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之子于征，劬劳于野（上）
苏天锦轻一笑，如明月般耀眼的风采迷乱了公主的双眼，他提醒道：“再怎样，公主还是先换身行装吧。”他一说，公主才想起自己穿戴的还是宫廷礼袍，头上的金步摇一步三晃地，如此样子出去确实不妥，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对苏天锦央求道：“我马上换好，你等我会儿行么？”
苏天锦点下头，心鸾公主象只小鸟般快乐的奔向后厅。
半个时辰后，二人回到苏宅。刚入前院，莫识君的一声惨叫声响起，二公主没防备之下紧张的拽住了苏天锦的胳膊。他轻轻拍拍她的小手，笑着安慰道：“别怕，小莫肯定是又惹事了！”
公主早知晓莫识君实际上是锦瑟字号其中一个东家。他二人一前一后进得厅内，莫识君和阮非泊早他们一步都正襟危坐在那儿，彼时若不是听得那一声惨叫，面上却看不出莫识君伤到了哪里，只是再仔细些，却察觉出他坐着的姿势有些怪异，似乎屁股没有挨到凳子上。
莫识君当先站起来，阮非泊随后跟着他一起围住了天锦，“怎么样？可打听出天瑟的消息？”苏天锦与公主互视一下，他对面前急切的二人凝重说道：“天瑟带着大批稻种去往冥国，现在想必快到南境了。”
莫识君与阮非泊面上均露不解之色，“她此举为何？”阮非泊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同样的，莫识君开始捏着下巴思索，只是慢慢出着神坐下时，立时有如挨到火苗上般蹿了起来，苏天锦憋着笑，知道他肯定被阮非泊教训的不轻，隐忍的模样落到莫识君眼中，即刻迎来一记白眼。“这个小白眼儿狼一定有事瞒着咱们！”莫识君想到前段时间苏天瑟的不对劲，似乎处处都在将他们往外推，明显的故意找茬。
“嗯~”莫识君微眯的眼睛，闪烁着狐狸一样狡猾的光芒，“如果一切顺利，她应该在虎牙道上了~”
“虎牙道？”心鸾公主脸色微变，有些胆怯道，“都言那虎牙道路途极是险窄，这几年马匪在此处肆虐横行，朝廷几次清剿也无甚成果，苏公子，令妹她~”公主的话没有再说下去，阮非泊当机立断道：“无论天瑟出于何目的这样做，我们都应该马上拦住她，我总觉得，天瑟此举另有原由！”说完，他隐晦地看了下莫识君。
这妖冶的男子也收起玩笑的面孔，他将天锦拉到一旁，一脸正色低声交待到：“天锦，你留在此处，尽量让公主协助你从世子殿下那儿得到多些天瑟的消息，我总觉得，天瑟自治藏来后，整个人就变了，还有，她~是怎样与世子殿下相识的？一定要问清楚，我想，原由可能就在其中！”
苏天锦情知自己没有功夫，也做不得别的，没有犹豫，他点下头，“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莫识君说完，与阮非泊交流了下眼神。三个世间最完美的男子，虽然平日里勾心斗角，互争骂狠，甚至每次交谈不上两三句就开始言辞激烈互相挖苦，但实际上，他们的心比任何人都要默契，一个眼神，彼此都知道自己最该做些什么，而不是徒争些莽夫般的无用功。
粮车队伍在天黑之前停歇下来，此处正值虎牙道中段处，也是马匪最常出落的地界，夜黑的极快，一座座帐子转眼在林间撑下。这一天的路程上，前后发现了三四具死倒儿，只是均都死透了。
顾思犁昏昏沉沉地只觉没有精神，脚步有些虚浮地直接一头扎进铺在地上的棉褥间。苏天瑟在路上就感觉他有些不对，龙辰敏一直兴奋的在各个粮车间窜来窜去，她嘱托张猛看护着他，便只身回到帐中顾思犁旁边。
“顾公子？”苏天瑟轻声唤着，顾思犁打着精神翻过身子。一望之下，苏天瑟大吃一惊，他的两腮泛着不正常的赤红，唇色却异常苍白，“顾公子，你怎样？”苏天瑟用手摸摸他的额头，果然烫的要命。顾思犁懒懒说道：“不打紧，一会儿就好，不用管我。”
“都什么时候了，还逞强！”苏天瑟觉得他身子有些发冷的轻颤，赶紧将自己的被褥也给他焐上，将他腰间水袋中的水倒进一个碗里，然后蹲到火盆的盖上加热。这功夫顾思犁却已沉沉睡去。苏天瑟借这空儿，又出去想看一眼龙辰敏，却转了一圈也未发现他的踪迹。恰巧看到周士，她吩咐道：“周士大哥，顾将军的饭菜晚些送来，他身子不适先睡下了，饭菜别一直煨着，需要的时候我会通知你热上！”
“是东家，”周士应着，现在途中吃食一直是他和李七照管着，他走出两步突然又想起来一事，向苏天瑟问道，“东家，您帐子里那个敏儿和李七一起呢，我把他给您带过来么？”苏天瑟回道：“随他玩儿吧，晚些再送他回来无妨，一定照看好他。”说完苏天瑟又回到了帐子里。
顾思犁一直睡到半夜才醒，感觉身上好了些，抬起眼皮，发现帐子里亮着烛火，他摸摸自己的额头，脸上稍现茫然地问坐在矮几前的苏天瑟，“什么时辰了？”
“醒了？”苏天瑟站起身，“差不多快丑时了，”她取下火盆上热了几次的水，用嘴稍吹下，浅尝了一口，端到他近前，轻声道：“喝点热水。”
“你喝过的，我不要！”顾思犁可真是但凡有力气开口，就必定会和她对着来。苏天瑟也是百般打击不倒的人，她面无表情地淡淡说道，“那我换个碗！”
“我说的是水！”顾思犁就欲掀被子，却被苏天瑟按住，她说道：“我去换水，你别起来，凉！”她说完起身时却被自觉无趣的顾思犁把碗夺了过来，一句话没说，带着赌气般将碗中热水喝了干净。这时，他看看旁边空着的床铺问道：“那小傻子呢？”
苏天瑟将碗收起，不满地看他一眼，“敏儿在周士那儿睡着了。”复又到火盆处，那里一个小锅内放着凉了的菜，苏天瑟怕它一直煨着味道会不好，所以就让周士送至这儿，等着顾思犁何时醒了再何时热给他吃。
“要么说傻子无愁事呢，到哪儿都能自得其乐，尤其是碰到你这样的人！”顾思犁找茬的话语中不无讽刺，可是看到苏天瑟默默热菜的瘦弱背影，他的心象被什么东西盛得满满的，也许是不舍得将这种感情满到溢出，抑或害怕自己去深究这种迷乱的感情，他故意冷言继续挖苦道：“怕我倒下了没人护着你的粮队吧，苏大商人！”
“顾公子说的是。”苏天瑟依旧看淡一切的样子。热了饭菜，却看到顾思犁还是从被窝里走了出来，“你做什么？”她问道。
“憋得慌，你说做什么？”顾思犁没好气地说。
“哦，那你多穿件衣裳。”苏天瑟面上一红，都看在顾思犁眼中，他眼珠一转，拉下脸沉声道，“我走路都不稳，你扶我去！”
“什么？！”苏天瑟果然提高声音一脸讶然。
“怎么？我连你的命都救过，这点子小事你还推三阻四！”顾思犁脸越拉越黑。苏天瑟气地暗地咬牙直想骂人，这个二杆子！
“哼！对一个叫化儿都这么仁慈，对待救命恩人反而推三阻四，怎么？苏公子平日里就是这么为人的么？”他越说越忿忿不平，“还是所有商人都如苏公子般，将仁义摆在人前，将无情放在人后～！”
“好，我去！”苏天瑟马上将他话语打住，“顾公子，请！”她一脸正色的模样让顾思犁暗自得意。二人出来帐子，一轮新月清冷的照着，被地上的雪一反光，竟然十分通亮。附近一颗树下，顾思犁就开始撂衣服，苏天瑟背着身子只听到“哗啦啦～”长久的声响，她暗笑，顾思犁看来确实憋的不轻。
“行了！”他整理好衣裳，二人又回到了帐子里。只是第二天时，顾思犁的病又重了些。苏天瑟正担忧间，更坏的消息传来，其余的十九个宫廷护卫全倒下了。苏天瑟看着这些歪在帐子里无力的护卫，他们的症状与顾思犁一模一样，都是突然烧了起来，四肢无力。这么多人同时倒下，只能是食物里被下了东西，可是大家的伙食都是一个大锅里熬出来的，为什么别的人没事，就只单单他们会病倒？！
“苏、天、瑟！”龙辰敏在外面喊着，好象在找她的样子。
苏天瑟猛地抬起了头，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呈现在了眼前。
“敏儿？”苏天瑟出了帐子，一脸温婉地叫住他。“你在这儿啊！”龙辰敏拐着腿到了她身边。
“找我什么事？”苏天瑟抚着他的头，眼神里充满着宠溺。
“我饿了！”原来出了这样的大事，竟然没有人顾得上给他早饭吃。
“好，我们去吃饭！”苏天瑟拉着他的手，却被龙辰敏耍脾气地甩掉，“我不要，我要吃那个！”他指着粮车。
“好，我们就吃那个！”苏天瑟面上轻柔的笑着，拉着他的手到了粮车边，看似无意地随便挑了辆马车，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只有这一辆马车上有真正可以种植的稻种。
“啊，呸、呸、呸！”龙辰敏苦着一张脸，将吃到嘴里的稻种吐了出来。
“呵呵，以后是吃这个呀，还是吃白馍呀？”苏天瑟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尖儿。龙辰敏面上一红，傻笑着回道：“敏儿要吃白馍！”
“好，乖！”苏天瑟扎好了麻袋口儿，仿似自语着，“如果这趟生意做成了，我们就会赚龙檀君狠狠一笔，”她又看向他，带着愧疚对他说道，“敏儿，也许遗忘对你来说，是一件幸事，可是我不会忘，我永远记得那个少年，透明的象一缕阳光，没有丝毫的杂质，他在园子里问我，‘那些人我都不熟悉，我可以和你呆一会儿么？’，辰敏，你的腿因为我而伤，我现在是多么的庆幸，你不记得了一切，等我做完这趟生意，你就跟我回鲁国吧～”苏天瑟说完突然自嘲地笑了下，目光望向远处，唇间轻轻一声叹息而出，“你什么都记不得了，我为什么还要征求你的意见呢？”
龙辰敏的双眉紧拧着，苏天瑟苍凉的望着远方，他则凄然地望着她，指甲抠入掌心，挣扎几多深，痛苦就有几多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