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上）
第二日一清早，三国会晤正式打开序幕。三国席位并列，由于此次鲁国是东道主，所以位列中间，鲁国左侧是以贸易为长的冥国，右侧则是骁勇善战的龙国。下首左右侧两列是诸国使节，排名没有甚顺序，因以前有些都是见过的，所以此次再见，称兄的称兄，感慨的感慨，表面上看起来竟是一团和气。
寒喧过后，鲁世子正式宣布就席。他环视了一下众人，右面龙檀君一身霸气，满目桀骜不驯，一袭明黄的龙袍，上面遍布金丝绣成的祥龙吐雾图。左侧冥太子冥夜桅央头戴象征他身份的高耸桅冠，一身正式的蓝黄华服，称得他异常的俊美华贵。他面上一片平和之色，可谁又能料到，他这样一个外表秀美的人，竟然是冥国赫赫有名的战将呢。他曾经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连挑祸乱百姓的九座土匪大寨，几千名投降的土匪喽啰他一个也没放过，全部坑杀，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所以这三国内，冥国治安是最好的，百姓几乎家家夜不闭户，一年之内别说杀人纵火了，就连一般的盗窃事件都极少有为之。
鲁世子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肃穆，“孤此次承蒙父君信任，承办此次与冥国龙国会晤事宜，首先，孤要在此为二国使节不远千里来到敝国，表示我们鲁国最真诚的谢意，感谢你们为了天下苍生的福祉，不辞辛苦千里奔波至此，也借此次会晤之机，希望我们三国永远禀承先祖之愿，和平相处，共同为天下百姓谋福。”
他说完，有礼仪官上绢布，呈到鲁世子面前案桌之上。三国首领及各使节均庄严站起，鲁世子小心地将绢布打开，双手递于冥太子，冥太子看后，又递还给他，鲁世子又将之递于龙檀君，龙主看一眼后，也将之还予。此绢布正是即墨世家退离大陆之前所留，上面款款皆是要求三国和平共处的条令，每次会晤，这一项仪式都排在首要，各国使节代表都要在它上面按下指印，象征对先祖遗旨的遵从。
鲁世子见无异议，向礼仪官示意，礼仪官取来印泥。鲁世子当先在绢布上按下自己的指印。冥太子与龙主也先后过来将自己的指印按下。
“礼成！坐！”另一礼仪官唱诺。
其实在他们的后方墙壁内，还有一道只有鲁世子才知道的夹层。此时苏天瑟与即墨非卿就站在这儿观看着大厅里发生的一切。“他们会听到我们么？”苏天瑟细嫩的手指在对方掌心上划着，即墨非卿觉得又轻又痒，他轻摇了下头，回道：“放心，听不到！”
苏天瑟有些好奇道：“那我们能这么清楚地看到他们，他们为什么发现不了我们？”
即墨非卿道，“这是我们即墨世家一位先人发明的，用几块铜镜按一定方位摆设，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只是前面折射过来景象的而已。”苏天瑟内心一惊，即墨世家果然厉害，这折射的原理他们在千年前竟然就已经钻研透。
看着那些人依次按着手印，苏天瑟轻轻自语着，“在这道绢布上按下手印，难道就真的能实现和平么？”
“寥剩于无！”即墨非卿一语道破，“没有任何的政权可以长期统治下去，他们能够维持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不易了！”
苏天瑟暗暗称是，其实即墨世家虽然在千年前将大陆稳定，但毕竟已经久远的让人接近遗忘了，如今剩下的只是些许模糊的传说，想这三国之所以还能保持着三足鼎立的局面，大多原因无非是确实相互制约，如果谁先动武力，便会遭到其余二国的夹击，也许正是这点，才让他们共处到今日吧。或者正是因为如此，即墨先祖才会将大陆一分为三。
她正神思间，只听到前厅传出带龙国前太子龙辰祈入馆的声音。她忙收敛心神，仔细地看着馆驿门口。她专注而略微紧张的样子，让即墨非卿心下明了了几分，原来她来此，是为了龙国前太子，他不禁暗暗揣测，苏天瑟与这个前太子究竟能有什么关系？！她为了他不顾危险跋涉到此，难道？即墨非卿突然就不愿意再想下去。
“去刑具！”鲁世子满是关切的命令道。他紧接着看了一眼龙檀君的反应，但很明显，龙檀君并没有对此表示异议。
“龙主，鲁世子”冥太子温润却又有些阴柔地声音响起，“前太子在定罪之前，希望能与他赐座！”鲁世子看看面色平静地龙主，回道：“给龙前太子赐座！”
礼仪官将座椅抬入，龙辰祈灰淡的眼神中并无任何见到生机而起的波澜，带着死一般的沉寂，他象个木偶般坐到了椅子上。
“龙国前太子龙辰祈，此次三国会审你弑父篡位之案，如若其中有甚隐情或者冤屈，你可以如实说出，我与冥太子都会与你作主！”鲁世子看着一身颓废之意的龙辰祈不禁心生怜悯，他又想起那个雨夜，当时自己似乎每吸一口气，都觉得异常的艰辛，是他，龙辰祈在他耳边不停地唤他，让他坚持，坚持再坚持，自己才挺得住那一关。而今，那风雅俊异的太子，却转眼成了阶下囚，自己成了审判他的人，这让鲁世子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惆怅，生于皇家，最至最亲的人却往往是自己最大的敌人，所幸自己是父君独子，没有这些宫玮倾轧，否则不定自己现在还有没有机会站在这里。
他走到龙辰祈面前，看着龙辰祈略微低垂的了无生望的脸，他轻轻而又郑重地说道，“龙辰祈，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了！”龙檀君鼻间一声冷哼，冥太子也觉鲁世子包庇之意做的未免过于明显，且不管这龙辰祈是否真的无罪，毕竟龙檀君还在上位，鲁世子直言让龙辰祈这个前太子阐述冤屈，不是直接骂到龙君面上么？
冥夜桅央正色道，“鲁世子请回座，龙辰祈，你可否再说一遍，你为何要毒害你的父君，要知道，你父君中毒身亡之际，只有你在他身旁，而且你的发冠之中，被当场搜出了剧毒孔雀胆，对此，你有何话说？！”
龙辰祈微微抬脸，对着众人一丝苦笑，他摇摇头，“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已然如此，只求速死！”
暗道内的苏天瑟双拳紧攥，即墨非卿将她右手握住，她侧目视去，看到的是对方宽慰的笑容，他轻轻说道，“放心，我会保他无事！”
苏天瑟望着他，游吟的声音轻吐而出：“非卿，谢谢！”
即墨非卿放开她的手，面上又换上淡漠的神色，他带着疏离地口吻说道：“不必！”
驿馆前厅内，龙辰祈那种自杀式的回答令鲁世子面现难堪之色，他又不能再次向他暗示什么，只能转而问龙檀君道，“还是请龙主转述一下那日的经过吧。”
龙檀君微一颔首，带着明显的不屑看了一眼龙辰祈，述说道：“寡人本来也没有想到这个大哥会做出如此丧尽人伦之事，那日我在府中与京隶属统领司马胜，正闲来无事对弈一局，不料此时司马胜之妹，也就是龙辰祈的正妃司马捷派人送来密函，”他看到众人都屏息向他侧目，他继续道，“密函中说，太子不知从何处闻言，父君要将他太子之位革去，便心生逼宫之意，太子妃之父乃我朝定远将军司马平安，一家几代忠良，怎能容忍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发生，于是司马捷便好心相劝，谁知太子不但不幡然醒悟，反而将司马捷禁在府中！”说到这儿，龙辰奕十分愤怒地站起身，走到龙辰奕近前，指着他怒声道：“就是他，前太子龙辰奕，竟然身匿剧毒，称父君不防备之际，将父君毒杀，这样，他就可以顺利以太子身份继位！”
说到这儿，龙檀君环视众人一眼，情绪渐趋平静，却仍然中气十足道：“就是这样，我调集京隶军，一部分围了太子府，一部分随我火速赶到宫中。”他声音渐渐低沉，目光又转向龙辰祈，语调中有难掩的恨意，“可即使是如此，我仍是晚去一步，我的父君，口吐黑血，他临去之际，都不肯闭目！”说完，他缓缓在龙辰祈面前踱步了两个来回，神情陷在巨大的悲痛之中，良久，他对众人怒声质问道：“你们说，对这样一个不仁不义，不孝不忠的人，寡人该怎样处置？！”
众人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冥太子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此时鲁世子开口道：“龙主当时可有人证？”
龙檀君一脸凛然，朗声道：“人证？当时在场的所有京隶军都是人证９有与他结发的妻子司马捷，和～”龙檀君拉长了语调，“映、雪、郡、主！”
他话音一落，众人皆惊，想那龙映雪如此身份，且她爱恋前太子龙辰祈乃天下皆知的事情，如果她都肯作证，那么龙辰祈这弑父篡位的行为就有十之八九的可能了。
“映雪郡主如今安在？”鲁世子冲口而出地问道。
龙檀君心里冷笑一声，他命令道：“带映雪郡主上来！”
众人环环相视，又一起注视着门口方向。果然，一个柔弱纤巧的女子被引进来。
“这就是映雪郡主，”龙檀君介绍道，“二位贤君有话尽可问！”
龙映雪一开始垂着头，听到他的话语猛地抬起了一张盈盈欲泣的双眼，她看向一脸绝望的龙辰祈，而对方竟然象没有看到她一般，仍然一片沉寂。“祈哥哥！”龙映雪一开口，眼泪就象线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冥太子看看龙映雪，开口问道：“郡主且莫悲伤，龙主方才言道，龙辰祈弑父篡位之事，你是人证，此事可属实？！”冥夜桅央说到最后一句，话语中有着不可抗拒的严厉，与他俊美的外表分外格格不入。
龙映雪的身子猛然颤抖起来，她看看龙辰祈，再看看龙檀君，脸色白的骇人，好半晌，她扑向龙辰祈，哭泣着说道：“祈哥哥，你为什么不听映雪的劝啊，你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呃，祈哥哥～”
龙檀君面怀不忍地将龙映雪搀起，只有龙映雪明白，箍在她手臂上的劲道意味着什么，她看着龙辰祈唇边的一丝讥笑，心内苦莲一片，只在心中祈求道，祈哥哥，不要怪我，我只是要保住你的一条命啊，他已经答应我了，只要你认罪，他一定保你一条性命！
“来人，送映雪郡主下去！”龙檀君冷声吩咐着。待她走后，龙檀君对鲁世子和冥太子众人说道：“诸位还有何疑虑，不妨再问他吧！”说完，自己径直回到座椅上。
鲁世子几乎是跌坐回自己的椅内，冥太子看了一眼二人，对龙辰祈说道：“龙辰祈，你，还有何话要说？”
龙辰祈象傻了一般，目光直直的，始终盯在地面，“我认罪！”破碎又了无生趣的话语就这么吐出了口。
苏天瑟眼泪流了下来，恨恨地一拳就要捣在墙上，即墨非卿眼急手快地将她的手抓在掌心，拉着她顺着地下通道就回到了自己的驿馆。
“你这是干什么？！”即墨非卿轻微又严厉地训斥着。苏天瑟一语不发，只觉得满腔的憋屈，却又发作不出来，恨恨地坐到了床边上。“我说了，”即墨非卿坐到她身旁，语气稍稍温婉，“我一定会保住他的命！”
“他们是想逼死他！”苏天瑟阴沉地说道，眸子里一片森然，“圈套！都是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