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之前(6)
桑桑的朋友给了她一份邻城温泉酒店的套票,不仅可以免费桌华静谧的酒店,还可以去泡着名的天然温泉,因为周末周日人会比较多一些,她就要求乔宸明天,或者后天(周一或周二)和她一起去,反正就一两天的时间,工作安排起来也方便。
而乔宸这两天却不能离开家。原因是他家隔壁的女主人前几天被入室抢劫的人用刀砍伤了,如今还躺在医院里。如果他在这个时候出门,那伊梨怎么办?她一定会彻夜睡不安枕的。
伊梨的胆子小的很。尽管她什么也没说,但是他知道,这几天他都已经是尽量早点回家了。他也明白,只要他在家,哪怕是一句话一个字都不和她交谈,她也能安心地入睡。
但是他不能把这个理由告诉桑桑。有些默契的东西,隐秘的东西,你知我知的东西,是绝对不能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
桑桑以为他又找理由推却,心里挺不高兴。伊梨说过,桑桑是薛宝钗,薛宝钗有一句诗这么写“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的均匀”,现在乔宸却开始渐渐感觉桑桑为人处世不那么“均匀”了,比如这一次,她一定会误会他是在逃避与她单独相处,搞得乔宸甚至都想向她表明心迹了:我可不是故意想“逃避劳动”啊。
但桑桑是良家淑媛,如果他胆敢这么说的话,那她一定会认为这是对她的冒犯。
乔宸只得编织了好几个因为婚期快到了,琐事太多,不能离开的借口,桑桑就督促他那么早点去办吧,要办的漂亮。
乔宸嘴里答应着,心里却想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以前伊梨说他是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因为他不属于任何人。现在呢,他感觉某些时候男人找个老婆,就跟小狗找个主人一样,就是找了一个人来管束自己,约束自己,让自己听命于她。
他想,桑桑怎么也会如此。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只有13岁,衅毛丫头一个,梳两条麻花辫,但是眉眼间的韵味,已经看得出日后必定是个美人坯子。
他见过桑桑13岁的样子,所以,他对她一直充满了一种淡淡的温情。从她身上,他又想起了另一个女人,那人13岁时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如若那时候就能遇见她,他一定会把她当作一株绛珠草,日日灌溉,好好地养护,然后,让她在他眼前绽放。
但是,过去是不能假设的,如同未来不能假设,他所有的只是现在,现在的问题就是,至少在这一两天里,他宁愿得罪了自己的未来老婆,也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他放不下她。
她就像是他的女儿,“谢公最小偏怜女”的那种。其实,在他还不懂得做父亲的时候,嘉树就出生了,而且,嘉树由于天赋出众,从小就成为了国家资源,自此就不再属于他个人。但是呢,如果纯是这么纯粹单一的感情也就好了,可是有好几次,在梦里,他竟然梦见自己和她在一起缠绵,梦里不知身是客,极尽贪欢。那个梦的感觉特别真切,等醒来的时候,他惆怅的厉害,非常希望这个梦可以继续下去。可真正下楼看见了她,他的内心却掩饰不住那股浓重的罪恶感,觉得是自己亵渎了她。
他觉得自己是在亵渎一朵莲花,亵渎一泓秋水,亵渎冬夜满地的白雪与月光,真真是罪不可恕。
婚期越来越逼近了。乔宸想,结婚这玩意儿,那真是和杀头一样,要一鼓作气,要斩立决,绝不能拖拖拉拉左顾右盼的。几个月前,结婚对他来说,是根本没影的事儿,可是现在,他居然是要结第二次婚了。
桑桑对婚礼的一切细节挑剔备至。光是婚纱,就改了无数次。最近的一次,就是当日傍晚,她拉了乔宸去设计师那里,居然推翻以前所有的款式,说要重新订一套新的。
乔宸随便她改成什么样子都好,但是晚上他还有事要去处理,不能陪她挑款式和商量细节,桑桑撒娇缠住了他,说是自己一辈子只穿一次婚纱,怎么可以马马虎虎?
乔宸没法子,只得陪着她耗着。到了9点多钟,伊梨给他打了个电话,说:“爸,我迷路了。”
伊梨已经很久都没有给他打电话了,听声音她好像是在一片空旷的地方,还微微带着点哭音。
“你在哪?”乔宸问。
“百花深处附近。”
百花深处是一片墓地,这傻孩子去那里干吗?
“这里没有公车,也没有出租,爸,我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越走越害怕……”
彻底的路盲。乔宸想,她就是那种连在大房子里都会走迷路的人,所以才考不到驾照。“你等着我,我马上过来。”
说完,他匆匆把手机一合,告诉桑桑说,他必须出去一下。
桑桑早在边上听到了他和伊梨的对话,听说他要出去,就闲闲地说:“打电话叫一辆出租过去,不是更快,也更方便吗?”
乔宸听她的意思似乎是在说,伊梨干吗非得来找他,给出租车公司打个电话不是更快捷,更能解决问题?
“她一个女孩子,现在在墓地附近,你觉得那些出租车司机都很靠得住吗?”
桑桑一边端起设计师给她倒的咖啡,一边不紧不慢地说:“如果她现在在欧洲旅行,在哪个古堡迷路了,她是不是也得打电话向你求救?”
乔宸想,对,她第一个想到的,永远都是我,而不是任何别的人。
“说完了吗?如果你愿意等我回来再挑婚纱款式的话,那你等着我,等不了你就先回去,或者你可以自己做决定。”
桑桑见他的神色已经接近于很不高兴了,就微笑着过去挽住他的胳膊,掏出手机对他说:“这样吧,我打电话让我弟弟去接她。出租车司机你信不过,你未来的小舅子,信得过吗?”
乔宸心想,她不过就是不允许我去找伊梨罢了,说到底,就是这么一回事。于是,他心里那个13岁小女孩温情脉脉的影子,此时就渐渐退去,变得黯然和模糊。
“就这么件小事,不劳你弟弟的驾了。”
“你也知道这不过是一件小事情……”桑桑柔声但意味深长地说道。
“对。”乔宸说:“去不去接伊梨,都是小事,但是我在这里,呆呆地,作为你的附属品,已经坐了好几个小时了,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事儿。”
“是的,”桑桑替他叫了一杯热咖啡,亲自端到他面前;“我记得你以前和我说过一句诗来着,叫什么‘古人做事无巨细,寂寞繁华皆有意’,我想事无巨细,就看你是有意还是无意了。”
她好厉害呀。乔宸想,今天我才知道,什么叫以柔克刚,什么叫绵里藏针,什么叫针锋相对,什么叫以退为进,她会的是一套全活嘛,亏自己一直都还把她当成小女孩子看待。
当然,这不是她的错,错全在自己。如果桑桑嫁的是同龄人的话,她一定不会像现在一样有这么多无谓的烦恼。更何况,从桑桑的角度来看,她当然不希望自己太把伊梨当回事了,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总是想完全占有他全部的感情的。
想到这里,乔宸觉得,自己不应该和她一般见识。
而桑桑在这一点上也是绝对不肯让步的。她认为这是一个原则问题,这是一个在男人眼里,究竟是老婆更重要还是外人更重要的问题。
“伊梨不算是什么外人吧。”乔宸听桑桑这么说,刚刚平复和压抑下去的情绪就又浮了上来。
“对,她是你的儿媳妇。”桑桑说,是又像提醒,又像宣告的语气:“我嫁给你,她也算是我的儿媳妇了吧,这要是在古代,她还得向我跪下磕头敬茶呢。”
桑桑很聪明;桑桑很懂得什么时候该温柔如水,而什么时候该露峥嵘;桑桑也懂得事情应该怎么样才能做得光滑而“均匀”;桑桑更是心细如尘目光敏锐,她能看出问题的症结在哪里;但是,有一点却是她不懂得的,她不懂得,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名字叫做“隐痛”,是不能触碰的,一旦触碰,那立刻就是雪狮子向火,再坚硬的东西都会飞快消逝。
乔宸见桑桑给她弟弟打了电话,叫他赶快去接伊梨,他就缓缓地拿起咖啡杯,慢慢地喝了几口。桑桑以为事情都已经解决了,便拿起几张设计师给她的设计草图,笑盈盈地让他挑选:“你觉得我穿哪一套更好?”
乔宸起身,拿过外套,微笑着说:“不好意思,对面街那边有家酒吧,我想过去喝一杯,你自己慢慢挑吧。”
她要他选择,不是A就是B,而且,在他还没有做出决定的时候,她就自作主张地替他选择了A。很好。可是她忘记了,他既可以不去A,也不去B的,世间的答案并不都是二选一出来的,比如,现在他就去C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