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蒹葭苍苍，在水一方
“鲁君不必客气，”即墨非卿轻一笑，“君天性温良，不是短命之人，即墨此举不过顺应天意罢了！”
璟君主直摇头，牵过天瑟的手说道：“我不是为自己，而是……”他刚说到此，苏天瑟截住他话语，附耳提醒道，“璟熙，注意一国之君的身份！，别我啊我的~”她如此亲昵行为，直把璟君主乐得心花怒放，其余几人气的干瞪眼。
“寡人多谢贤君相救之恩！”鲁君主揖礼而道。看向苏天瑟，他眼眶一红，眼泪“扑扑”掉落，莫识君嫉妒成狂，毫不顾忌的冷嗤一声，心里暗讽“娘们儿！”
苏天瑟此时却觉得璟君主当真孩子天性，禀纯率真，那眼泪分明是庆幸，是后怕，是喜悦与幸福，直感窝心，苏天瑟对璟君主说道：“璟熙，我累了，咱们回去吧！”
璟君主象小鸡啄米般点着头，习惯性一把抱起苏天瑟便向船上走去。还边回头喊：“诸位公子，随寡人一同出岛吧！”
“不用！”四人冷着脸异口同声而回。
船只渐远后，冥夜桅央冷哼一声，“竟然不相信我是天锦，真是想活活要把我气死！”
“她从来就只信自己！”即墨非卿说道。
“小白眼儿狼，都跟她解释了，你看她分明是报复我们，还璟熙~，璟熙！”莫识君学着苏天瑟的模样，越比划越生气。
阮非泊看着远去的青舟，心里滋味苦涩，“三年时间，我们都没有去问，她是怎么过来的！”
这一句话说来，众人皆沉默。是啊，他们只想到自己，不断寻找，不断失望，所以他们心里有怨，有多爱便有多恨。可是，苏天瑟呢？她一个女子，三年时间，她是怎么过来的，论恨论爱，她能作践自己到身心俱毁，谁比谁难过，谁比谁孤单？个中滋味，怕是没有人能替她体会得去吧！
“奇怪，”莫识君喃喃而语，“你们有没有发现，天瑟还是三年前的模样，一点儿也没变！”
青舟之上，苏天瑟偎在璟君主身旁，只感一种平静的快乐。经历了生死，再活过来，她反而放下了一切。也许，这就是她一直寻找的幸福，那种平淡的幸福。也许不够爱他，也许与璟熙之间永远不会有那种激情的缠绵爱恋，可是却如流水般，能够长久。
“璟熙，我最喜一首诗。”二人迎风飒立船头，苏天瑟带着少有的温柔之意对身边之人说道。
鲁璟君主心似灌了蜜酒般，欣喜醉到心底，紧揽着她的腰而道：“我想听，天瑟！”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曦。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苏天瑟刚吟完这段《蒹葭》，便被璟君主紧紧搂住，下巴担在她肩头，在她耳边痴语：“天瑟，蒹葭因冬至而变衰，但伊春之始，它们比任何生命都要坚韧，再度破土而出，天瑟，你也重生了，对么？你便是我鲁璟熙的伊人，无论你在哪里，道路再阻，我都会尾随于你，上穷碧落下黄泉，只求你不孤单！”
“如此动情的话，你向谁人学的？”苏天瑟面向他，一双幽湖般的眸子，里面闪着的情意并不虚假，“别跟顾思犁学，没个正经样子，日后我可不喜欢！”一番话，连嗔带羞，让鲁璟熙半天才缓过劲儿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把抱起天瑟，笨拙的才转了半个圈儿，两人被他脚步不稳下一起跌倒在船甲上。
自己垫在苏天瑟身下，鲁璟熙连忙问：“天瑟，没摔到你吧，我真笨，一点儿功夫也不会！”
苏天瑟食指向他唇边一竖，轻轻道，“不需要你会什么，告诉我，璟熙，如果我想隐居世外，你会陪我一起么？”
使劲点下头，璟君主极认真道：“自然，天瑟，我们现在就走，不回皇宫了！”
苏天瑟暗想，这可真是一个至情至性的呆子，但她确实也欢喜满足。“平淡是福，璟熙，我们躲开一切，做一对寻常百姓，三日后再回皇宫，好么？”
“如果我不想再回来，天瑟你也会陪我么？”鲁璟熙再度认真而问。
美丽如明月的女子偎在他怀中，轻轻点下头，听着对方那“呯呯”心跳，一切那么真实，那么的美好。原来，一颗心，很容易就能满足！
“好，如果我们不想回来，便不再回来！”苏天瑟闭上眼睛，慵懒的与他偎在了一起。
璟君主过上了布衣百姓的生活后，方知道，原来柴米油盐，才是生活中的真谛。远没有在街头看到的一片升平之象那么和谐美好，当他被肉铺老板驱赶出去后，才明白，就差一个铜板时，就算你放低身段、说久话，那块肉也不是你的。他当掉了头顶冠髻的紫玉发簪，和苏天瑟临时租了一处极小的民宅，里面桌椅床铺、锅碗灶头倒是一应俱全，自然不甚干净。
苏天瑟在家打扫，璟君主外出买日常用物，首当其冲的去了肉铺后，就出现了方才一幕。等他背着两斗米回来时，苏天瑟一瞧他神色，便知道是受了挫。
“手怎么破了？磕在哪里了？”苏天瑟接过米袋时，看到了他掌心蹭破了皮，红森森的上面还沾着黑泥。牵过他的手，看他低垂着脑袋，苏天瑟一笑，“璟熙，是不是受欺负了？”
“没有！”鲁璟熙呵呵一笑，他本来就不是小心思之人，铜板没带够，人家不卖给他肉也是正常，倒是因为这点伤，让他看到天瑟的关心，比什么都值。
给他简单清理了伤口，包扎一番后，苏天瑟便到伙房中忙活。淘完米，熬上粥，鲁璟熙在背后揽住她，言语愧疚道：“天瑟，我没用，连青菜也没买到！”
苏天瑟被他弄的脖颈发痒，闷上竹篦锅盖，二人回到厅里。实际这间宅院就有一个大通屋，隔成三小间，最东边是一个寝室，小的只有一张床，中间是前厅，也只有一桌二椅，右边是伙房，四处黑漆漆的已经擦不模样来。
“是不是觉得，百姓的生活和你想象之中差异很大？”苏天瑟将璟熙按坐到椅中，为他倒了水，没有茶叶，茶碗和壶虽然都清洗过了，但还是有褐色荼渍。苏天瑟神情自若的喝了口水后继续说道，“如今天寒地冻，宫里或者贵族，吃食均可以从南面运送，百姓哪里有甚青菜可吃？！”
鲁璟熙皱下眉头，是啊，作为一国之君，他整天眼睛里只有那些折子中虚晃的民生，而今才知道，什么叫民生？民以食为天，连百姓吃食都保证不了，何谈天下安稳！
“天瑟，谢谢你，若不是你，我也不会知道，一块肉是生活，一颗青菜便是民计！”鲁璟熙诚恳说道。但道理归道理，看到周圈脏渍的茶碗，他虽然也渴，但还是没敢喝。看看苏天瑟，璟熙不解问道：“天瑟，你，真的可以忍受这种日子？！”
“再难的，我也忍受过，甚至~”苏天瑟话语淡淡，“很多时候，即便再忍，也不一定可以熬过去！”说完，她自嘲的一笑。
“又想天锦了？”鲁璟熙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以为她思念兄长，朝她伸出双臂，苏天瑟笑了一下他的孩子气，走近前由他紧紧搂住。他的头埋在她腰间，苏天瑟解释道：“不是，我在说我的每一世！我一直没有对你说过，每一次出生，我都会承载每一世的记忆，生生世世，无休无止，不知道，何处才是尽头！”
鲁璟熙震惊的抬起头，一直觉得她不同，一直觉得她眸子里分明有比老人都沧桑的伤感，比智者都深沉的睿智，“原来，是如此！”相爱相守的人，无论度过怎样的艰辛与快乐，怨恨与爱恋，到头来，都逃不脱生死分离。
“我也曾经在深宫中出生过，也曾权高位重过，也曾历尽战火，流离失所，甚至是挨饿受冻，饥寒交迫！当然，甚至有一世，刚刚幼童时，就被人推入池中溺水而亡。”苏天瑟说到此，竟笑了一声，没有凄楚，也没有苍凉，就是简单的述说某件小事般，轻松的为旁听者单纯的讲故事。“富贵，窘迫，从出生到死亡，无论时间多长，中间经历什么，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折磨，璟熙，你能明白么？其实，我没有那么坚强，我最需要的，就是如今和你在一起，也请你和我在一起，帮我守住这幸福的底线，这也是我苏天瑟，如今最想拥有的了！”
鲁璟熙叹息一声，将她搂到自己腿上，看着如此清淡绝美容颜，谁能想象得到，她其实比任何人都脆弱。所有的强势，都是一层盔甲，只为守住最柔软的部分，她霸道，她财富巨贾，可是这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只是一层欲守住平凡的外衣。因为不管再努力，再爱甚至到刻骨，身边的人也只能陪她一世！
午饭和晚饭，二人都是嚼着无味的米饭度过的。一碗干米饭，就象现在的生活，平凡的不起眼，但如果你心态能放平和，细嚼下你才会品尝出最后的甘味。当鲁璟熙被噎住，苏天瑟强灌了他一碗水后，这个一国君主才发现，原来水，在渴的时候，在需要的时候，是不用顾忌容器的。
“好喝！”鲁璟熙抹抹嘴，由心而发笑着赞道。
躲在房顶之上的五个男子却格外郁闷，虽然寒风吹不透他们练武的身体，但屋里二人的气氛却让他们心寒、嫉妒。莫识君骂咧道：“好喝个鬼！”
其实白日里四人就跟踪到了，给隔壁一家人不少银两，总算和苏天瑟与璟熙二人暗地里做了邻居。到了晚上，顾思犁一句话提醒了他们，“他们今晚，不会就洞房了吧！”他这一语，就连即墨非卿也被惊得如同雷击，唇轻扬道：“她想得美！”于是，五人便如狸猫般做了梁上君子。
屋内人怎知晓这些，苏天瑟收拾了碗筷，刚要出门欲送回伙房，被鲁璟熙拦住道：“黑灯瞎火的，明日再弄吧！”说着，根本没有商量的意思，将东西放回了桌上，然后便眼光烁烁的望着对面女子。
苏天瑟心里“突”跳不停，恰在此时，蜡烛燃尽竟然灭了，屋里一下子黑下来，没个预兆，鲁璟熙借机搂住了她。“天瑟，我，我们都累了一天，休、休息、息吧！”一句话，让他结结巴巴说出来，但意思总算表达明确了。
“嗯！”苏天瑟象蚊子般哼了一声，鲁璟熙耳朵灵得很，激动不已一把将她横抱起，闯进布帘为门的寝室。床铺极小，却正好称了男子的意。低哑一声“天瑟，我想和你一起，和你一起…”
苏天瑟一句“莫说了，我知道！”堵住他下面羞人的话语。可是，等她正在准备迎接那成人之“礼”，同时房顶上那五个男子马上就要煎熬不住，准备在最关键时刻冒着暴露目标的危险也要闯门阻止时，其过程路漫漫兮恒久远，鲁璟熙没有其余人想象中接下来的动作，而是无了声息，在间歇傻笑几声后，打起了轻鼾声。
“真好，”鲁璟熙声音模糊，明显在说梦话，“和你一起睡觉真好！”看来他是累坏了，一手揽着天瑟的腰，就这么趴着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