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女人又是一阵叹息,“有件事我也拿不太准,所以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爸得了这个病你是知道的,如果他清醒着,知道自己下半辈子只能躺在床上,那该有多难过。”
“姐,你到底想说什么?”邵白航眉头微皱。
女人长舒了口气,也不扯些别的东西,干脆利落道:“我今天见到一个人,爸的病她说她有办法治,只是我并不知道这个人能力如何,所以想和你商量着,问问你的意见。”
“医院专家都说治不好了的病,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人说的话,你觉得可信。我看你最近因为爸的事情着急上火,糊涂了。”
“可是爸这样躺着也不是办法,不如让她试一试,如果她真能治好爸呢!而且我看对方一小姑娘的,也不像是那种匡人的人。”
女人往后说着,越是回想起早上时候,安溪打针手法,那熟练的样子,根本就是身经百战出来的。而且刚刚在走廊处,安溪话语里的自信,流露出的痕迹那么自然。她活了三十多年,看人从来没走眼的。仅凭着直觉,她觉得小姑娘能信。
“骗子都会把自己装得像好人……”邵白航眉头微皱,女人却摆摆手,喃喃道:“你让我想想,好好想想。”
隔着医院不远的招待所大堂里,还亮着一盏灯,灯下却没有几个人,大家大都休息去了。在一盏时明时暗的灯光下坐着一个披散着长发的少女。少女眉眼干净,专注在手上的册子上。时不时拿出一只铅笔在上面写写画画。凑近了看,可以看清是一手娟秀的小字,一笔一划都很工整,见字就可以看出写这字是个很严谨的人。
不知不觉中时间的流逝,直到大堂的灯熄了,安溪才反应过来,收好手上的本子。这本子上记得是她誊抄下来,有关二十六脉活络针的施针心得以及病例。
她刚刚在研究的,是一起关于脑淤血的病例。该怎么施针,力道该怎么把控,她一一在心中坐着试验。其实之前在三水村她都有做实验,一开始是扎死物练手,后来觉得自己足够熟练之后,就在自己身上下手,虽然过程有些惨痛,但不得不说,成效是相当显著的。
就在刚刚的深入的探索当中,她对二十六脉活络针的理解又更深了了一些,之前一些干扰她的旁枝末节,她已经开始有意识的避开,隐隐有些接触到这套针法最精髓地方的感觉。只是在没有真正治疗病人之前,她总感觉中间隔了一层薄膜。
安溪的忙碌并没有因为县长出事而停止,她仍旧照常做着安排给她的事。给一位大爷打了点滴后,她伸了伸懒腰。
“安溪,有人找你”,顺着声音她看向门边,只见那位大姐站在门边,殷勤地往里张望着。见安溪望过来,忙朝她招招手,嘴巴微张,指了指外面。
安溪避过人群,小跑着到外面,女人面朝着外面,背对着安溪,背影比前些天的时候更萧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才转过身,“小同志,你真能治好我爸的病吗?”
安溪摇摇头,“我说过,我只有百分之七十的把握,剩下百分之三十并不在我可以掌控的范围之内。”
女人脸上罕见的露出笑意,要是对方说她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她肯定头也不回转身就走,她也不用纠结了,对方肯定是骗子无疑。
百分之七十的把握已经很高了,没有哪个医生手术之前会说自己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哪怕是一场再简单的手术。之前,她也问过,如果做手术去掉淤块的成功的几率是多少。但因为淤块在脑部,而且是在最敏感的感觉神经周围,哪怕是白医生,给她的答案仍旧是不到百分之一。
“我们能做些什么,来保障手术的顺利进行。”
安溪轻咦了一声,“我没说要动手术啊!以我目前的能力,确实不足以承担开颅这样高难度的手术。”
“那你……”女人嘴微张,心头泛起一股无名怒火。当初就是因为她一句有办法,她不惜和小弟闹翻,现在她却告诉她,她没有能力做这场手术。这不是耍她是什么。
第13章
外头风有些大,安溪穿在身上大了一号的白大褂被吹地猎猎作响。她眼神格外笃定,“大姐,虽然我对开颅手术确实不太擅长,但脑溢血这病并不是非要手术才能治好,西医有方,中医同样有术,恰好我对中医体系的了解更深刻一点,这是我敢那么信誓旦旦和你下承诺的底气。”
其实女人这次来找安溪,心里也不是没有忐忑,所以早在来找她之前,就把她的大致信息了解了一遍。知道她是从首都下放的知青。因为首都离杨树林县太远了,田溪从北京过来,坐火车就坐了三天多将近四天。如今信息也不发达,所以她想要了解田溪在北京的过往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也不是毫无办法,今天早上她就找了同样是三水村来的黄医生问询,黄医生告诉她安溪刚来三水村的时候,就救治了一个犯癫痫病的患者。之后陆陆续续村里也有些人过来看病,轻点的就开个方子,抓点药,吃一两顿就好差不多了;严重点的,就扎几针,最后也没事了,反正目前来看,他还没见着能让她为难的病症。
而且安溪还帮着他抄了不少医书,由此他可以推测,安溪底蕴应该很深厚才对。对她的能力他一直没探到底,所以只能持保守态度。
这些信息,都在冲击着女人不断动摇的心,她想从首都来的人,总该有些独到的地方,手段比他们这些小地方的人厉害点也就说地过去了。
“小同志,我父亲的病就拜托你了”,女人深吸了一口气,总算给足了自己心理建设。
“大姐,我还没问过你名字呢!”
“邵佩霞,你要是不介意就叫我一声佩霞姐吧!”
“佩霞姐,你叫我安溪就好了”,安溪脸上扬起了笑容。相较刚刚那专业地模样,现在的她更像是一位邻家小妹妹。
“对了,佩霞姐,如果你需要我介入治疗,请一定要通知医院,并和医院做好协商才行。”这种最基本的职业道德安溪还是懂的。她一个非常规人员介入治疗,如果事后发生问题,家属方和院方又没有提前协商好,双方都难堪。
安溪不知道邵佩霞和院方具体做了什么协议。第二天上午的时候,她就通知安溪所有的事宜都处理好了。万事具备,只欠她这一阵东风。
二十六脉活络针不比其他的针灸方法。这二十六针下去,针针死穴,所以风险相比较而言也更大一点,更考验施针者的能力,中间不能被打断,所以需要找一个特别安静的地方,医院的手术室再合适不过了。
手术室相比较后世来说,不知道要简陋多少,只是一间光线明亮的小房子里摆了一张手术台子,旁边是一些简单的手术器具。
除了安溪外,还有白医生,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花白了一头头发。他曾经是县长的主治医生,对县长病情他是最了解的。这次治疗,白医生一定要求全程跟在旁边。如果中间出现什么差错,他也好及时打断,防止出现难以挽回的后果。
说到底,他是信不过这么年轻的小姑娘。白医生是学西医出身的,但对中医界也有些了解,中医最看经验,年纪越大,经验越足,也更能让人信服。可眼前小姑娘怎么也才二十不到,他是不相信她能有什么丰富的经验。
只是人家家属坚持,免责协议都签了,医院也不好说什么,好歹白医生还有白医生看着。
做了施针前准备后,安溪走到白医生面前,鞠了一躬,“白医生,很抱歉中途插手了您的工作。待会我所用到的针灸方法比较特殊,所以请您给我一点的时间。不然一旦出现问题,势必会难以接续。”
白医生点点头,小姑娘态度挺好,但对能力是否达到水准他还是持保留态度。
和白医生打好商量之后,安溪深吸了一口气,往手术台那边走了过去。上了手术台,她神情骤然变的肃穆,一看就是进入了状态。
从白医生的角度看,小姑娘每一步骤都行云流水,手上动作没有丝毫生疏。这熟练的手法没有几年的练习是做不到的,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点了点头。
可看到安溪下第针阵以后,他脸瞬间变了。简直胡闹,哪有人针灸是专往人身上死穴扎的,他刚想开口打断,转而又想到刚刚小姑娘郑重其事的样子。
她话里说地委婉,但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小姑娘对他也是不放心的,刚刚那番话就是在告诫他,让他不要在中途插手打断他。忍了冲动,白医生在旁边静待着,看她接下来要如何做,简直比安溪那个正在施针的人还要严肃。
手术室内的两人如临大敌,手术室外守着的两位家属也不好受。邵佩霞双手紧攥着,在走廊上来回走动着,邵白航也没好脸色。之前两人因为这事大吵了一场,现在关系还没有缓和。
“姐,我真的有些搞不懂你,那小丫头看上去也不像是什么厉害人物,你怎么就鬼迷心窍的信了她”,两人虽然已经商量好了,但邵白航心里还是很悬。
“因为我知道,爸心里还有放不下的事业,他不会想一直躺在床上,所以哪怕有一点希望,我都不想放弃,如果爸能醒过来,我相信他一定会支持我的选择。”邵佩霞有些幽幽地道,不知不觉中她声音有些哽咽。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爸因为庸医无能出事了又该怎么办”,邵白航有些恨铁不成钢,不过语气已经软下去了不少。最后他恨恨放下话来,“如果爸出了事的话,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隔着一个手术室的两方人都在苦熬着。大约两个小时候,手术室那扇门悄然打开了,最先出来的是白医生。
坐在板凳上的邵白航率先起身,大步跨到白医生面前,他问道:“白医生,情况怎么样?”
白医生满脸复杂,邵白航心里咯噔一声,眼睛一瞪,难道出事了。
“针灸之后,脉博比之前更强劲,体内的生机也正在缓慢恢复,患者开始有了清醒的迹象。一切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过我建议最好再照一次片子,观察患者颅内淤块的情况。”白医生拍了拍邵白航的肩膀,绕过他走了出去,走前不无感慨地说了一句,“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厉害了,我这前浪怕是要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了。”
手术室内,静悄悄的。安溪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脑袋耷拉着,像是被汗浸过一样,头发后背全湿了,整个人打不起丝毫精神。见两位家属进来,她方才起身,笑了笑。
“安溪,没事吧!”邵佩霞有些担忧的问道。
安溪摇摇头,“不用担心,我预计最迟今天晚上病人就能清醒过来。不过醒来后,病人身体会比较虚弱,所以后期调理一定要跟上,这方面白医生经验会比我足,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直接询问白医生。”
邵佩霞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这几天的压在心头的担子总算是松了下来。
“白航,你愣着干嘛,赶紧给安医生倒杯水”,邵佩霞她头一拍,真的是大意了,之前光顾着自己心里矛盾去了,也忘了承诺给对方医疗费用,也难为小姑娘肯在可能没有任何回报的事情上下苦力,哪怕是医院的医生都还有工资的。
“安溪,你是我老邵家的救命恩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才好,你看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能是我能办到的,就是天上的星星我也得给你摘下来”,邵佩霞郑重其事地说。
安溪愣了一下,她倒是没想报酬的事情。当初顶着压力接下病人,只是想验证自己心中关于二十六脉活络针的假设罢了。她虽然已经在心中演过无数遍,但想要戳破那层膜,还是得真枪实弹地实操一回才能真正清楚里面的弯弯绕绕,所以她也是有拿人家做实验的想法。
而且除了回北京,她目前真没有其他要求,但很显然,除非她真的考上大学,或是等来改革开放,不然根本就是异想天开,哪怕县长,也没权利让她离开。她晃了晃脑袋,“佩霞姐,我一切都好,所以不用你费心了。”
安溪越是这样说,邵佩霞就越是愧疚,总觉得亏欠人家小姑娘的。这天晚上,特地等爸醒过来后,她嘱咐邵白航照顾着,自己回了一趟家,在家里翻找了好半天,才回了医院。
第二天,安溪却没来护士站,她听人说是医院的培训已经结束,“赤脚大夫”都回去了,她心头一急,忙找人打听了安溪暂住的地方,才匆匆忙忙往招待所赶去。
黄医生知道小女生总归都是爱玩的,所以在正事结束后又在县里停了一天,让安溪好好出去玩一玩,也看一看他们杨树林县的风土人情,也好缓解这几天医院高强度的工作的压力。
安溪早上还没踏出招待所的大门,就被匆匆赶过来的邵佩霞拦住了。她脸通红的,直喘着粗气,一看就是敢了急路。安溪给她倒了一杯茶。
“好险你还没走,刚刚可把我急坏了”,邵佩霞边喘着气边说。
“佩霞姐,是还有事吗?”她问道。
邵佩霞看了几眼周围,见大堂人多嘴杂,不好说话,她忙招呼着让安溪带她去了房里,对这房子,她是不太满意的,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
她手里揣了个小包。安溪满是疑惑的接过手包,打开来一看,不由嘴巴微张,她忙要推回去。
邵佩霞却怎么也不让,“安溪,你别推辞,相比较救命之恩,这些外财就真不算什么了。收下吧!你要是不收,姐这心里也不会踏实。”
安溪不大擅长拒绝别人,尤其最不喜欢和人为了一件东西推了推去,最后也是实在扭不过邵佩霞,才接了东西。
把人送走后,她才理了邵佩霞给她的手包,大多是一些票据,普通三口人家节省一点可以用上一年的粮油票;她估摸着能做三四套春夏衣服的布票,还有六百块现金。对这个时代将近半个月时间的了解,她还是知道,六百块现金能在修一栋很宽敞的青砖房了,像是支书家的那栋房子全部加起来估计也就这个价钱了。
有了这些东西,她今后两年的生活可以说是衣食无忧了。
第14章
安溪去了一趟保林堂,保林堂是杨树林县一家百年老店,许多思想保守的人仍旧对西医持着怀疑的心态,所以保林堂在这年代仍旧能够得以存在。
一截一截的木板门被拆了下来,清冷的店面只守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安溪去地算早了,人家才刚开门。跨过门槛,向着柜台走去,男人正用鸡毛掸子掸着灰,见安溪进来,他停了手上的动作,问她是要看病还是抓药。
“请问这里收药材吗?”安溪把手撑在柜台上面,柜台刚到她腰身。
中年男人打量了她几眼,看她两手空空的,也不像是来带药材来的,“收是收,只是你一小姑娘也要卖药材不成?”
安溪眼前一亮,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看来周兰兰没骗她。“嗯,对!我要卖药材”,说着她把书包解了下来,小心从里面拿出几大包黄纸封好的药材。
男人把黄纸打开,露出里面已经炮制好的药材——当归,天麻……都是些药用价值很高的药材。捡了一颗当归,凑到鼻尖一闻,药效不错。看来炮制药材的人应该是个老手,不然药效不可能保留这么完好。这药材完全不需要药店进行二次加工,就可以投入使用。
“小同志,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啊!”平日里,他们大都从山民那里收购药材,经常来往的人大都认识,只是这小姑娘他却从来没见过。
虽然稀罕她的药材,但还是要问清楚的好,不然收了来历不明地东西,也是麻烦。
“我刚从北京来,半个月前刚到杨树林县,现在在三水村参与劳动大生产”,安溪笑着解释着。
“这药材是你炮制的”,他眼中有些诧异,原本以为这药材是她家中哪位有经验的老人炮制的,只是对方既然是刚下放来的知青,这说法就不成立了,没想到小同志年纪轻轻的,能把药性把握地这么好,也是不容易。
安溪点点头。
他心中有了谱,笑着用手边的秤称着药材的重量,炮制好的药材和新鲜的药材植株又不太一样。两者肯定是前者的价值要高上很多,他们过去收到的大多是药材植株,很少会见到炮制好的药材。
最后重量称下来,算盘一打,对方一共给安溪算了二十块钱,以现在几分钱就能买到一个鸡蛋的物价,二十块钱真的不少了。
“小同志,以后再有好药材,直管送过来,我这里都收,价钱你放心,绝对不会少你半分。”
从店主手上接过钱,安溪轻快地点头,圆圆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上去心情不错。
虽然邵佩霞给了她不少钱,但她知道,那是一次性收入,以后可不会有这样的好事了,她总不可能守着那些钱坐吃山空,而且那钱她得好好攒着,以后是要用来买房的。和后世北京寸土寸金的房价比起来,这年头买房绝对是一桩稳赚不赔的好投资。
像她卖药得的钱,却可以常有常新,只要山上的药材不断,她这条财路就不会断。这是她目前能想到最好的生财之道了。
离开保林堂前,安溪眼睛无意间瞥到了垫在桌角的一本书,那熟悉的封面与田溪记忆中语文书相重合。
“请问?”安溪张了张嘴。
男人转过身问道:“小同志,还有事吗?”
她咬着下唇,脸上有些微红,小声嗫嚅着,“您那本书还要吗?”她指了指桌底下。
男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你说那本书吗?是我儿子的,现在不读书当兵去了,读书时候留了不少书,我看也卖不了几分钱,就全放在角落里堆灰,怎么了?”
“我可以买下那些书吗?”安溪手捏着衣角,眼中带了些许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