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苍生无幸,寒铁长鸣(上)

金玉高阁上,同样告别的眼神,带着浓浓的悲伤映在龙檀君眸子中。原本虎虎生威的彪猛男子,此刻却脆弱的如同个瓷人,衣着再鲜亮,地位再高贵,命运却被那个睿智异于常人的女子攥紧。放手也是她,握紧也是她。死也由她,活也由她。

丫头,好好地,好好地走吧。

这一别,只怕再无相见之日。

丫头,金玉高阁仍然是寡人和皇后的,只能是我与你的,虽然没有举行那个仪式,但在我龙辰奕的心里,只有你才是我的妻子。

丫头,你背对我而去,我却要面向你遗留给我的未知凶险。眼前每条路,都似你弹的那首瑟曲,条条都是绝路!国库空虚,士兵在前征战,后方粮草却无有接济,司马胜似有颓废之意,朝中无人可用,我不得不承认,在你所摆下的那些棋子下,我没有看到全部,我不得不承认,我,输了!

走吧,龙国即将生灵涂炭,这里的繁华转瞬间将变成人间地狱,处处惨绝人寰。寡人无奈,已经决定御驾亲征。既然如此,寡人何不顺你意,就此放你平安离去,从此,天涯海角,你我却再无相见之期。因为此番征战,无论输赢,龙国再无余粮,百姓再无活的希望,而寡人,战死沙场也就罢了,即便退了鲁国之军,也无颜面对龙国上下,无颜面对那饥渴潦倒的日后!

一死谢天下!

只是丫头,无论怎样,龙辰奕还是那句话:不求你珍惜,但愿莫相忘!

“皇上~”老内监提醒着,“这里风大,请皇上保重龙体呀!”

“传朕旨意,香妃乱用私刑,残杀宫女,此等不检点行为实辱妇德,为平宫怨,着其自裁!香妃身边一干侍女内监鼓唆主子作恶,实在可恨,一律杖毙!”龙檀君脸色十分阴沉,凶戾地命令道。

这内监吓得双腿发软,赶紧应承道,“遵旨!”

龙檀君大踏步的出了金玉高阁,迈下了台阶,回首望望空荡荡的两扇金门,仿佛看到有个绝色的白衣女子,赤足散发,慵懒斜倚,唇边正扬起一丝暗含心计的诡笑。

“明日~”龙檀君仰着头,“挂匾!”

那内监赶紧点头,还没来得及张口询问匾额题字,龙檀君头也不回的边走边说了几个字:“锦瑟高阁!”

“遵旨!”

苏天瑟一行人前往冥国是对的,在她们离龙城两日后,龙檀君便率领十万军队前赴北面龙鲁边境。这是龙国最后的兵力了,御驾亲征,龙檀君没有打算再回来的意思。这十万军队,其中大部是没有作战经验的京卫兵,其余便是自愿报名的壮丁新组建起的人马,浩浩荡荡的队伍一路向北开拔,龙檀君此举不乏孤注一掷的意思。

自古征战几人回?!哪场战役下来,不论战局大小,均是惨不忍睹,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说到底,最苦的是老百姓,最凄惨的是那些年青的士兵。一将成名万古枯,千千万万最底层的牺牲,无尽白骨化成沙,锵锵血水流成河,方能垒出一个声名显赫的将军。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柳絮刚散尽,正是四月好时光。而龙国、鲁国,这片大陆的三分之二,却被这场已经打响的战争彻底扩散,渐漩渐成一个大的人间炼狱。

残军留废垒

瘦马卧空壕

村郭萧条

城对着夕阳道(引自《哀江南》)

越往北行,不断有一些残军向回溃败而撤,也许是失了主力营,也许是侥幸活下来的逃兵,龙檀君没有将他们按照军令抓回仗毙。军队没有停歇的向边境处赶,龙檀君冷眼瞧着林子中偶尔闪过的那些带着惊惧躲藏起的铁甲士兵,不知道是嘲笑他们还是讽刺自己,龙檀君心里凄凉的笑。逃吧,逃回城又能怎样?战死在沙场,和饿死在城里,哪个更痛快?龙檀君只会选择前者。也许,只有不知情的那些士兵和百姓,才会选择后者。

士可杀不可辱!同样是死,何不堂堂正正的象个男人,浴血拚杀而死,反倒痛快!

龙国兵营主帐中。司马胜早得到消息,皇上亲率的十万人马正在赶往边境的路上。此时,司马胜手中正端着那封父亲亲笔所执的信函,信里每字逐行,用笔皆极劲粗犷,力道刚猛,可见当时司马老将军的心情有多么的愤慨!信中内容,龙檀君昏庸无道,眷宠妖女苏氏,建金玉高阁,奢侈糜烂之举令朝野上下震惊!贬司马捷为嫔,致其惨死宫中。且先帝一死,中有蹊跷,如此昏君,因一己私欲使龙国陷入无边战乱,实不堪重任,令臣子百姓寒心!三皇爷性格温雅,如有必要,勿将龙国十数万大好子弟徒丧于此昏君之手,望详思!

里面每字每句,无不在控诉着这个老人对失去最心爱女儿的心痛与忿恨。

司马胜神情木讷的将信函放在烛火上烧了,化成灰烬的纸稍一腾空又翩翩落下,泱泱机密如此便消逝的无影无踪。那一行送信的五人风餐露宿,昼夜不歇将密函送至司马胜处,此时都已经累到极限,却忘不了老将军的嘱托,“请少将军赶紧拿主意吧,老将军年近花甲,小姐去的冤啊~!”

司马胜烛火下的阴柔面孔时明时暗,慢慢踱到这几人中,象是已经思索完毕,象是终于要告之他们想要的答复,但是,一切停留在好象中。

腰间挎刀出鞘,“唰、唰……”五道寒光,那几人带着不敢置信的惊惧,瞬间变成地上五具尸体,每人脖颈中都汨汨冒着鲜血。

“来人!”司马胜叫进亲兵,“将这些刺客给本将军拖出去喂野狗!”

昏暗的帐子里,尸体被拖出,一切复又平静下来,只有地上残留的血迹,证明着曾经在此发生的隐晦。独踱帐中,司马胜面向南方,默然自语,“国仇?!家恨?!父亲大人,您,真的是糊涂了~!”

与龙国军营十里相遥的便是鲁国兵营。栅栏内是紧密相结的长枪士兵和箭队,虎视眈眈的紧盯兵营周围。因为这几次战役的胜利,如今鲁国上至将领,下至士兵,气势正是凶猛。

而主帐内,年少的顾思犁将军却正被私服暗中来营的父亲,鲁顾国公训的头都抬不起来,随顾国公前来的,还有旁边仵立的鲁世子,此时也是面上讪讪,不敢多发一语。对于鲁世子来讲,顾思犁从小便与他一起厮混玩闹着长大,亦友亦兄,而顾国公忠君护国,手执打龙御鞭,亦师亦父。

“爹,前线隔三差五的就得打次仗,如此危险,您和世子这时来凑啥热闹!”顾思犁在自己父亲面前耷拉着脑袋,明知今晚肯定不好过关,却还想着狡辩。

“嗯?”顾国公翻着眼皮瞪向这个令他又爱又无奈的儿子,“老夫若再不来,鲁国便让你这个臭小子给毁了!”顾国公说完气的胸膛一鼓一鼓的喘。他指着顾思犁斥道,“不是说好了,只是威慑一下龙国,怎的就打起来了?嗯?!你把鲁国这些士兵当什么?多少年没有这样的动乱了?先祖交待的话在你的耳朵里给当成屁了?!”顾国公是个急脾气,一发起火来,根本无所计较。

“这也怪不得本将军……,呃,我呀,”顾思犁说到这儿一看顾国公变色的脸,赶紧改口,“龙国将士一向凶残,无端射杀我鲁国士兵,难道就任由他们欺负?!”

顾国公严厉的冷哼一声道:“你敢说这不是你授意的?好端端的凭甚到人家境内去打猎物,就是不被他们射杀,回来也得军法处置!”

“两码事!”顾思犁嘟囔道,“这些您懂甚?”

“嗯~?”顾国公拉着长音,气恼的看向他这个儿子。

顾思犁赶紧向鲁世子瞟来一眼,后者向顾国公解释道:“国公,其实思犁也无错,光靠两军对垒的震慑,龙国也不会将锦瑟大东家交出,那么多稻种全让龙主贪去,这口气实属可恶!再者,苏姑娘与孤~,国公一味退让,只能更加损伤我鲁国日后颜面!”

“世子,”顾国公转到与他说话时,语气便成了谆勤恳切,“那苏姑娘当真便是锦瑟的东家?”

“那还有假!”顾思犁抢着答道,立时遭到他父亲回过头的爆怒一眼。

鲁世子看顾思犁如此狼狈,想笑又忍着,他点下头,“国公,苏姑娘一身系三国巨富,倘若让那龙国霸了去,依龙檀君残暴好战的脾性,这三国之间的平稳,怕是一样得打破啊!介时,怕我们更是没有余力去抵抗!”

“是啊,爹!万一锦瑟所有财产都让龙檀君得到手,那天下何事还有他不敢做的?到时候,我们哪有财力与他拚战!”

顾国公绺着胡须,颔首道:“你们当我老糊涂?陛下若不是也考虑到这些,岂能默许你们胡闹?!”看着这两个后生偷笑的面容,他也放缓脸色,继续道,“此次老夫来,便是授皇上之意,三国平衡既被打破,已成事实,但是战乱一起,难免殃及无辜百姓,皇上仁慈,体恤苍生,你要严令禁止,军队所到之处,不得无故扰民,烧杀抢掠者一律严惩不贷!”

“本将军遵旨!一定铭记于心,不敢有违!”顾思犁正色道。

顾国公满意的点下头,“行了,老夫旨意送到,此地不便久呆,世子,咱们还是速离去吧!”顾思犁送出二人,回到帐内,长长吁出一口气。坐到桌前,烛火照映,他从怀中掏出那张苏天瑟为他画的所谓“漫画”,纸上自己那可笑的样子,此刻看来,那么栩栩如生,竟然越看让人越喜,比初见时可爱得多。

“在你眼中,我,真的是这个样子么?”顾思犁笑着自言自语。将画纸平铺在桌上,细细端详,好象眼前这张纸化成了苏天瑟般,他一边面颊上酒窝浮现,轻笑着,“璟熙,莫要怪我自私,我可不是为你抢鲁国未来之帝后,苏天瑟,是我顾思犁的!”

画上的自己,肢体和模样如此憨态可掬,顾思犁越看越拔不开眼,越琢磨越爱。回想着护送她一路上的点点滴滴,她那“堵不如疏”的睿智,她那击鼓而乐的激情,她默然思索时的落寞,以及她临危不乱的沉稳与让自己先离去的勇气,种种涌上心头,就象一曲温婉又豪气的歌,久久让他回味不已。

“璟熙,没办法,谁让她看过本将军的身子呢?总该负责吧!”顾思犁自我说服着。

冥国遥遥在望,龙辰婉接到太后的一封密函,使者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终于追上长公主的和亲队伍。龙辰婉虽贵为龙国长公主,此次也明知这抽姻是有着重要的政治目的,但对冥世子那俊雅娟秀的堂堂仪表,每每寻思起来都满怀羞涩与憧憬。

怀着莫名的猜测,龙辰婉秘密在鸾轿中打开了这封密函。入目一视,信笺上赫然满是血字,龙辰婉登时吓得将信扔到了一旁。外面侍女听到公主低声的惊呼,在轿外赶忙询问。龙辰婉颤抖着身子,巍巍将信函又复拣起,“无事~!”她勉强镇静的回了外面宫人。

再次打量,龙辰婉已经平静下心,毕竟是宫里长大的天之娇女,对此次怆惶下被皇兄安排提前和亲,她也是猜测到和有了些心理准备的。但看到信中字字急切的嘱咐,甚至可以说是命令,以及对现在龙国皇宫和国势的简单述说,龙辰婉有些恍如梦中,不敢相信她即将踏出龙国,而她的皇兄龙檀君却已经在情势所迫下,御驾亲征前赴北境。龙国,难道真的到了如此危难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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