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翠阁银屏回首，已天涯（下）
一身雪缎轻衣的苏天瑟慢慢移动着脚步，尽是黑暗，她每一步都异常小心，明明知道四处都是空地，却害怕随时会踏空般，心总悬在高处。双手向前伸着随时准备够些什么，听到动静却又总抓个空。
她哪里知道，众人早商量好了逗她，在她蒙上绢布后，不一会儿，“小兰”与“小竹”二人就拽着小梅和小菊散开了，只剩她一人还在认真好笑的摸索。伪装成继统领的即墨非卿时刻注意着，免得她不慎跌倒，不禁暗笑莫识君孩子般的坏心计。
苏天瑟慢慢地分不清方向而行，哪里知道，她的一举一动此刻都落到了呆怔在她前方不远的顾思犁眼中。尽管她眼上蒙着绢布，但顾思犁还是认了出来，惊讶、不相信，以及那种升腾而起的狂喜，各种心理都复杂地在他面上奇异的揉合到一起。猛然，苏天瑟触到了他的衣衫，有些发凉的触觉，细细摸了摸衣料，不似宫女的锦衣，绢布上的双眉开始微蹙，不知怎的，苏天瑟的心有些微提。
绢布被顾思犁缓缓解下，她比夜还要深的眸子，带着些许的愕然，美伦美奂地出现在了日夜牵挂她的男子眼中。
一晃分离无几刻，竟似相隔万千年。
“天瑟～！”顾思犁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失而复得的心情该怎样描述，才能形容出它的欣喜，“感谢老天，苏天瑟，你真的没有事～！”顾思犁恨不能将她揉入怀中。
“顾公子，你怎么会来？”苏天瑟轻轻欲挣脱，却被他箍得越发紧了，“是世子让你来的？”苏天瑟看出他面上的担心与薄怒，轻轻问道。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个女子？！”顾思犁想到曾经在她面前赤过身体，尤其还让她扶着自己去小解过，就不由得羞恼，若不是实在想念得紧，真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呃～”苏天瑟有些口结，该怎样解释？又哪有什么好解释的，只能一句话粗粗带过，“女子在外行走多有不便，顾公子万请理解。”
“那你凭甚自己冒险跟那些马匪走？！”顾思犁一想及此，复又搂入她在怀中，“你可知道，我一个堂堂男儿，却窝囊的被人送回都城，留你一个弱女子流落在那般境地，你知道我心里是何等痛恨！！”
“不碍事的，”苏天瑟轻柔安慰着，“都已经过去了，再者，你那时不也一样，想让我先离开的么？”
“对了，鲁世子猜测马匪是龙檀君所派，现在看来，当真如此，你真被困在此处，走，我现在就带你离开这儿！”顾思犁冲动道。
“顾公子！”苏天瑟轻摇下头，拍拍他手背道，“我自有计较，你回去告诉世子，此事不必再插手，他日天瑟自会将情由一一相告！”
“苏天瑟！”顾思犁又恼怒上来，“你是不是爱上龙檀君了？所以才留在他身边？”
“胡闹！”苏天瑟嗔道，旋即笑着哄他道，“好了顾公子，此地不是久留之处，你速快些离去，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正说着，“继统领”走了过来，稍一沉咳，苏天瑟立时象被抓着小辫子一样，赶紧放开顾思犁的手，正色道，“这位护卫大哥，刚才给你说的路线可记清楚了，此地是荣华殿，速速离去吧！”
莫识君与阮非泊装扮的二侍女也走了过来，看到苏天瑟在此处躲着，二人一边一个拉着她往回便走，还边教训着，“小竹”不满道，“摸个瞎还能摸到这儿来，都怪某人出的坏主意！”
“怪我作甚？”莫识君一脸刁奴相，“都是主子的不对，吃着锅里的还看着碗里的，”他说到此处时，别有用意地瞅瞅顾思犁，眼里放出一束束嫉妒的刀光，阴阳怪调儿的，他继续道，“我说啊，日后就得把她腿脚都绑上！”
“你说的好听，你绑一个我看看！”阮非泊也是一脸提防，边加快脚步拉她走，边揶揄着莫识君。
“小兰”装扮的莫识君假意撸起袖子，向苏天瑟比划道，“看我敢不敢！”
接着，三个人又嬉笑成一团，苏天瑟怕痒，赶紧躲着，却仍被莫识君脚不沾地的抱了起来，带着微微的轻声惊呼，三个人和“继统领”一起消失在荣华殿前方拐弯处。
“嗳呦～”老内监擦着汗赶过来，急的直道，“这位爷，您怎么落到这儿来了，快走吧，咱们还得回园子里去呢！”
顾思犁神色黯淡，仅行了几步时，便又忍不棕头向荣华殿痴痴望去。这么近的距离，似乎只需踏过那两扇高大的门，就能再次拥有她的体温。刚才她拍过自己手掌的触觉那般奇特，是从来都没有过的心跳如狂，她如水的深眸，神祗般清丽的容颜，无一不深深令他思念、牵挂、忧心。摸摸怀中紧贴的那张画纸，上面的小人儿曾经是伊人所画，当时那么近的距离，自己却视而不见，总是处处找碴生事，可如今明了心事，却一个墙内，一个墙外，看上去不远，却是天涯海角的距离。
苏天瑟，不管你有何原因，自从知道你是女子那一刻起，纵然知道世子心悬于你，可我顾思犁一定不会再放弃你，再也不会面对那般无奈，生生看着你的远离，却只能目送你。苏天瑟，今生顾思犁除非死，否则再也不会，失掉你！
随着冥太子的到访，紧跟着鲁世子一行也隆重驾临。龙檀君却依旧每日不早朝，只急得那些朝堂重臣连连上书，在所有折子都被驳回之际，无奈下御史大夫联名上书，共同签署了一份斥君折，送至了太后处。
“太宰大人，对于此事你怎么看？！”陈太后一边悠闲的剪着花枝子，一边问身后微微躬身的太宰洛异嘉。
“臣惶恐！”面对太后对他的“尊称”，洛异嘉一脸苦相，“皇上乃睿智之主，凡行事必有他的用意，为人臣子，实不敢妄自揣测！”
“妄自揣测？！”陈太后脾气上来，手中花剪一扔，指着他骂道，“皇上勇猛有余，唯独贪恋女色是他最大的毛病，你是两朝重臣了，难得他那个性子，却始终信任你，可你看看你自己！”太后将手中那封斥君折向地上一摔，叱道，“满朝官员都在其上，唯独你！”说到此处，太后手指向他，却因为急切而咳了起来。
洛异嘉两条极好看的眉拧着，年已不惑的年纪，看上去却如二十来岁的后生般，唯颔下蓄的长须能看出他的年龄来。“皇上如今精壮之年，这有一两日的懈怠也是人之常情，再者，哪个少年不多情啊～”
陈太后叹口气，虽然跟洛异嘉差不多的年纪，但太后此刻看起来竟然象长了一辈儿的人一般，身子有些佝偻，眼角剧增的尾纹和两鬓间些许的银丝，无一不诉说着她这半年来境遇的悲凉。她在前头缓缓步行，洛异嘉只顾低着头跟着。
“异嘉呀，”太后娓娓而道，“皇上的性子比先帝更甚执拗，哀家不管你想明哲保身也好，的确是灰心世事也罢，但有一条，百姓无辜啊～”
“太后！！”洛异嘉听到她最后一句，虎目含泪，禁不住双膝跪地，两拳抱揖仰视而道，“太后言重了，请太后放心，臣，万死也定要保住这龙国江山！”
“唉……起吧！”太后打开窗子，望向外面春风和煦的冉冉之景，良久，喃喃仿若自语，“快入春耕了，今年的稻种又是个大难题啊～”她转过头，看看刚站起身，一脸凝重之色的洛异嘉，有些情绪激动道，“先帝好容易稳固下这铁桶江山，到现在我们却依然让百姓食不裹腹，若是再起了民怨，能对得起那些曾经洒下热血的勇士们么？！”
“太后但请放心，今年的稻种已经全部下放到各地仓库，等待秋收后，足够百姓们吃上两年的了。”洛异嘉如实禀道。
“哦？”太后双眼放出希望之光，只是有些犯疑的神色。
“据说这些稻种就是荣华殿那个女子所赠！”洛异嘉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皇上对他私下所言的事转述给了太后。
“当真？！”陈太后不是一般的惊讶，“那女子究竟为何身份？能拿得出如此巨资！”
洛异嘉摇下头，“这倒不为所知，想必皇上已有主张，太后但请放心，”他再次劝道，“皇上自幼时起，外表虽然貌似喜爱玩闹，但细想起来，在大事上，哪件做得不是人中佼佼者。”他话说到此，太后不禁也点点头。
“唉，哀家看来也是白操了这心，既然那个女子有如此来历，哀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但也莫太过了，东边在修的那个什么金玉高阁，还是散了吧！你将哀家的话转给皇上，至于其余的～”太后看看那摔在地上的折子，又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说道，“哀家就嗬上这把老脸，替他压下来罢了！只是，”她顿了下，直盯着洛异嘉，“下不为例！！”
“是！”洛异嘉垂首应道。
“行了，去吧！”太后一摆手。洛异嘉又揖了一礼，方躬身退了出去。
太后扶着旁边的桌沿慢慢坐下，轻声而道：“出来吧！”
内室门帘被掀开，小怜扶着雪妃出来，虽然腹部仍不明显，但雪妃和小怜面上都异常谨慎，走到太后面前，雪妃面上委屈着，眼眶泛红道：“太后！”
“都听到了？”太后看她一眼，将腕上佛珠捻在了手里。
雪妃点点头，但仍然不满道，“太后，可纵然如此，她若长久恃宠生娇下去，怕也引起满朝文武的不服啊，皇上好容易稳定了下来，此举岂不是自拆门墙？”
“你还听说了什么？”太后微闭上双眼，手中佛珠在她指间串动。
“雪儿听说，”雪妃沉吟了下，用手捅了捅小怜，太后一睁眼，看到她虽然一脸柔弱，却明显有着还想争强的心，不禁轻摇下头，对有些惧怕的小怜命令道，“你跟哀家说吧！”
“是，”小怜轻轻应道，一脸的小心翼翼，“奴婢听宫里都在传，那金玉阁楼的每一块砖瓦，都是正正儿的金玉，就连怀粗的梁木，也都是融了国库的金子合的……”
“放肆！！”太后气的直哆嗦，恶狠狠地盯着小怜。吓得小怜赶紧跪到地上，边磕头边道，“太后息怒啊，奴婢也只是听说来的，且还听说，听说～”
“听说什么？还不快说！！”太后双唇有些轻抖，她一直以为大兴土木，白撂着那许多空殿，再去劳民伤财修建什么新的高阁，就够招摇的了，却没想到，为取悦一个女子，竟然将国库里的底子都动了，这跟自毁城墙有何区别。
小怜看了看雪妃，得到暗示后，她一咬牙道，“还听说，金玉高阁要筑十丈高，为的是让新娘娘登上高楼后能眼望鲁国故乡的亲人，而且，都传新娘娘喜爱赤脚踏地，所以，据说金玉阁建好后，要揭去彩云阁外的暖玉为其铺地。”
她话音一落，太后不禁气极反笑，“好、好、好！真是龙家的好子孙，真是个忧国忧民的好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