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此情谁表，除非是、重相见了
不消一刻，即墨非卿就托着昏迷的龙辰祈出现在苏天瑟面前，他打开地下通道的入口，对她说道：“进来再说！”
苏天瑟紧跟着尾随而入。即墨非卿小心地放下一身残破衣衫的龙辰祈，刚一接触地面，龙辰祈轻轻的呻吟了一声，嘴里吐出一大口鲜血。疼痛让他逐渐清醒，睁开双眼，话未开口，眼睛中那一眼万年的思念就化成泪水顺着脸庞流了下来。“天锦~”两个字却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阵阵猛咳伴着鲜红的刺目，嘶哑的嗓音千疮百孔。
他的上半身被苏天瑟紧紧抱在怀里，她的手颤抖着抚着他残败的身子，从破烂间可以窥探到骇人的大片瘀紫。“不要说话，不要说话，”苏天瑟低声呜咽着，她勉强抑制着痛彻心扉的痛楚，这副样子，让边上的即墨非卿面上现出了丝丝心疼。
“他，没多少时间了。”即墨非卿话音刚落，苏天瑟猛然瞪住他，询问的眼光里有着深深地不敢置信。
此时，即墨非卿突然向上面望了一眼，对苏天瑟说道：“有人来了，想必是龙主发现他失踪了，我上去看看！”他临掩上地道机关时，苏天瑟听到了一声叹息。
入口一被掩上，地道里只有两根烛火照着，昏暗椅的光影照在龙辰祈惨白却满是笑容的脸上，更让苏天瑟觉得一种深深的无力与恐惧。无力他生命即将的逝去，恐惧与他转眼间就要面临的生死离别。
“不哭，天锦~”龙辰祈的声音很轻很低，每说一个字，他口齿间的鲜血都让天瑟心惊胆颤，她用手在他嘴边抿着，好似这样就能减少他血液的流出，好似这般就能留住他一点点消逝的生命。“不要说话，辰祈，不要说话，我都知道，我都明白～”苏天瑟的泪控制不住地打在龙辰祈脸上。
“天锦~见到你，真好！”他左手用力的向上抬起，想要触摸到苏天瑟含泪的脸庞，苏天瑟象只可怜的小兽一样，呜咽声震碎了龙辰祈的心。他唇角扬起的笑那么勉强那么酸苦，只见他眼神逐渐焕散，想看清苏天瑟，却已经控制不住灵魂的游离，“早知今生相聚短，悔不…悔不…”轻轻的叹出一口气，他的手垂在了地上，那触地的一刻，如重锤般狠狠砸到苏天瑟的心上。
“辰祈~？”苏天瑟不敢相信，失了魂的呼唤单薄如纸。只是她一动，龙辰祈的头便软软随着她的动作埋在了她怀里。
“不~辰祈，你醒醒，你别吓我辰祈，你醒醒，我求求你了，求求你醒一醒啊，辰祈~”苏天瑟低声的哭泣转为不可遏制的呜咽，悲伤卡在喉间，那么的疼那么的苦，什么叫无可奈何，什么叫无能为力，什么叫痛不欲生，没有谁此时此刻比苏天瑟更加体会明了。
没有什么比死亡更绝情，没有什么比死亡更加冷漠，没有什么比死亡更加无期。
“辰祈…！！”苏天瑟大声哭喊着，对着他依旧微睁的眼睛。为什么，为什么他的样子还是如此的温润，为什么他的神情还是依旧的缓和，为什么他的眼睛还透露着包容的暖意。可是，他为什么一动不动。
瞬间变幻，天人永隔。
“辰祈~你不要离开我啊辰祈，我还没有告诉你我是天瑟呃~”她如泣血般的哭泣着，原来，嚎啕大哭时，心竟然如此的悲伤绝望。
“我是苏天瑟啊，辰祈！！”悔恨如山压顶，纵使哭到竭力，时间也不会为谁倒回。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死亡如此残酷，带走了亡者的灵魂，带走了生者的思念。天涯无际的距离，我要到何处才能寻你？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辰祈，你这么没有征兆的离去，匆忙的脚步抬起，可否告诉我，要去哪里？
即墨非卿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心疼的将她脸上红迹斑斑的泪擦去的，他再次进入地道时，只看到一动不动的两个人，一个已经冰凉死去，一个气虚昏迷。
“辰祈~”带着哭音的呼喊，即墨非卿想将她从恶梦中叫醒，却又怕打扰她在梦中与离去之人的相聚，能在梦中再见，兴许也是求来的幸运吧。
苏天瑟恍惚间看着一脸苍白的龙辰祈对她笑了笑，一声声如梦如幻的“天锦~，天锦~”，她使尽力气，却发不出音，只在口形上勾勒出声声“辰祈，辰祈！”
她紧闭着双眼，手在半空中抓着，即墨非卿犹豫了下，还是将手递与她。梦里的人安静了下来，即墨非卿就这样一直陪着她，坐了一夜。
不知道沉睡了多久，苏天瑟再次醒来时，眼前一片红红的遮掩，只能朦胧地看到有人在身边，没有意外，没有惊恐，没有悲伤，她面色平静地轻声开口，“是非卿么？”
手轻轻握上，即墨非卿语调凝重地说道：“感觉怎么样，眼睛疼么？”
她微一摇头，没有任何表情，象戴了一个死板的面具，“我瞎了么？”
“没有！”即墨非卿紧紧握着她的手，“只需几日就好，但不要再哭！”
随着他的话语，苏天瑟的眼泪又掉落下来。
“不要再哭！”即墨非卿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她，更瘦了，轻盈的象纸般。
“他在哪儿？”苏天瑟没有挣扎，好象一个面团，可以任意别人的摆布。
“我将他安葬了！”即墨非卿在她耳边回着，轻柔而又心疼。
“在哪儿？”她声音低哑，极轻。
“就在这个岛上！”即墨非卿不待她问，也生怕她再开口相问，因为她的嗓音嘶哑的象含着血，“我们现在在盈舞湖的岛上，他的墓地就在宅院的园子里。等你好些后……”
“我就看他一眼，就一眼！”苏天瑟的声音虽轻，却异常的坚持。
“好！”即墨非卿打横抱起她的身子，出了房门便向园子方向走去。
即墨大院的确奢华无比，四处玉石铺地，每一所屋舍均是玉瓦为顶金砖为墙，且每一处屋檐边，都有金丝串成的各种红绿宝石垂下，形成一幕幕色彩斑斓的水帘。随着阳光的照射，在地面投射出异常光彩绚烂，夺目无比的彩色光影。只是，这一切苏天瑟此时都看不清，为了防止她眼睛灌风受伤，即墨非卿在出门时又给她眼上系了一层方巾。
雪已经大多化了，园子里极为干净。高耸冷傲的腊梅，团团低簇的杜鹃、海棠。苏天瑟被即墨非卿抱在他暖暖的胸膛中，虽然看不到，但丝丝缕缕的花香却不断窜入鼻间。当即墨非卿停驻脚步的时候，苏天瑟知道，已经到了龙辰祈的坟边。
即墨非卿放下她，双手小心地扶着她的双肩。有轻微的风吹来，脸颊凉凉的，刮的有些生疼。“他在这里会很安静，不再被打扰！”即墨非卿在她耳边诉说着，“我在他坟前种了一圈君子兰，我想你会同意！”
苏天瑟终于示弱地靠在了对方的身体上，“别哭！”他轻轻的命令着。她的脸上蒙着白巾，鼻梁高挺，在脸庞留下美丽的弧影。“非卿，我是个没用的人，到底保不住他一条命！”
“不是，”即墨非卿贴上她的面颊，声音里有着掩藏不住的呵护与关切，“不怪你，我去救他的时候，他吞了早藏在他自己齿中的毒！”他感觉到天瑟的身子一震，双臂便使劲的圈住了她，“他去意已决，我虽然点了他的穴道，但为时已晚！”
“是我害了他！如果我没有让他见到我，他还会撑下去，我自以为对他的救赎，却正是杀他的利刃！是我，是我断了他生的希望！”苏天瑟脸上的面巾渗出一丝红液。
即墨非卿低婉的声音里有着焦迫，“莫哭，天瑟，莫哭～”他将她身子转向自己，搂在怀中叹息着，感觉到她因强力抑制而略微发抖的身子，他宽慰道：“他能够见到你，心愿已了，再活下去，无论什么方式，对他来说都是痛苦的，你说是么？”感觉到她无力的身躯，他微微用力托着她的腰身，娓娓劝道，“天瑟，无论这一生活的多久，痛苦或快乐，都难免要面临死亡，他选择干净地走，你何必再执着地让他屈辱地活，天瑟，你是个聪明人，不要再让你身边活着的人为你伤心难过，痛不欲生！”
他一番话悲切而又凝重，让苏天瑟怔在原地，任凭偶尔飘落的梅花，为面前的死亡轻舞着葬歌。
三天后，苏天瑟眼中的充血已经好转，虽然看东西还是有些模糊，但已经没了那层红晕。即墨非卿很少打扰她的沉寂，只要她不哭，不情绪激动，他是不会来管她的。这点让苏天瑟在伤心之余，同时更为欣赏此人懂得尊重别人的行为。
龙辰祈的墓碑前，摆了几盘糕点，一壶清酒。香案上，一具凤凰琴，冉冉生烟炉。从苏天瑟稍好转后，每日里总有几个时辰，呆呆地静坐在他坟前。寥寥的话语，偶尔会弹首曲子。不敢多说，不敢多想，怕伤心一旦揭开，就会源源不断地冒出不止。
辰祈，至死，都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我的名字，如果天锦是你最美好的记忆，就让你带着这份记忆，一同陪你入眠吧。
辰祈，原谅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没有象你爱我一样的爱过你。只是这一生，我都不会忘记你。从你离去的那一刻，此生永远都有你！
风拂面，烟薰雾缭间，苏天瑟痴声念道：“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但曾相见不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好词！”鲁璟熙从她身后走出。本来是想绕过去的，不知怎的，就被她干净的嗓音打动，被这道词中深切的憾意凝固了脚步。
“谁？！”苏天瑟暗自惊异，这岛人怎的来了外人？
鲁璟熙在她回头的霎那呆住了，不知怎的，他突然想到了孟子布那老头儿的话，“美的不象人的就是我孙女了！”原先他一直对孟子布此言没甚在意，原想不过是老人疼爱自己的孙女，自然也就觉得自己的孙女儿是天下最好的，没想到，这世间竟然真的有如此美丽不似凡间人的女子。
“姑娘刚才所念的词句实在动人心魄，犹如耳过香风回味不绝，所以，请姑娘恕在下冒犯之礼了！”鲁世子依礼回道。其实他如此客气也有另外的原因，在这即墨大宅中出现的人，肯定是即墨世家的人，作为大陆先祖的后人，若是较起真儿来，鲁世子行礼也不为过。
苏天瑟只看到一个人的模糊身影，听他的声音，似觉耳熟，却也想不起谁来，只是觉得此人温温而语，不似狡诈之辈，便淡淡说道：“公子多礼了，我在此祭拜亲人，公子烦请绕道吧！”
鲁璟熙也看出苏天瑟的眼睛似乎有问题，只是被一个如此美好的女子下了逐客令，他不禁有些尴尬，刚要退走，双脚却被墓碑上龙辰祈的名字惊地顿住。
“他，终是死了？！”鲁璟熙有着几近哽咽的悲伤，走到墓前，喃喃地说道：“一直找不到他，还盼望着，他能逃出生天，没想到～”他缓缓闭上双目，眼泪终是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