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匡语湉一顿。

宁凛快速接了一句:“已经戒了。”

匡语湉静静看着他,宁凛喉咙发涩,小心翼翼地说:“真的戒了,以后也不会再碰了。真的,我发誓!”

匡语湉轻轻点头。

她低头整理衣服,把自己身上的褶皱抚了抚,从床上撑起自己的身体,就要下床。

谁料,被宁凛一把拉住了手腕,她一下跌坐回床上,跌坐在他敞开的腿上。

他的气息若有若无,搔着匡语湉的耳朵,他搂过匡语湉的腰,凑近她,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子。

“别走。”他低低呢喃着,“再亲我一下。”

匡语湉转头,他靠得很近,近到能感受到他身上浓浓的属于男性的气息。

这抹气息让“失而复得”四个字有了具体形状,匡语湉一下想起他年轻的时候,那时候她喜欢他,觉得他什么都很好。他也最会恃宠而骄,顺着杆子往上爬,反正她对他基本有求必应。

有的时候他也会像现在这样,撒娇不自知,明明在学校几十公里都能硬扛,可碰着匡语湉就这也不会那也不行,洗个澡都要她帮忙,把她弄得身上都是水,还哄她说“小葡萄你快亲亲我,你亲我我就不累了”。

当然,他要她亲的,大多数时候都不是嘴唇。

低暖的温度贴上来,宁凛的手从她的腰上一路上抚,握住了匡语湉的后颈。他的手很大,手背上的筋络和骨节凸出分明,掌温很高,微微熨帖着她。

他细细地端详她,越看越忍不住,低下头,又要吻上去。

但匡语湉却推拒着他,不仅如此,他要去抱她,还被她叁番五次地拨开手。

她的手抵着他的胸膛,在抗拒:“宁凛,你先等等。”

空气凝滞,宁凛缓慢地抬起头,盯着她。

“怕我?”他垂下眼,嘴角却是往上挑的,“还是觉得我是个垃圾?”

匡语湉心里有点酸,她尽量让语气轻描淡写,“不是已经戒了吗。”

宁凛固执地问:“那要等多久?”

还要多久。

八年了,他等不下去了。

匡语湉坐在他的腿上,眼睛余光还能瞄到他右肩处肌理凹凸不平的伤口。她把手放下,说:“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宁凛撇开眼。

他不想听她的。

放在以前,他从来不用听任何人的,尤其是她。

匡语湉紧了紧嗓子,把他的手臂握住,“你知道的,我们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宁凛说,“你刚刚都亲我了。”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他挣脱匡语湉的手,身体和她紧靠在一起,目光灼灼,“因为那个数学老师是吗?”

匡语湉一愣。

宁凛的心开始作痛,他抬手抚过匡语湉的下颌,脑海先想到的是夏瑶那句“不肯死心”。

没见到她以前,他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很伟大地放手,成全她的自由和她的爱情。

可见了以后他发现,那想法就是骗骗自己,他做不到,谁能做到谁牛逼,反正他不行。

宁凛摩挲着那块干了的暗红血迹,哑着声说:“你喜欢他?”

“宁凛,我和他已经分……”

“你喜欢他你还亲我。”

他叁十二岁了,挨过枪流过血,但对感情的处理上还是和十几岁时一样。

他好委屈,委屈到忍不住放狠话,“你玩我呢。”

匡语湉静了会儿,下床,捡起刚刚被丢到地上的牛皮纸袋,把球衣拿出来放在床上。

宁凛看着那就发白的球衣,旧得不行了,但保存地还是很好。这衣服质量挺差的,她得是多用心地呵护着,才让它留了十多年。

宁凛不接,眼里浮现出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慌,忽然掐着她的手,厉声问:“你干嘛?!”

匡语湉:“你的遗物,还给你。”

宁凛的眼睛被刺激得发红,“为什么还给我,我不要!”

匡语湉站在床边看着他,“你有去看过小宁哥哥吗?我把他安葬在一处墓园里,和我妈妈挨在一起,什么时候跟我一起过去看看他们吧。”

他不说话。

“宁凛。”

匡语湉在他面前蹲下,手指捧着他的指尖,“你欠很多人一个道歉,不止是我。”

宁凛的瞳孔出现显而易见的悲痛,他说:“道歉还有用吗?”

匡语湉说:“有用。”

废墟重建需要很漫长的时间,在那之前,他们必须给残破的过去一个正式的告别。

*

宁凛把球衣收进衣柜,换了衣服送匡语湉下楼。

夏瑶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们出来的时候客厅已经没有了人,空气中残余着淡淡的香水味。

宁凛鼻子很灵,“你还记得上次在火锅店见过的人么?一个是我朋友,姚起东。还有一个是我以前在学校的老师,江喻。再过些天起东要回西南了,老江也准备回寮州了,夏瑶打算组个局叫大家一起吃个饭,她今天过来就是通知我一下。”

匡语湉点了点头。

他们走到楼下空地,宁凛转头问:“你要不要一起去?”

匡语湉想了想,拒绝了。

她觉得那种场合自己去了,或许他们反而不自在。

况且她和宁凛之间还有很多事没弄清楚。

“过两天我们去墓园,你什么时候方便?”

宁凛把烟放在嘴边,没点燃,“我什么时候都方便。”

只要是她来找他,他都方便。

他说:“你最近小心点,我总感觉有人在跟着你。”

不是他们,是她。

那天在药膳店他碰着了徐槿初,开始以为就是他在跟着他们,被他发现了以后这种感觉却依然如影随形,而且他有感到,那道目光打量着的是匡语湉,不是他。

宁凛心惊胆战地过了几天,让姚起东帮忙查了查,甚至还求了江喻的情面,要这片辖区的警察多照看着点。

人家卖江喻面子,答应了下来,事情也做得很好,宁凛能感觉到这阵子老街的巡警多了许多。

说到底这只是他的直觉,暂时还没有确凿证据,警察能答应已经不错,他不能要求别人一天二十四小时地跟着匡语湉。

只好自己明里暗里多看着,嘴上再叮嘱她千万要小心。

匡语湉知道他的职业,对他的话上了心。但学校这几天要搞春节晚会,她接了工作任务,带初一年级的学生排练大合唱,基本都是在晚自修的时候练习,再谨慎晚上也得出门。

她说:“我回去了。”

宁凛不动,站在原地看着她。

匡语湉的心口因为他这个眼神刺了一下,她拿他没辙,上前一步,抬手圈着他精瘦的腰身,抱了他一下。

宁凛趁机把她往自己怀里按,抵在墙上,他不敢亲她嘴巴,就在她额头上落下个吻,气息湿热。

这谨慎的样子,一点不像两个叁十左右的成年男女,清纯地和初恋没两样。

不对。

可不就是初恋嘛。

匡语湉看着宁凛充满光亮的眼睛,八年的时间和生生死死一起横亘在面前,他们都变得不一样了,对待彼此的接触慎之又慎,小心地探索着,寻找一个能让自己和对方都舒服的平衡点。

这样挺好的,因为没有什么东西重建是不需要费力的。

匡语湉放开他,对他说:“等祭拜完了,我还有很多话想要问你。”

宁凛点头,“好。”

匡语湉接着说:“你如果想要……的话,就不要再轻易消失。”

宁凛更用力点头,“好,我答应你。”

他不会再消失了。

再也不会了。

匡语湉走了,宁凛送她到了楼道下,看着她进门,才慢慢回身。

走到家门口,他不知回味起了什么,抬起左手,手指在唇边轻轻摩挲,粗糙的指腹擦过唇瓣,下唇已经结了痂,摸起来凹凸不平。

仿佛还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安静的楼道里,响起他的一声轻轻的笑。

随风即散,飘向很远的地方。

……

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

有人安于现状碌碌平庸,有人沉于泥沼奋力起跳。

也有人,义无反顾走向黑暗,跌跌撞撞重回光明,不求慈悲的神,不惧恶毒的鬼,背着善良踩着罪恶,一路踽踽独行。

踉跄走过荆棘丛,孤独的灵魂终是与生的希望再度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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