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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弦断

弦断

婵娟的不修边幅只是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过了不久,她又花枝招展地打扮起来了。新买一条华伦天奴的裙子,浅肤色,上面钉满珠片,短短的,裸露出后背与大腿,夜色里远远看去,她就像没穿衣服一样,只不过全身一闪一闪的,充满了诱惑。

三哥喜欢她穿的漂亮,也喜欢她是如此的诱惑。但他讨厌那些男人用充满情欲的眼神盯着她看时她那晶莹欲滴的享受的眼神与表情。

三哥感觉有点不对劲。后来就越来越不对劲。终于有一天,婵娟晚上回家来,他在她身上嗅到了一股奇特的味道。

他一把扯过她的头发,把她按在墙上,低声道:你给我说实话,去干什么了?

婵娟不语,然后搂过他亲吻他的嘴唇,她小心翼翼地,非常讨好地,像头小猫小狗一样湿乎乎地亲吻着她的主人。

三哥心如死灰,忽然松开手,颓然道:你去洗澡吧,以后记得,干完这种事一定要洗澡,不要把别的男人的精液味道带回来。

等婵娟洗完澡出来,三哥已经走了。

其实三哥没地方可去。他在街上漫无边际地逛了半夜,最后去了深海酒吧。

三哥想一个人坐到天亮。至于天亮以后怎么办,他不知道。

有一双手过来拍了拍他的肩,那是一双纤长嫩白的手,三哥似乎还能闻到那双手散发出某种自己所熟悉的手霜的气息。

他没抬头看她的脸,眼泪却已然纷纷落了下来。

一起回家吧。那人温和地说:我等你回家,已经等了好久了。

“婕生”。三哥觉得自己的世界已经残破到不堪入目,而婕生依然像个大天使长一样张开怀抱,欢迎他回家。

婵娟蹲在三哥和婕生合买的公寓门口,两天两夜,不吃不喝。

婕生出去过一次,对她说:不要再赖在我家门口了,这里是私人地方。

婵娟一声不吭,三哥家正对着电梯口,她默默地转换了个地方,在电梯边上找个角落继续蹲了下来,然后,就跟长在那里似的,像棵植物。

婕生无言以对。她想赶她走,报警,找楼下保安,都可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婵娟眼里那点坚硬的执着令她胆寒。

赶她走有什么用?婕生想,保安和警察赶走了她,她依然还会回来的,这是个鬼魅一样的女人。

出于隐隐的恐惧,婕生过了半天,忍不住又开了门,她走到那株执拗的植物那里,蹲下身,看着面前这个小女人,她的长发蓬乱着,显得脸更小,眼神更尖锐,她漂亮吗?婕生看不出来;她迷人吗,婕生也看不出来,她只知道,婵娟令她害怕。非常害怕。

出门前,婕生准备了一大堆恶毒不堪的言辞想要倒给她,可真的面对她时,蓦地,她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气里微弱地说了一句:求求你放他一条生路。

那时候婕生就想,三哥要是哪天死了,肯定是死在这个女人身上,是她逼迫的他没有了任何生路。

婵娟没有回答。她的眼里早就空无一物,她看任何人的神气都像是在千里之外,无论婕生如何表示出她的厌恶,愤懑,还是乞求,她都是一如既往的用她的空洞来抵抗整个世界。

婕生心里那牢固的堤被摧毁得只剩下了一堆瓦砾,她想,这个女人真是强大啊,强大的,都令她有杀了她的冲动了。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真正赶走婵娟,真正的“驱魔人”其实只有一个,就是三哥。

三哥两天两夜没出门。一直坐在电脑前,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婕生过去瞥了一眼,发现他的屏幕压根就没换过页面。那液晶屏发出一点幽蓝幽蓝的光,在深夜里,像一朵浅淡的魅影在浮动。

夜里开始下了点小雪珠,婕生拿出一条毛毯给三哥盖在膝上。三哥老僧入定似的坐着,摆摆手说不冷。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三哥突然从屋里开门出去了,婕生平白有了一种很不祥的预感,紧紧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三哥走到电梯口,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扔给了婵娟,然后转身进家。

婵娟马上像头小兽一样冲上去抱紧他,哑声叫道:苏桢和,跟我回去。

三哥厌恶地甩开她的胳膊,一声不出,回头一眼看见了站在门口了望他的婕生,便淡淡地说道:出来干吗?马上要睡觉了。

“苏桢和!”婵娟抱住他的腿,就像浓绿的藤蔓缠住了某种生物,缠的紧紧的,仿佛要附在他身上一般。

跟我回去。跟我回去。她不停地叫唤着,似乎是在念着某种咒语一样神秘而深深地带点巫气:跟我回去,苏桢和,你跟我回去吧。

三哥拼了命似的甩开她的纠缠,然后举手狠狠打了她一个趔趄,紧接着又是一阵暴雨般频密而暴烈的拳打脚踢,似乎,在他面前的已不是他曾经倾心爱过的女人,而是一条长满了毒疮的丧家犬。

婕生看的心惊胆颤,她不敢相信这就是她所认识的那个温文尔雅,白马王子一般优雅高贵的男人。

别打了。婕生连忙过去拉开他:你想打死她吗?打死了还要坐牢!

你走吧。婕生转身对婵娟说道:难道你还不死心吗?快走!

“苏桢和”,婵娟从来都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每次她都会耐心地等待到他发泄至淋漓尽致,皮肉之痛让她流下泪来,但她飞快地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语气甜蜜而温柔地问:现在你可以和我一起回去了吗?

三哥再次被婵娟带走了。

婕生在家里大病一场。沈幽来看她,发现她的脸都瘦了一圈,憔悴的可怜,她沉默着找不出任何安慰的语言,最后说:婕生,我们只好当他死了。

那不是女人,是个妖孽。沈幽说:婕生,人怎么争得过妖孽。

婕生没回答,眼泪缓缓地落进了枕里。

妖孽。沈幽觉得自己对婵娟的这两字评论很精准。她一辈子都没见过那样的女人,一辈子都没见过那样的男女纠葛,她觉得那已然不是人与人之间的纠葛了,而是人与妖孽之间的纠葛。

大约半个月后,沈幽去泡温泉。因为是星期一下午,人很少,沈幽一眼瞥见池子里除了她,一个白发婆婆之外,还有那个“妖孽”也在。

妖孽双眼空洞地盯着池水发呆,见沈幽到她身边,愣愣地也没有打招呼,她似乎天生缺乏与同性相处的习惯和技巧。

沈幽打量着她,见她全身白腻的像块羊脂玉,头发松松地挽起来,插着一枝类似于明清小说里才出现过的“赤金扁簪”,很奇怪,挺俗气的东西,插在她的头上,似乎一下子就变得灵动倜傥了。沈幽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或许,这女人天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魔幻力?

有的女人是这样的,沈幽对着她闲闲地说道:她们要通过和许多不同的男人上床,让那些男人迷恋自己,以此来证明自己的魅力和存在感,价值感,是不是?

婵娟一语未发。她最大的本事是常常把自己变成一棵植物,对于任何攻击,挑衅,指责,她都可以植物似的沉默而安然。

沈幽似乎是被她植物般的淡漠激怒了,有点乱了自己的阵脚,说道:那时候你不是让三哥走了吗,走了就走了,对你们俩都好,为什么最后还是要去缠他,你不把他纠缠死就不甘心是吗?

我爱他。我不能没有他。婵娟淡淡地回答道:他也爱我。他也根本就不能没有我。

沈幽一下子被击退了好几千里。因为她知道,婵娟说的,很不幸都是事实。

那你知道你的所作所为让他有多受伤吗?他向来是个有精神洁癖的人。你的那些作为,和婊子有什么区别?

婵娟无言。沉默了半晌,说:我不是婊子。

对,婊子要钱,你不要钱。沈幽讥讽地回答道。

婵娟就不再理睬她了,鸵鸟一样把脸埋进水里独自一人憋气玩。

看着婵娟自得其乐,沈幽很有挫败感,她想,此妖孽油盐不进,真是个异类。

沈幽打算走开了,去另一角落泡。

我妈妈,沈幽忽的听见婵娟的声音在背后说:你知道吗,我妈妈长的很漂亮,是那种颠倒众生的美。

沈幽想,我没兴趣听你妈妈的故事。

我妈妈在我15岁的时候跳楼死了。婵娟把手覆盖在水面上,脸上是满满的晶莹的水珠,像一株水灵灵的植物,植物平静地叙述道:我爸是个禽兽,那时候他和他公司总裁的女儿勾搭上了,要和我妈离婚,我妈不肯,他就设计把我妈妈灌醉,和一个小白脸关在同一个房间里,拍了照,我妈清醒之后知道自己被他诬陷,觉得非常屈辱,就跳了楼。

妈之前来学校找我,对我说,她是清白的,结婚17年来,喜欢她的和她喜欢的男人,那真是不计其数,可是,她都以自己是有夫之妇而克制着自己的感情。但是最后,还是被一个禽兽男人设计了,玷污了清白之身。她对我说:婵娟,你以后千万不要和妈妈一样,只要你喜欢的男人,你就去爱吧,你可以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上床,像妈妈一样贞烈的,最后又是什么样的结局?

从那以后,我一看到漂亮男人,我猜想妈妈大概也喜欢这样的类型吧,我就无法控制我自己……很多时候,我觉得妈妈的血还是流在我的血管里……睡几个男人怎么啦?我常常听见妈妈这么说,也许你不会明白,每次我和那些男人上床之后,我都有一种满足感,我觉得自己是在替妈妈向这个世界讨回公道。

沈幽无语。过了一会才说道:一码归一码,冤有头债有主,你要讨回公道的或许是这个世界,但其中不包括我三哥。

我知道。婵娟的睫毛颤动着,然后有一点感伤的光浮了上来:他说过,我是一个病人。

当他冷静理智的时候,他说我是病人;当他愤怒狂暴的时候,他就把我往死里打;说到这里,婵娟的脸上忽然换了一种爱娇甜美的表情:其实他也是个病人。

泡完温泉附带有按摩服务,沈幽躺在按摩床上,瞥见婵娟脱下浴巾,背后是满满的狼籍的伤痕,青紫不一,可见是新伤间旧伤。

沈幽有点惨然。为婵娟,更为三哥。

婵娟不让人按摩她的身体,只让她们替她按摩脚。

我没法子正常姿势躺着,她抱歉似的对沈幽说:背后疼的厉害。

三哥是沈幽这辈子见过的最高贵,最温和,最纯净,最优雅的男人,她没想过他居然会打女人,而且还打成那样,他还下得了那样的狠手。不过,他似乎从来都不打婵娟的脸以及要害部位。

那还怎么睡觉啊?沈幽咕噜了一句。

怎么睡觉?婵娟睁着黑眼珠定定地看着她,忽然很孩子气地嫣然一笑:我都是趴在他身上睡的。

沈幽很庆幸自己不是婕生,否则,她听了这话真要吐血而亡了。

这两人确实都有病。别人是喜欢集邮,这女人是热衷于收集各类美男,然后不停地和他们睡觉;男人是在暴怒时把女人往死里打,打完了又心甘情愿做她的人肉睡垫。婕生专情,忠实,干净,只和三哥一个男人睡觉,但是最后怎么样,三哥照样不爱她,照样只爱蝴蝶一样在各个美男之间穿梭的婵娟。

或者,三哥也爱过婕生。沈幽想,只不过那种感情是不一样的。现在她很清晰地看到了这两者之间的差异。三哥和婕生的感情,大概最终可以成为一对夫妻,相敬如宾,到底意难平的那种;而三哥和婵娟呢,他们是恋人,上天入地责重生,谁都拆不开的另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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