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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之前(4)

每个星期五是一道分界线。因为每个星期五,伊梨都会回家去看妈妈,然后住到星期天晚上才回来。

“明天又是星期五了吧。”一个星期四的晚上,吃完晚饭,乔宸忽然这么问道。

伊梨说:“爸,你明天有约会?”

“没有。”乔宸说:“你不是明天就会回娘家的吗,那么,我就有两天看不见你了。”

伊梨正在泡茶,心里有点什么东西,莫名地就被突然拨动了一下,有一种非常不确定的,朦胧的液状物体,缓缓地流泻了出来。

但是很快的,她就向自己否定了那些根本就不可能存在的,虚妄之极的想法。

乔宸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也完全无法意识到他说的话在伊梨心底激起的涟漪。他只是随口说完,然后,施施然地上楼去了。

星期五晚上,乔宸还是照常送伊梨回家,伊梨下车的时候,忽然倾身向他说道:“爸,星期天早点来接我。”

“好的。还是晚上7点?”

“不是,下午就来接我吧。”

“下午?”乔宸想她不是每次都要晚上才回来的,这次居然要求他下午就去接她,但是他也挺高兴:“好,那我下午来接你。”正想开车,突然伊梨又跑了回来:“爸,鱼缸里的鱼别忘记喂哦。”

“知道了。”

“爸爸一定是急着要去约会吧,反正家里今天就剩你一个了。”伊梨站在不远处笑着说。

乔宸把头伸出车窗外,向她招招手:“你过来。”

伊梨以为他有话要说,真的走近身来弯下腰,乔宸看着她,说了一句:“又跟我瞎贫是吧。”

乔宸开车回家了。这条路,不远也不近,但是他开的兴意阑珊。他今天没约会,不是没人可约,而是他不想约。他已经有好久没带女人回家了,这是从哪天开始的呢,蓦然回首来时路,他却也是记不得了。

我怎么变成这样了?乔宸想,是我对女人没兴趣了吗?好像也不是。那么,是什么结构性中年危机到了?

这个问题,直到星期天下午,在他去接伊梨的时候,看见伊梨的身影由远及近,她的气息,肌肤,眼神,声音,一样一样地清晰地,完整地,蚀骨地,出现在他的视野与感官里,他才蓦地豁然开朗。

豁然开朗之后,他的情绪就一下子低落到了谷底,深深的,深深的,不见底的沼泽地里。

他一路上都没怎么出声,伊梨和他说话,他也不怎么搭腔。

伊梨想,他今天是怎么了,“爸,你不高兴?”

“没有。”他懒懒地回答,伊梨也就不好再追问下去。

回到家,洗了澡,他就给他认识的一个女孩打了个电话。女孩半个小时后来到,这时候伊梨正在客厅里看书,看到这女孩上门,惊讶的很,家里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的“不速之客”了,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女孩上楼,回到卧室,果然,楼上又是惯常的地动山摇一般的声息,一浪一浪地接踵而来。

他居然又在楼上跑马射箭。这让伊梨很气愤。

伊梨也知道自己的气愤实在是师出无名,于是,她一页一页地翻着《陶庵梦忆》,一遍一遍地听着《大悲咒》,平时,这两样东西都可以让她很快平静下来,但是今天不行了,她的张岱,她的佛祖,哪怕是联袂,都救不了她。

伊梨想,自己是不是根本就没有资格气愤?老师对他们说过关于“你和异性”的关系:“当你不属于一个特定的人,你就属于所有的人,所有的人也都属于你。”乔宸就属于那“所有的人”。

他是“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伊梨在心里骂道,他完全不属于任何“特定”的人,是吧。

《陶庵梦忆》的书页上落下了她的泪。她想,她的张岱一定会在几百年之后唏嘘感慨的:小妮子好痴也。

她给嘉树打了个电话。嘉树先是耐心地安慰了她一番,分辩说爸爸自有他自己的生活方式。

对于嘉树来说,这些事情压根儿算不了什么,爸爸爱和哪个女孩子寻欢作乐,与别人有什么关系?他就头一个不感兴趣,有这闲工夫多看几页棋谱不好?

但是说着说着,听到伊梨在电话里哭了起来,几近于泣不成声。嘉树想,她一个人一定是太寂寞了,也太压抑了,都怪自己,不能陪在她身边,于是就柔声安抚道:“宝贝,忍耐一点,我集训一结束就回来陪你好吗,再忍耐几天。”

伊梨发泄完了,泪也流过了,心底稍微舒服一点,想着和嘉树多说这些也无益,只会显得自己狭隘小心眼,于是就挂了电话去洗澡。那女孩没在乔家过夜,12点多就走了,乔宸开车送她,回家来已经是夜里1点多。

“爸,”他正想上楼,忽然看见伊梨从房里出来,叫住他:“以后能不把女人带回家来吗?”

乔宸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点上,缓缓问道:“你也喊我爸,你说,你管我那么多干吗?这是你该管的事吗?”

伊梨赌气道:“是,我是没资格管你。”

“那就好。”说完,乔宸抬腿就上了楼。

“爸,”伊梨忽然上前几步,走到他面前,叫道:“我再说一次,你可不可以不把女人带回家?在外面我管不着,可是,我不喜欢你带女人回这里来。”

“有什么区别?”乔宸低声问。

“有区别。”伊梨说:“我看到,我听见,我会很难受。”

乔宸默然。烟雾里,他看见她倔强而落寞地站在那里,他的心,忽然就疼的揪了一下,半晌,他才渐渐恢复过来,上去抚了一下她的头发,像哄孩子一样地问道:“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伊梨不答。

“你没有资格难受,懂吗?”乔宸低声说出这句话,他知道,他很残忍,但是他又能怎么样呢,他不告诉她这一点,他不把这一点挑明了,那他算是什么男人。

伊梨流泪,“你不用提醒我,我早知道,我没有资格难受,可我就是很难受,我难受的要命!”

说完,她飞快地回了卧室,嘭的一声,关了上门。

伊梨搬回娘家去住了,她说她要在娘家等待嘉树回来。无论妈妈怎么说,她都不肯再挪窝了。

妈妈没法子,问她到底为什么,和公公相处不好?

她说是的,没法和那样的人住在一起,合不来,谁也不要再逼她。

一星期后,乔宸来找她,让她回家去。她不肯,说已经和嘉树说好了,要在娘家住一段日子。

说这话的时候,她态度倨傲,脸上冷冷的,眉睫之间都结了冰。

乔宸苦笑,只说了一句:“回去吧,我只想每天在家里都能看见你,只要能看见你,就好。”

他的声音很低。却是,低的让那些冰块在瞬间都化作了春水,伊梨恨自己不争气,恨自己心里酸酸的,又想哭。她觉得自己简直变态,大约小时候有“恋父情结”,那“恋父情结”大概和小脑麻痹一样,让人变成了残疾,所以,现在对他,竟然是如此的,如此的没有任何抵御能力,只能束手就擒。

回家之后,乔宸和伊梨都小心翼翼地不再提那些前尘旧事。她依然喊他“爸”,他也答应着,也和以往一样每星期接送她回娘家,但是,他再也不带女孩上门了。一次都没有。

在外面有没有呢?伊梨和一切女人一样,得陇望蜀,贪得无厌,她猜想他在外面是不是还有那些艳事,后来,据她的观察与分析,没有。

乔宸也确实没有。他也正如他自己所说的,只要每天能看见她,就好,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奢求。

看一看,知道她在身边,就好,除此之外的,全都是奢侈之心,根本不可去想象的。

日子平静地过去了一个月。一个月后的一天,嘉树突然回来了。

其实是嘉树要赶去香港参加一个公开赛,他没有和队友一样买直飞的机票,而是先回家,然后再转机去香港,为的,就是能有一个晚上回家来,和伊梨见面。

那天伊梨和乔宸正在吃晚饭,看到嘉树几乎是从天而降,都吃了一惊,因为时间紧迫,嘉树都顾不上和他爸多寒暄,马上拉着伊梨就进了房,一进去,他就把她给按倒在床上,然后,就想用最快最猛烈的速度进入,其实,他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表达他的思念与爱,但是,伊梨却非常拒绝。

这么多日子以来,她没有再和男人肌肤相亲过,她的身心干涸得一直在渴望潺潺的流水。但是,同时她也是一点都不想再和嘉树肌肤相亲了。若是问她为什么,她说不上来,只是,她的身体在他身下僵硬的成了一张弓,完全不肯在他面前舒展打开,迎风摇摆。

嘉树用了强。以他那单纯的想法,甚至都觉得夫妻之间霸王硬上弓也算是一种欲拒还迎的情调。他一次又一次地在她身体里冲锋陷阵,是想让她高兴,让她快活,让她知道,他是很爱她的,男人总是想告诉女人,性是表达爱意最好的方法之一。但是,他没有一丝一缕地意识到,她却已然不再是以前的她了。

他只是感觉,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娇啼婉转地呻吟与迎合,问她怎么,她就说,爸会听见的。

听见就听见好了,嘉树想,难道他们听他的还少吗?但是伊梨咬紧牙关就是不肯出声,这让嘉树非常不高兴,觉得她毫不投入,别人可都是小别胜新婚,而她老是一副神不守舍,魂飞天外的样子,这和奸尸有什么区别?

他不服气,不肯放过她,活活折腾了她一夜。第二天黎明,他必须去赶早班飞机,伊梨说要送他去机场,他说不用,只是恋恋地抱紧她,在她耳边问:“你还爱我吗?”

伊梨点点头。

嘉树说:“我要你看着我,说出来。”

“我爱你。”伊梨道。

嘉树走了。伊梨心里的酸涩纠缠无可形容,她觉得自己太对不起嘉树了,他是她丈夫,可是,昨天那一夜,她却根本接受不了他,如果不是把他在心里暗暗地想象成了另一个人,那么,那种欢爱根本就无法继续下去。

自此,伊梨失魂落魄。转眼又到了周末,乔宸问她,明天要回娘家去吗,她懒洋洋地说不回去,妈妈出去旅游了,她一个人回去做什么。说完,又对着书本发呆。

客厅里的一盏落地灯,昏黄地照在她的脸上,她脸上所有的表情,都被光影浓荫一般地给覆盖住了。

乔宸一时也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只是,他看着她就来气。那天晚上,他看着她被嘉树拉进房里,整个晚上,楼下海啸似的声响,让他彻夜难眠。

他终于知道,那天伊梨对他说的那句话:“我看见,我听见,我就会很难受”是什么滋味了。但是,他有资格难受吗?那可是他的儿媳妇。

怎么会这样?他不停地问着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了?似乎,他是走进了一条死胡同,永远都没有“EXIT”的指示;他在做一道数学题,永远都是无解;他在翻被人出了千的生死牌,张张牌上都没有一个“生”字……

这个,大概就叫做“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吧。对于乔宸来说,眼前真的无路了,他必须马上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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