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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之前(11)

伊梨走的那天天气很晴朗。当嘉树把最后一件行李搬上车时,伊梨突然走进了屋里,上了楼。

乔宸正在房里,忽的看见伊梨进来,他不由瞥了她一眼,然后,默然无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感情,已经像是葡萄酒,在地窖深处的阴影里,越来越绝望,却也是,越来越浓烈。

“爸,我走了。”伊梨说,就像以前回娘家时和他道别一般。

“好的。”

“爸,”伊梨还是像以前那样微笑着和他调侃着,她希望他最后看见的她,是犹如向日葵一样的明丽而昂然:“爸爸,我走了,家里只剩下你一个,你就可以马上去约会了吧。”

伊梨的神情,语气,虽然还是可以保持以往的调皮,但是在她的眼里,却开始慢慢盈满了泪水。

乔宸向她招招手,说:“你过来。”

她近身之后,乔宸就在她耳边低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永远都不会再带女人回家的,因为,你不会允许。”

两年后

嘉树果然按照他自己所说的,代表他自己参赛,他的世界排名,现在已然是越来越靠前了。

伊梨的孩子没了。到玻利维亚没多久,在一次和嘉树的争吵中,伊梨发狂一般冲进了暴雨里,先是坐了出租车到一家咖啡厅喝了一杯咖啡,然后,她一鼓作气跑了出去,在雨里一连跑过好几条街。

她边跑边流泪。这不是天意,这是她的人为。她不要这个孩子,她恨自己如此绝情冷酷,连最亲密的血的延续都可以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她一边跑一边对自己说,就算永远都不能和他在一起,她也不要这个孩子,就这样。就这样。就这样……然后,她失去了知觉,晕倒在大雨倾盆的街市上。

嘉树被她近乎于自虐自残的行为震动。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对她更好,更体贴,更温柔入微。

等伊梨的身体恢复之后,嘉树从医院接她回家,在路上,他问:“宝贝,你真的不爱我了吗?一点都不爱了?”

“是的。”伊梨回答道,她想自己也真是够残忍的,但是,她希望嘉树能放了她。

南美的璀璨阳光里,嘉树流泪了,对她说,在国际象棋里,如果皇后死了的话,即使国王再是威猛,也是无法挽回败局的,她是他的皇后啊,如果她不爱他了,那他只有一败涂地,沉沦到底。

这是伊梨第一次看到他哭。心里酸酸的,想起从前他教她下棋时的情景,“这是皇后啊。”他在那片时空里这么对她说,然后,他偏过脸来,吻了她。

那个吻,很甜,很纯,很轻柔。如果一直都这样,那该多好。

伊梨过去搂住他的脖子,对他说:“嘉树,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说着,她也哭了。

他们渡过了一年多平淡宁静的生活。伊梨想,自己已是株植物。植物没有思想没有感觉,不会表达也不会诉求,植物永远呆在同一个地方,再也望不到远方。

偶尔,她也会想起自己那个胎死腹中的婴儿,每当想起TA,都会流泪。流泪的时候,她就翻开以前的功课,或是张岱,或是佛经;然后,她会想起那些过往的人与事,或是戴西,或是老师。老师曾经说过,人生无非就是“六如”,“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电”,戴西说,人生即是“六不”,“不增、不减、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一切的一切,应作如是观。

那些如烟的往事里,从来都没有他。她再也不会去想他了,他消逝了,消逝的干干净净。至此,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蒋媞来看伊梨的那天中午,伊梨很意外,因为平时嘉树不在家出去比赛的时候,蒋媞一般都是不会来家里的。

“你爸爸病了。”蒋媞说。

伊梨一时之间好像不知道“你爸爸”指的是谁似的,表情迷惘,她想,她没有爸爸呀,谁是她爸爸?

后来突然想到是乔宸。一个两年都没有人再提起过的名字。

“哦。”

“绝症。”蒋媞幽幽地说:“他心脏向来不好,大概活不到明年。”

伊梨本来是在倒茶的,现在她倒好茶,端给蒋媞,看着蒋媞缓缓喝下去,喝了一半,她像个木偶一样坐在边上一声不吭,也没有任何表示。

蒋媞有点奇怪,接着说:“嘉树在比赛,我不能现在告诉他,先告诉你……”

话说了一半,忽见伊梨马上起身,准备上楼,走到半路,被一个椅子绊倒,蒋媞问她:“你要干吗?”

“收拾东西,回家。”伊梨说:“我要回去看他。”

蒋媞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发现她浑身颤抖的厉害,几乎是在簌簌发抖。

“也好,”蒋媞说:“那你回去吧。”

蒋媞开车送伊梨去机场。伊梨临上机的时候,蒋媞说:“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嘉树不是乔宸的儿子。”

机场大厅潮水似的嘈杂汹涌,伊梨似没听清,又似乎听清楚了,自从蒋媞告诉她乔宸病了之后,她就开始恍恍惚惚的,像是灵魂出窍。

“真的?”过了一会,她才低声问:“那他知道吗?”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蒋媞表情佻达地微笑着说:“反正当时我就赖上他了,他比较好说话。”

伊梨居然也笑了,然后和蒋媞点点头:“那我走了。”

“嗯。”蒋媞回答道。伊梨进了关,她还站在原地。她想,原来有些东西,居然是时间和距离改变不了的,至少,那种质感依然还在,那究竟是些什么样的东西呢。

伊梨回家了。她把那里叫作“家”,因为,乔宸在那里。

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她在心里这么说,确实很矫情,可是,矫也矫的很真诚,没有他,到哪里都只是一幢房子,一个有屋顶的建筑。

钥匙居然都没换过。伊梨开了门,清晨的阳光穿过玻璃大窗,洒下来,泛着浅金色调。楼下餐厅,客厅,和过去一样干净整洁,推开她以前的卧室,连桌上都是一尘不染的,瓶子里依然插着她喜欢的雏菊。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

伊梨脱下外套,打开衣柜,换了一身从前家居时穿的粉色浴袍,那浴袍干干净净的,好像还有阳光晾晒过的味道。

伊梨上楼,轻轻推开了乔宸的卧室门。她知道,一般这个时候,他都刚刚起床。

乔宸正刮了胡子,换了一件干净的衬衣,准备下楼去,突然看见伊梨穿着浴袍站在面前,不由一愣,他觉得自己眼前是不是出现了幻觉,看见了一片只有在梦里才出现过的美丽的海市蜃楼。

“爸,”伊梨叫他:“我回来了。”

她还是叫他“爸”,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

乔宸伸出手去,抚到了她的脸颊,她的脸颊冰冷,很快又湿湿的,有暖暖的水流倾泻而下。

“伊梨,”他叫道:“傻孩子,真的是你?”

蒋媞说过乔宸活不到明年,说这话的时候,离“明年”还有7,8个月。只是,她没想到,伊梨回到乔宸身边才3个多月,乔宸就走了。

“他走了。”乔宸过世后,伊梨给了蒋媞打了电话。

蒋媞听了,默默无语。

“最后三个月,我们过的很好。”

蒋媞在电话那端用手绢拭了拭眼里的泪水,然后清清嗓子回答道:“那很好。”

“其实,”伊梨在电话里说:“嘉树就是他的儿子,对吧,他说他能确定,肯定是。”

蒋媞想,现在是不是还有什么要紧的,都一样,但在当时,却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伊梨当然明白她的用心。但是蒋媞不知道的是,其实就从那时候开始,“是与不是”在伊梨的心底,也都是一样了。

伊梨一直记得,乔宸走的时候是大约是凌晨四点多,那时候他忽然很清醒,问她:“伊梨,天亮了吗?”

伊梨说:‘快了吧。”

“你过来,”乔宸叫她:“让我抱着你一起睡一会儿,好吗?”

“好。”伊梨乖乖地钻进了他的怀里,连日的操劳与疲倦,让她很快就在他怀中沉沉睡去,等她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微亮。

他死在破晓之前。“太阳出来了。太阳不是我们的,我们要睡了”。这是《日出》结尾的一句台词,伊梨不知道乔宸听过没有,她亦是再也来不及问他了。

他的手臂还环抱着她的肩,洁白的晨曦里,那双手,竟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温软热烈与柔情脉脉。

天已大亮,遍地晨曦。

遍地晨曦,见证了他们的没有。

PS:我跋山涉水地写了前面几万字,只是为了最后能写上一句:“遍地晨曦,见证了他们的没有。”

什么都可以没有,唯独此句不能没有。

很多时候,也许你也会问自己,什么是“有”,什么是“没有”?

可以很简单,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但是,也可以很不简单,如若你问我,“他们的没有”到底是“有”还是“没有”?那么,我只能回答,这个“没有”,是一切“有”的基调,亦是一切“有”的结局。“没有”也许胜过了“有”。很多东西,确实不能以皮相上的“有”还是“没有”来衡量与评判的。

所以呀,所以要见证。所以要宣告。所以要欲盖弥彰。所以要于无声处惊雷滚滚,所以要写,他们是真的“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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