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庭暗香曾入袖
雨丝如织,密密垂落朱檐。已是季春三月,檐外燕子呢喃,纷落了残红一地。
“花都谢了。”恪妃喃喃自语,恍惚直往中庭里去,也不顾密雨正急,身后披帛绣带拖曳于泥泞。两名侍女撑伞追了上去,替她遮去雨丝,却怎么也劝不住她。恪妃展开广袖,只忙着为那些花儿遮雨,自己衣袂尽湿。
两名侍女正觉无奈,却听身后传来轻柔语声,“母妃,回来。”
清平公主不知何时来到庭前,素衣广袖,青丝如云,净瓷似的一个人,连语声也似水溅瓷上。听见她的声音,恪妃立即转身,像个做错事被发现的孩子,讪讪地任由侍女搀回廊下。公主抬手为她拭去颊上水迹,举止轻柔,恪妃却似十分不安,怯怯低了头道,“是你父皇最喜欢的木芙蓉呢……”这话在侍女听来,也不由心中一酸,清平公主却恬然笑道,“花谢了还会再开,父皇不会错过的。”恪妃侧首想了想,渐渐浮上些笑容。忽有侍女进来通传说,昌王与沈少傅求见。听有外人来,恪妃立时惊惶失措,拽了昀凰的袖子怎么也不肯放手。
昌王引着沈觉穿过曲折回廊,一路行至王府最北侧的僻静院落,沿路不见几个仆役,石径上落英成泥。“一时匆促,只备得这么个寒碜地方。”昌王笑得谦和,待沈觉十分客气,沈觉亦谦逊有加,“有赖王爷照应周全。”昌王抚须一笑,“皇命在上,老夫不过举手之劳。”
昌王是明帝庶子,出身低微,从不参预政事,历经两朝风波,反而独他一人保住了长命富贵。新皇即位,论辈分仍是昌王的侄孙,待这位老王爷虽礼遇有加,却也无甚亲厚。无势皇亲远不如掌权重臣,何况沈觉正是新皇御前红人。以昌王圆融无争的性子,自然对他礼让三分。
二人步入门内,迎面只见清平公主独立庭中,一身素衣皎洁,仿若姑射山人。 昀凰执晚辈礼,敛襟向昌王略略欠身。
昌王素以风流闻名,年过六旬仍姬妾成群,见得昀凰一屈身的风致,却不由呆了……前日一乘轻车载了这对母女入府,匆忙间未及细看。此时乍见,这孩子已出落得如此姿貌,犹胜她母亲当年风华。
只是谁又料到,昔日艳重天下、宠冠六宫的恪妃,会落得如今这般境地。
昌王心下唏嘘,面上自是一派长者敦厚,问候了称病未出的恪妃,又细细关照一番起居,这才借故先行离去。剩下沈觉与昀凰单独相对,三步之隔,一世之遥。
假若当日父皇允了他的求婚,眼下又会是怎样光景?
昀凰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这个问题,不由露出微微笑容。沈觉定定地看她,终于能够这样看她,无需避嫌,无需卑微……她却以一抹深凉透人的笑容相迎。
良久对视,沈觉徐徐垂下了目光。
庆嘉元年,信平候次子沈觉以弱冠之年随父使北齐,雄辩于庭,震慑异邦,令齐主抚膺长叹;是夜齐使至驿馆,许以高位厚帛美姬,沈觉按剑逐客。归朝之日,帝设宴宫中,厚赐嘉恩,以帝女尚之……岁冬,临川公主下嫁沈氏,婚后不久即染疾,逝于庆嘉二年仲夏。
宫宴之日,帝十一女清平公主昀凰随着一班位份低微的宫眷坐在最偏远的席位。殿前歌舞升平,繁华似锦,才俊风流,于她只是局外的热闹。父皇很高兴,趁醉指着那出尽风头的锦衣少年说,“朕也听过京中传言,说沈郎风流,拟配天女。今日朕的女儿都在这里,沈觉,你可有瞧上谁个?”父皇生性豪迈,常有惊人之语,当众说出这番不合体统的话,更令帘幕后的公主们惊嗔羞怯不已。几位适龄的公主更是粉面飞霞,一面拿纨扇遮了脸,一面偷眼看那沈郎。
昀凰听得有趣,好奇心性上来,也翘首去张望。只见沈家父子跪地谢恩不迭,父皇笑望了这边帘幕一眼,等着沈觉开口。殿上诸人都在切切猜测沈郎会求娶哪一位公主,连不苟言笑的皇后也将目光扫向这边……沈觉终于开了口,“臣,求尚清平公主。”
话音落地,满殿俱寂,方才还是歌舞升平,转眼只剩寒冰覆地。御案后的皇上骤然沉默,
殿上阶下,帘内帘外,再没有一丝声音。帘幕内外无数目光投向末座的昀凰,似悄无声息的箭,将人洞穿。
清平公主名昀凰,年十五,恪妃所出。十七位帝姬的名讳皆是一个单字,唯有清平公主得圣上亲赐“昀凰”之名。昀者,日光也;鸟中之王,雄为凤https://www.41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