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苏天瑟接近中午时才回到绣林阁，直接步入后间的帐房，里面已经有了几个等待自己的分号帐务先生，此时一个个正都表情各异的研究她昨日那张新式结帐表格。
“当家的来了！”半晌才有一个人抬头看到了苏天瑟，苏天瑟朝这些人拱下手说道：“今天把你们叫来，想必各位都知道原因了，”她指了指他们手上拿的东西说道，“这种记帐方式想必各位都能看得懂，多余的我也不说了，你们有甚不明白的现在可以问我，出了这个门的，都要回去将此方法交待给下面的徒弟。”
她说完后，这几个干了多年记帐的算帐先生赶紧都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
时间很快过去，教授完众人后，苏天瑟也错过了吃午饭的点儿，宿醉让她本来就有些难受，她干脆一直在帐房呆到了傍晚。
回到居处，忽然觉得空荡荡的，想想少了什么？是天锦和莫识君，竟然一整天没有见到二人，这是比较奇怪的事情。难道二人怕她秋后算帐？不过一细想，苏天瑟也稍有恼火，怎么说自己昨日及笄，二人也不应该未结帐就把她一个人撇在酒楼里。打开自己的房门，苏天瑟疲惫地歪到了床上，稍一闭眼就睡着了。
当她醒来的时候，屋内黑的又闷又沉，此时却没了睡意，摸索到桌边，掀开笼罩，点上了蜡烛，眼睛就被桌上摆着的物什吸引住了。
两根簪子静静地躺在案桌上，下面的白纸上工整地写着几个字，及笄礼成。苏天瑟将它们拿在手中，一根墨玉的，上面有雕刻的锦瑟二字，肯定是天锦送的。再看另一根，不知是什么木头雕刻的，又乌又沉，整个簪子看起来年代似乎有些远了，看起来简单质朴至极，簪子中间有一条细长的裂缝，裂缝上被刷上一层红线，颜色艳艳的透着俗气。苏天瑟撇撇嘴，暗暗嘟囔这莫识君可真是小气鬼。
时间一日赶着一日的过，孟子布终于等来了鲁世子带来的消息。可是这个老人宁愿没有听到这个消息，鲁世子亲自过来告诉他，苏天瑟的居处已经空了，而且她的院外有层层功夫高深的暗卫守着。孟子面眼眶都红了，“瑟瑟，我的小瑟瑟是不是出事了？”
鲁璟熙心有不忍和疑虑，询问道：“老神医莫急，也不是一定出了事，我派去的人和那些暗卫交过手，看那些人的身手，象是龙国的御卫军，所以老神医，您以前是否和龙国皇家的人有过什么过节。”
孟子布很麻利的摇摇头，“老夫一直隐居在龙国国都外，被你们弄来之前，也才搬入国都内不久，怎会认识龙国皇室中人。”
鲁璟熙纳闷了，沉吟一下问道：“那，您孙女苏天瑟，可是与皇室之人有过结交，或者，结过什么怨？”
孟子布脑袋直摇，“不可能，我这孙女一月也出不了两回门，难道是？”孟子布忽然想到了苏天锦，但随即又否诀了自己的揣测。
鲁璟熙宽慰道：“老神医勿急，我已经派人守在了锁子巷附近，一有消息我会马上通知您！”孟子布叹口气，沉闷着没有再言语。
鲁璟熙从山洞内出来后，立即回皇宫着手准备三国会晤的事情。会晤所在的驿馆都已经建好，各国来的均是皇室子弟和重臣，所以规矩礼仪绝不允许出一点儿差错。鲁璟熙刚回到上书房，一帮众御史官员就围了上来。上书令暗暗递上一份他刚看过的火漆加密的信报，鲁璟熙看他神色严肃，便知是出了大事，他打开一看，脸色微变，二人躲开其他官员，鲁世子低声问道：“此事可属实？”
“千真万确！”上书令四十出头的年纪，身形极瘦，脸上透着干练的精明。
“龙国君主一生戎马，没想到会是这个下场！”鲁世子惋惜的叹道。
上书令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底下一个官员凑近，脸上有着迟疑的神色，二人情知有事，鲁世子说道，“有何事！”
“军机部刚递来的加急折子！”
鲁世子接过，随口吩咐道，“下去吧！”那个官员离开后，鲁世子打开折子，脸色骤变，一言不发，将折子递给了上书令。上书令打眼一看，仅短短几行字却让他惊诧不已，“龙国太子弑父篡位，事迹败露业已关进天牢！二皇子龙辰奕继任龙国第二十四代君主，帝号龙檀君！”
上书令看了一眼鲁世子，疑惑道：“龙国太子不象是这种凶残之人啊！”
鲁世子明如神玉的面上凝重道：“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虎狼岂肯安居于室！”
“世子是说？”上书令伸出两根指头。
折子被摔到了旁边的榻上，“竭尽全力，保龙国前太子！”鲁世子想起四年前在龙国境内的三国会晤，自己当时正好发病，是龙国太子龙辰祈冒雨连夜把他送到了老御医的府上。
龙国瞬间的风云变化，抽丝连脉的牵连了许多朝廷官员，短短的时间，新上任的二十四代国主龙檀帝，在连夜之间将太子旧党连根拔去，抄家的抄家，斩首的斩首，手段残忍到极致。龙城西大门外连续两天都清洗不及那顺着斩首台淌下的血液，更有一颗颗死不瞑目的大员之首被悬挂在城门之上。接二连三的御史官员昼夜跪在朝堂上不断上书，请示公审太子谋逆一案，龙檀君一律不见。一时间，举国哀丧，龙城内人心皆慌，白日里也没几个人敢出来。到处都是一片惨叫哭嚎之声，短短数日，天子换颜，龙城国都成了人间炼狱。
冥国使臣将要踏出国门的一刻，接到鲁国君主连夜加骑快报，冥太子冥夜桅央下了鸾驾，重回宫殿将快报呈给冥君主。冥君主看了一眼后，只说了一个字，“准！”
七日后，鲁国与冥国两国君主的联名书函被昼夜不歇送至龙檀君手上。龙檀君阅后大怒，史书官记载：帝怒，斥道，鲁冥二主欺吾，吾后定讨之！
龙国内一片血雨腥风，鲁国大街小巷内一时也弥漫起各种传言。
莫识君站在门口，将前来汇报这月生意情况的各号分掌柜送走。苏天锦悠闲地喝着荼，眼睛扫在书上，不冷不淡地问着：“天瑟怎么还没回来？”
“快了吧，绣林阁毕竟刚开分号，天瑟一向仔细，晚一些也是正常！”说归说，莫识君却一直站在门口，眼睛向远处望着。
“没事的时候说说她，一天到晚打扮成那样，出去还不够招蜂引蝶的！”
“还不是你？非让她戴你那根破簪子！”
“鄙人的簪子再破，也破不过某人的吧，舍不得花钱也就算了，还挑根裂了缝的木头！”
“你懂什么？天瑟说了，礼轻情义重！”
苏天锦一脸瞧不起地鄙视，抠门儿！此时，只听莫识君一脸笑地说道：“来了！”
天锦眼睛往门口瞅着，见莫识君戏谑的看着自己，他又将目光放到书上，不甚在意地说道：“来了就来了，又不是什么稀客，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天瑟一脸阴沉地进来，莫识君与苏天锦奇怪地互视一眼。莫识君问道：“天瑟，出什么事了？”
“你们可曾听到这几日百姓都在谈论些什么？”苏天瑟的神色极为凝重。
“传些什么？”莫识君想了想，一脸雾水地看向苏天锦。
苏天锦对天瑟的回答却更让莫识君迷惑，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苏天瑟，“他称帝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苏天瑟声音很低，似是在想什么事情。
“不想提那个人！”苏天锦的脸上有着恨意。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莫识君很不喜欢这种被排斥在他们两个秘密之外的感觉。苏天瑟沉默在自己的思绪里，太子被囚禁，他那样一个优雅温婉的人，会弑父篡位？！一时间，太子与自己把酒颜欢，他为自己撤去通缉令，为了自己不去龙望坡而匆匆奔来的一幕一幕，都从眼前如电划过。
“龙国变天了，二皇子称帝，前太子被关押在天牢！”苏天锦向莫识君解释着。
莫识君一听这个，心下也明了，“天瑟，到底当时你在二皇子府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苏天瑟象是没有听到他的问话，起身对他们说道：“我有事先回去了，别跟着我！”她一走，莫识君就看向苏天锦，苏天锦眯着眼睛一直盯到天瑟的背影不见，方对莫识君说道：“当时如果我再不去救天瑟，今天我们就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你说什么！”莫识君的声音又狠又毒，邪性十足。
“龙辰奕想通过天瑟问出双字号的底牌，我赶去时，天瑟被拷在木桩上，浑身上下都被皮鞭打烂了，”苏天锦的声音缓缓如水流出，听在莫识君心里却阵阵冷抽，就象一片薄刃在毫不停歇地剜着那颗心，“天瑟身上的衣服和血肉搅在了一起，我给她上药时，必须十分的小心，因为稍不注意，就会拽掉她的皮肉。”
“你问我为什么要和天瑟睡在一起？”苏天锦回忆着，“因为我得不停给她翻身，半柱香不到，你就会翻不动了，因为她的血肉会和身下的被褥粘在一起，一起变硬变干！”
“别说了！”莫识君一拳捣在了案桌上，“哗”地一声，整张桌子四分五裂开来。
“你和阮非泊那个时候在做什么？”苏天锦继续刺激着他。
“你在恨我们！”莫识君看着他，眼睛通红。
“不当恨么？”苏天锦问道，语调轻远，充满讽刺，“我和天瑟，象两条狗一样，被追的四处乱窜，你们这些武功高强的能人异士在哪里？我们睡着睡着，就有人闯进来查问，我们在野外连柴火都不敢点的时候，你们两个在哪里？我的天瑟疼的吃不下饭，喝不下水，她夜夜都必须听着我不断叫她的名字，才能忍受着活下去，你和阮非泊在哪里？！”
“你！！”莫识君掐住了他的脖子，迎上的是苏天锦嘲讽和无惧的眼神。慢慢地，莫识君松开手，苏天锦冷哼一声，用手不屑地打了一下自己被抓皱的衣领。莫识君跌咧着脚步向外走出，迈出门槛那一刻，他恢复了他邪魅的自信，“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赶走我么？”回头挑衅地看着苏天锦，“你记住，她！永远都是你的妹妹！”
苏天锦恨恨地看他离去，眼中“攸”地闪过一道诡异的金光。
三国会晤终于定在下月十五。在鲁国与冥国君主的联名要求下，龙国君主龙檀君必须带着前太子龙辰祈一起北上鲁国，三国会审龙国弑君一案。联名书上扣着的是当年大陆先祖即墨世家留给三国的火凰大印，此印三国各执三分之一，合在一起就是一个责冲天的凤凰。由各国每介君主代代相传，非万不得已时不能执此印行事。龙檀君再凶暴，也不敢公然反抗先祖之灵印。于是龙国国丧期间，龙檀君将携待罪之身的前太子龙辰祈一同入鲁国境接受三国会审。
临行前夜，天牢之内的前太子龙辰祈，一身麻布囚衣，长发披散，俊雅依旧，只是神色间多了些潦倒和憔悴。他和他的妃子们是分开关押的，此时龙辰祈呆呆地坐在地上一角，目光透过墙顶那扇极小的窗，不知道他在望什么，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