东西,玩转于股掌之间。
一吟看到自己的叔叔们神采飞扬的样子,也就微笑着,假装问他们下一波该怎么办。他们首先认为,这消息来的太好了,简直是大快人心,人心大快,百年不遇,不孕不育,这世间是怎么会孕育出如此甜美的花儿来,让他们老怀宽慰的?
曾彦生这小子,实在是太欠教导了,飞扬跋扈了那么久,也是该让他尝尝失败的滋味的了。大叔父说,大家先按兵不动,几天后开董事会,到时候再宣布吧。一吟说好,这几天里,她依然住在医院,而那两位叔父在公司里见了曾彦生,态度也比以前更加亲和热烈。但在他们心里,依然说着那些连鬼听了都会脸红的话,外加一句:曾彦生,你不是有一条大XX吗,可现在不管用了,被自己的女人一脚踢了下去,真是报应!你就好好地准备迎接少帝时代吧。
曾彦生在一片祥和的气氛里和一吟通过一次电话,她在电话里说,自己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养养神,几天后开董事会,她会回来的。
曾彦生默然。他也觉得这也许是个不错的办法,那就让她一个人独自呆几天吧。
董事会开始时,关家的两位叔父态度非常谦和,轻声细语地对大小姐说,今天要向大家宣布,你还有一个弟弟,关家还有一个男丁,已经验过DNA了,就是卡尔文。卡尔文是关家老头子和公司一位女职员所生,此女在怀孕后就离开了,断了音讯。一直到最后,关老头子也不知道那孩子究竟生下来没有,是男是女,到了晚年他回忆起的,全部都是对那女职员的歉疚,他在遗嘱里写明,如果孩子出生,又经身份确实,那么,无论男女,都让TA认祖归宗,按照两位小姐的规格重新分配遗产和发放权利,具体条例在遗嘱里写的很清楚,而这份遗嘱,一直保留在律师那里。
大家都听的怔怔的,关大小姐锐利地看了一眼一吟,她不是傻子,忽然明白始作俑者是谁了。很好,从两人同治到三足鼎立,请问她以后如何与他们抗争?卡尔文是一吟养的一条狗,还不是她让他怎么样就怎么样。她也不必问他们做的DNA检验报告可靠不可靠了,以她对这些人的了解,还有自己妹妹蛰伏多年忽然一跃而起,她知道,他们是绝对不会给自己留下这样的硬伤的。
还有,最重要的是,现在派系已然很分明了,他们那些人,随时都可以召开董事会,重新选出董事长和执行总裁,那么,曾彦生等于是被立刻架空了。
很久很久,关大小姐都不发一言,停了半晌,她问道:“为什么我不知道有这份遗嘱?我不知道我爸爸还有这么一段情?”
她确定一吟肯定是早知道的,并且,比她早知道不知多少个光年。她一定早就暗暗在寻找那个孩子了,一旦锁定目标,确认是卡尔文之后,她才去接近他,对他关怀备至。
干的不错呀。关大小姐在心里恨道,这个便宜可捡的太上算了!
“卡尔文对我来说很重要”,重要在哪,“你们以后就知道了”,哦,原来是这么一段源远流长的故事!关大小姐愤懑无比。这一场仗,她输的不是一步两步,而是输了整整一条街。
曾彦生也没说话。关大小姐能明白的事情,他还能不揣摩个彻底吗。如果说大小姐有的是愤懑,那么,他此时涌上来的,是失望。
对一吟刻骨铭心的失望。
那个要他牵着手去看妇科的小女孩,那个在他怀里颤栗不已的女人,和现在面前这个想一脚踢他出局的关二小姐,有什么关联吗?
梦里黄粱已熟,醒后软红残褪。
此时还有一个铁男。如果说关大小姐和曾彦生还都可以确切地形容出自己的心情,那么,铁男是不能的。他不知道一夜之间,为什么女神变成了姐姐?而且,更可怕的是,姐姐必定是早知道他的身份,才会对他那么好,那么温柔亲昵,原来他错了,原来,他真的弄错了。
他是姐姐的一颗棋子,一个武器,一种工具,一副底牌,姐姐从来都没有把他当回事过,也从来都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另外,那天他在医院看到一吟和他妈妈在一起,那时的情境回想起来,她们俩谈论的,正是他的事儿,这两个女人在他面前,真的可以就那么若无其事的,当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
女人都是戏子,女人要是演起戏来,人人可得影后。
而那两人是什么哪,一个是他妈,一个是他心里的女神。
他彻底无语,无语到谷底。
之后他问妈妈,和关家老头子的事是真的吗,妈妈说是真的。
那么,为什么他的遗嘱里会注明那么一笔?他不解。
妈妈说,当年她在他的公司里工作,有一次他心脏病发,在车库,正好四周无人,是她救了他,喂他吃药,开车送他去医院急救,他说她对他有救命之恩。但是后来,她不想,也不甘做地下情人,就离开了。他是个重情义的人,曾经找过她很多次,滴水之恩,他都要涌泉相报,更何况是这样的恩与爱,情与义。
铁男怅然。这种事是他所无法评价的,也无法接受。
莫名其妙的,他变成了关家的三少,变成了公司的“少帝”。可是,谁也不知道,他宁愿回到过去,做关二小姐身边那条,最忠实的狗。
铁男去找一吟。进了一吟的房间,一吟抚着他的肩,让他坐下,她的神情态度,是一如既往的亲和自然。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谁的?”铁男问。
一吟回答他:“当然是在你做我的私人助理之前。”
她很坦白,坦白到甚为无辜无邪。
铁男说道:“那么,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对吧?”他指的是,她怎么会对他那么好,原来只是为了拉拢他,替她出力。
一吟笑了,“我对我弟弟好,这是预谋?”
“如果我不是你弟弟,你会对我好吗?”
“不知道,可能不会,”一吟回答道:“或许,那是另一种好,与现在我对你的不同。”
铁男再次无语。“你究竟想干什么?”他问。她完全可以不去寻找他,不把他牵涉进来的。
“让那个人从关家滚出去。而且,我不会让他得到一分钱,我要他一无所有地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