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配快乐?
路堃也是一天心不在焉,干干停停的,只搭了半数的支撑架,经理来巡视的时候,将他好一个骂。得亏这个时候木工不太好找,还要求会看图纸,经理只能一个劲的言语警告,但是不会开掉他。
路堃点头哈腰的跟着经理道歉,大高个的男人在矮胖的中年男人前毫无尊严。他倒是看得开,毕竟现在真挺缺钱,说什么都需要保住这工作。
他从路家村出来有三四年了,以前一直在虹城一个木材加工厂子里做普通木工,收入虽少,贵在稳定,每月还能往家里寄个大头。
用钱的地方太多,多方压力下实在是熬不住了。母亲年初诊断出来糖尿病,需要长期注射胰岛素,家里的地又因为十年一遇的旱灾收成很不好,这才出来托一个村的老四在工地谋了个活。
瑞盛集团是虹城很大的开发商,包吃住外,一个月开的比在厂子里多不少。
建筑工地靠着马路的门侧有五六个二层活动板房,一个里面能塞许多上下铺,作为宿舍居住。
今天下了工领了盒饭,路堃没搭理老四和柱子他们打牌的邀请,径直回了宿舍。
他一进去就脱掉工字背心,只着内裤,在床下扯出来个水盆,走到后院冲澡。夏天太热,直接拿着水管向身上浇。
凉水呲在身上,沁的整个身体舒爽了,紧绷一天的肌肉终于放松下来,水珠划过胸前背后,划过大大小小的疤痕,没入内裤,下面鼓起的一大团渐渐歇了下去。
打了个肥皂,搓搓头发和身体,路堃将内裤接着水池随便一洗,就出来了。工地即使用水管在木头房里洗澡,也要排队,后面的工友已经有急着催促的。
洗干净后终于浑身轻松,路堃拿着盒饭爬上床开吃。
一荤一素一饭,看起来油腻腻的,搞得人一阵反胃。但是胃已经饿的不停在叫嚣,隐隐约约有点疼,路堃也顾不得那些了,大口大口狼吞虎咽。
吃完饭他坐上铺抽颗烟,双腿耷拉下去,晃晃悠悠。
他想起早上见到的那女人。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楚的,在天这么亮的时候见到她。一双圆圆的眼睛与他对视时惊的像小鹿,慌不着调的跑走,也充满傻气。
不是半年前第一次在宿舍里看到窗外与人说话的她那样轻松自在。
和夜晚妩媚诱人的她实在不同,和床上娇娇哭泣的她也不太相同。
路家村太穷,很少有大学生走出来,最顶顶出息的,也是在虹城做生意的山哥那几个人,他们不太看重学历,更看重你每个月寄回家里多少钱。
路堃也不例外。他算是“有文化”,理科上有点小天赋,从小就是老师夸赞的对象。但是15岁时继母生了弟弟,实在无法负担他,读到高二还是辍学了。
面对终年沉默寡言的父亲,表面温和的继母,嗷嗷待哺的弟弟,他没再选择争取。
辍学后他跟着做木匠的三叔学了一年,闲暇时他和几个县城的小痞子走得很近,有点“不学好”,到了19岁,出去跟人混了两年社会。
那时他晚上在KTV上班,卖酒提成之类赚的不少。喝酒、打牌、吃肉,也是一小小奢侈了一段日子。
那样的生活实际很空虚,尤其是白天蒙头睡觉,晚上打扮的光鲜亮丽那种昼伏夜出的生活。
后半夜两三点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他像是游离在城市边缘的孤魂野鬼。连路灯都不肯照亮他。
这是他第一次感到恐惧。7岁第一次与小朋友打架时没感觉到恐惧,16岁第一次拉女生手时没感觉到恐惧,19岁在KTV往死里灌酒时没感觉到恐惧。
在一个许多年后想不起何月何日的凌晨,月亮都低低的躲在云后面,路堃却是害怕极了。
他害怕自己迷失,害怕自己永远这样孤独,害怕自己到死都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路堃想起,小学三年级时语文老师让他们以“我的梦想”为题写一篇作文,他写的很好,老师让他上去分享给大家。
他在作文中用稚嫩的文笔写到:“我的梦想很简单,我要永远做最快乐的人。”
路堃忘不了,老师拍拍他的头,奖励了他一个红花贴纸,告诉他:“路堃,你长大后一定非常快乐。”
然而,这种生活谈得上快乐吗?他在KTV托别人福尝过几千一瓶的红酒,他喝一厂的虹城啤酒喝到吐,他打牌赢了别人一两千块钱,他甚至去享受西餐。
他和一群小混混去做这些事,无时无刻不在接受别人的窃窃私语,显得如此不入流,如此异类。
从不恃强凌弱的他,有时会为了“兄弟义气”,单方面的殴打别人。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要那样做,他还是很好面子的,看着别人冲上去,也伸出了罪恶的手。
愧疚和自我厌弃一直潜意识折磨他。
这样的人,又怎么配得到快乐?
午夜梦回,那种怎样也填不满的空洞,使路堃的内心终日“呼呼” 灌着风。
表面上正常,实际上连个交心的人都没有,长时间戴着面具示人的他,终于意识到一段时间来自己压抑低落的情绪,有多么不正常。
不像大城市有见识的人那样对心理病重视,路堃只知道自己变了,变得总有坏想法追着他跑。
于是他也跑,他跑回了路家村,跑回了家。
虹城老街的梦乐城KTV,从此再也没有一个叫路堃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