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困兽之斗
护城河的对面,明亮的火把照亮了阴沉的夜晚,薄胥堂手中的稍稍收紧,身下的黑马在原地打了个响鼻,停下来。
“夜已深寒,阏氏身体羸弱,还是不要带着王子在外受寒的好。”他开了口,一如平常的温柔体贴。
她却看向他旁边的女子,曾经陪她一路走过来的,和她同哭同笑的女子,小绯。
何景言专心的打量着小绯。胭脂红团花锦袍衬得她越加粉嫩可人,怀孕的身子不显肥胖,反而更加适宜。
何景言自嘲。瞧我,多傻,居然还以为她是吃胖了。。。。。
小绯察觉到她的视线,一反平时小心翼翼的神态,居然扬起下巴和她四目相对,得意中夹杂了一丝鄙夷。
何景言忽然脆弱不堪,差点掩面逃离。
她早就甘于这几年的平淡生活,她早就沦为了一个专心于贤妻良母的小妇人。
现在的她,一击就倒,脆弱不堪。没有自信和力量再去拼搏抗争。斗不过实力强大的单于,斗不过年轻貌美的女子。
“阏氏,回来吧。”他劝。
她将目光定格在他眼角的那一丝妖邪,摇头:“不。”
回去?回去还能活着走出来吗?
她记得清清楚楚,他说,弄不到手稿,就弄死她。
“乖,跟我回家。”薄胥堂三度开口,目光暖暖,期盼的看着她,鼓励她从桥上再走回去。
听到他熟悉的宠溺,她一阵恍惚,差一点就要往回走。
却又一下摇头笑开了,他的眼底到底是没有丝毫感情的啊。
呵,温情却又无情的男人。
“薄胥堂,你觉得我回跟你回去么?”她看着他刀削的脸庞,想微笑,却像哭泣一般:“你怎么可以再彻底毁了霍家之后,再心安理得面不改色的利用我这么久。。。。。。”
他大笑,是她从未见过的嚣张傲慢:“女人在草原上从来只是一件物品。你能得我纵容至今,不亏。”
“不回?”他收了最后一丝温柔,冷声:“难道还想着回去给大汉皇帝说些什么?”
她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他冷哼一声,拍拍手。城门后人声一阵阵,她定睛去看,不禁倒吸一口气,瞳孔放大。
奶娘,红狴,红鳞,红缎,大刘,甚至是她们所嫁的人家,都被士兵押解着推攘着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她看向他,满眼的不可置信。
好啊,好啊!你们都一样,都要拿我的家人来威胁我么?!
人都被押道护城河边跪作一排。
“这条护城河还是阏氏亲自设计监工的,应该知道,水面什么。”他挑眉看向她,等着她的反应。
她当然知道,那是密密麻麻的尖锐木桩,专门用来抵御敌人的渡河。
“阏氏想要哪个先下去试试?嗯~李嬷嬷老了。”他示意,士兵即刻将奶娘拖到河边,等着下一步命令。
奶娘是老人精,一路上就猜出了明细,听见他的威胁,回头对着小绯狠狠唾了一声:“呸,不要脸的小骚蹄子!”
小绯如今早就不扮演乖巧笨拙了,现在的她是单于的新宠,是大将军都隆奇的亲妹妹。当着众人的面被骂脸上挂不住,恶毒的骂回去,手中的马鞭一下就飞出去,“啪啦”撕扯出一道血痕。
“奶娘!”她抱着孩子的手紧了又紧,奶娘本应该在红鳞家安享晚年的。
“忘恩负义,你们不得好死!!”奶娘谩骂着被抽倒在地,又被士兵野蛮的拉扯起身。
回头看向河对面的何景言,一个纵身跳下去,“走!快走!!”
“奶娘啊!!”她伸手虚探向奶娘所在的方向,试图抓住什么,摊手,却什么都没有。
河水慢慢浮起了血色,奶娘的身体应该被刺穿了。。。。。
薄胥堂看向她的目光如苍鹰瞰兔,寒戾不已:“是不是人太少了?”
他挥手,红鳞一家在哭喊中被推了下去。
红鳞说:“主子,我活的知足了。”
何景言没有往回走。
接着是红缎,她喊,“主子保重。”
景言站在桥这头,满脸泪痕。
红狴和丈夫从容跳下,主子,走好。
何景言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大刘看着高头大马上完全陌生的小绯,眼中冒火,“恶毒的女人!”
都死了。。。。。都死了。。。。。
何景言僵硬的望着血染的河水,可以想象水面下有多少活生生的人被变成了尸体。忽然开始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嫁错了男人^自己为什么亲信了他人^自己为什么到头来身边的人一个都保护不了!!!
对面的男人笑了,声音低沉好听:“不错,都很忠心啊。不过,你的马跑的过我身后的精兵么?”
她一口气不上不来,噎在喉头刺戳的生疼,憋的满眼眶的泪:“薄胥堂,我恨你。”
“多谢。”他挥手,弓箭手立刻端起强弩来,瞄准她。
他笑,“是你设计的弩呢。”
她声音酸涩低哑,“是。”
多可笑,她专心致志设计改良的东西,最后竟用来灭她性命。。。。。。
她握着缰绳,“驾!”身后是利箭划破空气的尖锐刺耳声音。
就这样吧。。。。。。逃得过,她幸。逃不过,她命。
她闭上眼睛,抱紧怀中的孩子,只是骑马前走。
利箭的声音就在身后了,就要死了吧。。。。。。。她眼中落下泪来,这一生,不幸福。。。。。。
忽然一个身影飞到马背,拔剑挡住了她身后满天飞来的乌黑剑雨。不远处是一辆堆满货物的马车。
那人说:“主子,可有受伤?属下路上耽搁多日,主子恕罪。”低沉安静而体贴。
她全身一抖,是了,这声音,是她的豪俊。
她强作笑语:“不曾伤着。”
对面的追兵早就一窝蜂涌上吊桥,手中的刀剑泛着瘆人寒光,喊杀声一片。
一支箭穿透了马腿,身下的马惊鸣一声跌倒。豪俊眼疾手快,捞起她和孩子飞身送到不远处的马车上。“主子快走。”
她急道:“要走一起走!”
“属下随后跟上。”看看就要过河的士兵,豪俊伸手在马臀上一抽。马打了个响鼻,拉着母子二人往远处奔去。
豪俊的衣裳全是乌红的血迹,分不清是他的还是谁的。他是受了小少爷的命来给小王子送贺礼,这一路,他都激动不安。知道主子喜欢整洁,呆顿如他,竟在风尘仆仆的赶路中抽空每日整理服饰面容。
三年了,他没有随身保护她三年了,是他失职。
马不停蹄的深夜赶到,只为了明天一早可以入王庭见她。
谁知,见到的,会是她被那个匈奴单于逼到狼狈不堪,甚至要夺她性命!
豪俊手中的剑越来越沉,他不知道已经杀了多少人,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冲上来。他只知道,他守住这桥头多一分钟,主子就可以多逃离远一点。
看着那个男子以一挡十将人全部堵在桥上留出生路给何景言,薄胥堂面无表情的拿出弓箭,对准男子的胸口,拉铉松手。
那箭从众人头顶擦过,带着声音,直直刺入豪俊的左胸从背后穿透。
箭上强大的力量使豪俊倒退几步,他一口污血喷出来,稳住身形,一双沉默的眸子对上河对面马背上的男人。
你伤她至深,如今,我怎么会叫你得逞!!!
豪俊折断那只箭,大吼一声挥剑杀敌。过河的人越来越多,他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豪控头看向景言离去的方向,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不再挡住敌人的刀剑,在来人的砍杀中他挥剑一下一下斩向桥头的铁索。
右臂被生生砍断,他换左手接着砍断铁索。
背后已经血肉模糊,快了快了,马上就成功了,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挥剑砍断了吊桥,看着纷纷落水的士兵,豪俊倒地。
主子,你一定要平安回去。。。。。
右贤王看着豪俊死守桥头也要护她平安,忍不住薄薄的惋惜,“单于,吊桥已破坏,只怕修好还需些时日。为今之计,只有先用木板连接起来,暂作过桥使用。”
薄胥堂调转马头:“右贤王且和大将军各领一队人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他低首,和大将军对视一眼,各自退下。
马车里装的满满的都是霍准给无恙的生日礼物,何景言抱着儿子坐在飞速的马车中黯然不已。
六年前,她附身与这个身体上,睁眼面对的就是所有霍家的族人全部被杀,没有想到,六年后,历史重演。
只是,当年的她是牙齿锋利的豹子,为了报仇而红眼;如今,她是缩在薄壳的无力蜗牛,只想遮住眼睛逃避现实。
她用力捶打着胸口,喘不过气啊。
从委屈到愤怒,从愤怒到自怜,从自怜到嘲讽,从嘲讽到感伤,最后只变为一种钝钝的疼痛,若隐若现。
被灌醉的小无恙正在她怀里安静的熟睡,丝毫没有察觉他母亲正处于多么悲伤脆弱的阶段。
她低头看看儿子可爱的睡脸,鼻头一酸,一滴泪珠砸在儿子娇嫩的脸颊上,绽开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