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良夜恹恹,不醉如何?

这一年,太子大婚。苏家二小姐也获得了一个入选资格。这不得不归功于苏天晴的努力。苏天晴嫁入周府将近一年,这中间连回门一共回过苏家两次。周家大公子在回门时来过一次苏家,看周梓鹏外表不象个书香世家子弟,反而眉俏间泛着一丝轻浮。苏天瑟向来不与苏天晴和苏天心两个名义上的姐姐来往,见到那周大公子后对二人态度就更添一分无趣。

苏天晴的夫婿在周府虽不得志,但她现在的地位确也已经不同往日,

多年来在苏府一直被她那个“兄弟”及大娘压制着,再加上苏天晴本来就争强好胜的脾性,所以,她对自己的家人,除了她的亲娘卢娘与她的二妹苏天心以外,都怀着一种近乎仇视的态度。这次她不知道通过什么方法,让周梓鹏竟然通过周老爷子争取到一个让苏天心入选太子妃的名额。

苏天晴的心里也许一直有些恨,也许不止一些,她恨着不把她当盘菜的苏家,恨那个眼里只有儿子的父亲,更恨这个苏家的独子。

苏喻享将苏天晴与苏天心这两个女儿都视为棋子,却没有在意过与棋子培养感情。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导致了苏家日后惨不忍睹的结局。自然,这是正意气风发的苏喻享现在所想不到的。

这日,苏天瑟与莫识君来到东城女苑,白小莲将二人引入,苏天瑟问道:“小莲姐,非泊呢?”

白小莲轻声回道:“刚带着软情出去了,主子,您和非泊究竟在闹什么别扭!”软情是女苑中最出色的一个姑娘,现在只有十六岁,琴棋书画样样皆通。

苏天瑟没回答她的问题,沉吟一下,说道:“他想怎么样你都依着他吧!”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莲姐!你,看着他点儿,别让他饮太多酒!”

白小莲心里叹口气,‘少爷’面冷心热,对他们和她自己,一向都没有当个下人来看,可是‘少爷’,你一味地去逃避,就真的能躲开这些感情么?白小莲在这种风月场所见惯了世间的薄情,她并不象那些凡俗女子般被教条束缚,她隐隐感觉出莫识君与阮非泊对‘少爷’的感情,这在旁人看来,会觉得大逆不道,见不得人甚至下流无耻,可在白小莲看来,这种不去计较世俗的感情,才是最最难得的。也许正是她这种性格,才是苏天瑟一直尊敬她的原因吧。

苏天瑟和莫识君一前一后的上楼,正好有一紫一蓝衣衫的两个年轻男子沿楼梯下行。楼梯不是很宽,苏天瑟往左一让,那打头的紫衫男子也恰往同样方向一让,苏天瑟往右,那人的脚步正好也跟到右边。

苏天瑟无意识地一抬头,正对上看向她的那个紫衣男子的眼睛。对方眼神间明显一楞。

苏天瑟沉声说道:“让让!”说完,与莫识君侧身而过。

这二人目光一直盯着她与莫识君的背影消失。那后面年轻一点儿的蓝衣公子收回目光后说道:“这两人的相貌真是世上少有!”

紫衣公子身材很高,整个人看上去清新俊逸,丰朗至极,他现在眼前还浮现着刚才对上自己的那双眼睛,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清澈中却带着一种不符合那般年纪的沧桑在里面,让人兀的看不出深浅,望不到底。他二人缓缓出门,他对那蓝衣少年说道:“这女苑的客人,还真的不一般啊!”

二人走出女苑,上了一辆等候在那儿的马车,有侍应的下人早一步上前,将二人小心搀上。

坐稳车行后,蓝衣少年大咧咧的将腿前伸,说道:“大哥,你天天呆在宫里,哪知道外面的好,你不知道,我在这里碰到好几次咱们朝廷的大员呢!”

紫衣公子轻轻一笑,如温玉般的笑容晃着对方的眼,蓝衣少年夸张地叹道:“大哥,为什么你跟辰敏都长的这般好看,我却生的这么普通!”

原来,这二人正是当今的太子龙辰祈与二皇子龙辰奕。龙辰祈今年快二十了,如今只有两个暖床的侍妾,还没有正式纳妃,这次为太子大选,就是要给太子选一个正妃两个侧妃。太子龙辰祈与三皇子龙辰敏长相都随各自的母妃多些,所以相貌都甚俊美,而二皇子龙辰奕虽和太子一母同胞,同为皇后所出,相貌却随他的父亲,当今的皇帝龙擎宇多些,所以二皇子此人一向不受宫廷规矩约束,什么皇家贵胄,礼仪教条,在他眼里,都是狗屁!吃喝玩乐是他本性,所以二皇子的府第,是出了名的夜夜笙歌,好似风月场所。

龙辰祈只笑不说话,龙辰奕问道:“大哥,你说刚才那两人是哪家公子?看他们二人的气度,非富即贵,可是我怎么没听说过哪个世家有这样的子弟呀!”

太子龙辰祈眼前又浮现出苏天瑟皎若明月般的模样,和那双带着沧凉诡异的眸子。是啊,那两人是什么人?

那二人在揣测的同时,莫识君在他们固定的房间内搭拉着一张脸,苏天瑟却有些心不在焉。

“你既然这么担心他,何不亲自问问他!”莫识君终于忍不住,带着一丝情绪开口了,当然,这个‘他’指的就是近几日总泡在女苑中的阮非泊。

苏天瑟被他说中心事,她迟疑一下,说道:“非泊,一向孤静,他很少在我们面前表露他的情绪,可这次……”

莫识君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儿,非泊是他从小到大的朋友,他们的感情其实已经胜过亲兄弟,这几日阮非泊日夜都在女苑中放纵,莫识君知道他的心结,可是,就连他自己也在为对苏天锦莫名的感情烦恼,又怎么能够帮助阮非泊。

二人想着各自的心事,一时间房间内寂静无语。

几天过去,这日里,南郊外孟子布处。

孟老头儿这么多年过去,依旧还是老样子,一头的白发有些凌乱,在太阳光下闪着银光,此刻他推着个木轮椅,这轮椅还是苏天瑟特地找木匠做的,轮椅上端坐着的人正是真正的苏家少爷苏天锦。苏天瑟骑着一匹白马过来,遥遥地,孟子布就喊道:“丫头,怎么自己过来了,那两个小兔崽子呢?”

这么多年来,除了自己,也只有孟子布知道她的女儿家身份。苏天瑟勒马下来,没理他,径直走到苏天锦跟前,蹲下身子细细地打量着他。孟子布佯装不满道:“丫头,你眼里除了你这个哥哥,是不是再也没有别人了,好歹,你也得感谢感谢老夫吧!”

苏天瑟白他一眼,只是仔细的看着苏天锦,苏天锦也看着她,却又象穿透她看向无尽的未知。苏天瑟沉声说道:“我谢你什么?这么多年你都治不好他,枉你还自称医术精通!”

“你个死丫头,看你歹毒的样儿!谁说老夫治不好他……”孟子布的话说到这儿一下顿住了,这个老不休吐了下舌头,见苏天瑟猛然盯住他的森然,孟老头儿得意地椅着脑袋,嘴里还哼哼起小调儿来。苏天瑟就觉得心似被什么叮了一下子一般,有些情绪失控,好半天,她似反应过来,站起身抓着孟子布的衣袖问道:“你说什么?你是说天锦快要醒过来了是么?”

孟子布本想再卖关子,可是他头一次看到苏天瑟如此紧张焦急的模样,再看她眼中似要积聚的泪水和紧皱的眉头,他轻咳一声,说道:“好啦,好啦,是我求天锦逗逗你的,天锦小娃,别闹了,你看你妹妹急的!”

苏天瑟抓在孟子布衣袖上的手一下子垂了下来,整个人呆在那儿,心头象一阵阵闪电击过,震惊,不相信,害怕,种种复杂的情绪都如乱麻一样绞在心里,天锦好了?难道是天锦好了?她甚至不敢再回头看轮椅上的苏天锦,她害怕,害怕这是一场梦,害怕一回头,这场梦就醒了。此刻,反复的声音在她脑海中挣扎,回头,不回头?!

“天瑟!”轻轻地,由于长时间不说话别扭的两个字,从轮椅中的苏天锦口中吐出,却让苏天瑟几欲晕倒,她泪珠滚落,再也无法自己的坚强,一下子跪到了苏天锦的身前。

“天瑟!是天瑟吧!”苏天锦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生疏的发音在苏天瑟耳中却如天籁般动听。

“天锦,天锦呃,”苏天瑟长长的吐出心中的郁气,叫着这十年里在梦中都嘶喊着的名字,她轻轻地上前抚着他的脸,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眼泪颗颗滴在苏天锦的腿上。

“天锦呃,我的天锦,你终于回来了,天锦,我是天瑟,你的妹妹天瑟!”苏天瑟的声音很缓很温柔。

那孟子布轻咳一声,低声说道:“你们叙旧,我去晒草药!”

他一转身,忽然想起什么来回头对苏天瑟说道:“他才苏醒,你不能和他说太长时间!”说完,他远远走开。

苏天瑟将头埋在苏天锦的腿上,眼泪将他的外衫打湿,苏天锦轻轻抚着她的头,语调迟缓地说道:“天瑟,你真漂亮!”

苏天瑟只是低声的泣着,双手紧抓着对方的手。

苏天锦又说道:“天瑟,天锦想你了,想的太久了!”

苏天瑟悲伤的身体发颤,使劲搂起他的腰身。

苏天锦轻轻拍拍她的背,二人不再有任何的言语,一个哭泣,一个沉默。这其中的感觉,这其中的心酸,这两个血脉相通的人不需要做任何的矫情的粉饰。

许久,苏天瑟将苏天锦推回茅舍,她问孟子布:“天锦什么时候能彻底恢复?”

孟子布一捏胡子说道:“这个嘛,恢复应该会很快,半年后就差不多了,他现在身体很虚,我还得再给他诊治诊治!”

苏天瑟对苏天锦轻声说道:“天锦,苏家现在不太平,你在孟神医这儿再住些日子,等你好了,我们再也不分开!”

苏天锦点点头,孟子布宽慰道:“好了,丫头,你哥哥在我这儿你就放心吧!”

苏天瑟说道:“那就谢谢孟老先生了,天锦,天晚了,我先回去了,过两天我就来看你!”

苏天锦的眼睛不舍,苏天瑟拍了拍他的手心,说道:“我明天就来看你!”

苏天锦的面上露出一丝笑容,苏天瑟也微微一笑,孟子布偌大年纪,望着两张相同的祸国殃民的脸,也不禁有些呆在他们美丽至极的笑容中了。

天已经擦黑,苏天瑟骑马往回狂奔,她太兴奋,太高兴了。这么多年,她多少回梦中吓醒,多少回看到那小小的身子,听到那软软的童音在她耳边回响,天瑟,天瑟,我要护你一生。如今,那个人终于又回到自己的身边,她想高呼,想狂喊,想释放自己的心情,此时,她不想莫识君,也不想再想阮非泊,她不想让那些扯不清的烦恼来打扰自己终于得偿心愿的喜悦。

就让自己放纵一下吧,就让自己无所顾忌的开心一次吧,就让自己象这个年纪的少年一样,纵情的高呼吧。

进入龙城,苏天瑟随意走入一家酒楼,那小二打眼一看,便呆住了,这公子长的也忒好看了,简直和画里的人一样。苏天瑟边往里走,边问道:“爷要吃饭,可有包间!?”

苏天瑟问了一声见没回音,那小二半张着嘴巴看着自己,要是往日苏天瑟早恼了,只是今日不一样,她心情太好。她冲小二一笑,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那小二登时反应过来,忙挠挠头回道:“有,有,有,公子楼上请!”

苏天瑟随着小二的带引上楼,一袭紫衫挡在面前,苏天瑟往左让了一下,那人也往左边让了一下,苏天瑟又往右边让,那人恰巧同时往右。苏天瑟往上一仰头看去,只觉得那人有些熟悉,登时想起前几日在女苑也与此人在楼梯间相遇,而且也是这种场景,苏天瑟禁不住一乐。

那人正是龙辰祈,本来他二弟龙辰奕约了他来此处,不想刚才龙辰奕的贴身小仆前来送话,说龙辰奕另有要事,过不来了。龙辰祈也不生气,什么要事,肯定是又让哪个女的给缠住了。他这个二弟别看年纪小,对于男女之事懂的倒是不少,天天没事就往女苑中跑。

二弟不来,龙辰祈也没必要从这里呆下去,想称着天还未黑透赶回宫去,这次他也是偷偷出来的,所以连个下人都没带。其实他的父皇并不禁止他出宫,只是他一向不喜身后跟着七八个太监外加无数暗卫,那样跟宫里有什么两样,想做什么都有人盯着。再者,龙辰祈武功并不弱,龙国皇帝历来都崇尚武功,所以皇子们幼时都有单独的武师。

龙辰祈看着苏天瑟,被她面上的笑妍深深的吸引,但很快正色道:“小兄弟,真巧!”

苏天瑟现在就象一个雀跃的鸟儿,见到什么都很开心,她笑着点头道:“是啊,好巧!”

龙辰祈觉得很开心,他温温而水的雅致面容让苏天瑟也不禁从心中赞叹,这个男子还真不输给非泊,不过,自然比不过那个妖冶的莫识君。

龙辰祈说道:“你还记得我?”

苏天瑟笑着点了下头,那小二在上面等了会儿却不见客人上来,又走下来问道:“这位公子?请上楼上吧。”

龙辰祈问道:“小兄弟约了人?”

苏天瑟摇摇头,说道:“不是,是我自己,公子这么早就用完餐了?”

龙辰祈轻撇下眉毛,回道:“不是,是约我的人爽约了!”

苏天瑟歪着头,微微一皱眉头,那可爱绝伦的样子让龙辰祈看的有点儿发呆。她小声试探着问道:“要不,咱们两个一起吃?”

龙辰祈咧嘴一笑,露出一线洁白的牙齿,他想也没想,拉起苏天瑟的手边上楼边说道:“那还等什么?小二,我还要刚才那个包厢!”

苏天瑟虽然是个姑娘家,而且只有十四岁,可是也比一般的女子要高,但站在龙辰祈身边,她被显得异常的瘦小。

苏天瑟和龙辰祈在包厢内对桌而坐,点完菜品后,苏天瑟问小二:“店里有什么酒?”

龙辰祈一挑眉毛,说道:“小兄弟还喜饮酒?”

那小二报道:“我们这儿有杏花酒,梨花酒,还有状元红!”

苏天瑟说道:“那就梨花酒吧!”

小二唱诺道:“好嘞!”便出去了。

这时苏天瑟方对龙辰祈道:“小弟今日高兴,平日倒是极少沾酒的!让兄台见笑了!”

龙辰祈一笑,说道:“为兄素日里也极少饮酒,既然今日小兄弟有喜事,那为兄就陪小兄弟畅饮一番!”

二人交谈间,菜品和酒水依次端上来。苏天瑟来回奔波,只是早上吃了点早饭,此时再加上心情特别的好,自然也就感觉特别的饿,顾不上什么形象,埋头便吃。

龙辰祈原本想说个开场白的,端起的酒杯就尴尬的停在那里。他看着苏天瑟自顾自的以一种与她脱俗出尘外表相违背的形象吃饭,龙辰祈不禁微微失笑。

苏天瑟吃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对面还有一个人,她咽下口中的饭,向龙辰祈讪讪一笑,说道:“不好意思,让兄台见笑了!”说完,还稍心虚的补充一句,“我饿了一天了。”

龙辰祈轻声说道:“别动!”然后,他伸出手将粘在苏天瑟嘴边的一颗米粒儿拿走。手指接触苏天瑟肌肤的那一霎那,龙辰祈心里莫名一荡,她的皮肤很软,很细,很滑,龙辰祈强忍着心中贪恋的感觉,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笑着说道:“小兄弟太客气,难得遇到小兄弟这样率真性格的人,愚兄高兴还来不及,怎会笑你!”

苏天瑟放下筷子,端起刚才龙辰祈倒的酒,说道:“来,兄台,相遇即是缘,我敬你一杯!”

龙辰祈其实酒量很浅,但此刻哪能缩头,他敞亮道:“好,干了!”

苏天瑟一口酒吞下,喉咙里立即觉得火烧火燎的,赶紧夹了两口菜压了压,她看着对面的龙辰祈却不动声色,直夸道:“兄台真是好酒量,我怎么觉得这酒这么辣呢?”

龙辰祈为装面子,很优雅的夹了一口菜放入嘴里,实际上刚才那口酒差点儿就呛着他了,他一撇眉说道:“哪里哪里,这梨花酒其实也算不上多烈!”

苏天瑟露出佩服的眼神,这让龙辰祈很受用。

龙辰祈又倒满二人面前的两个酒杯,端起酒道:“来,愚兄回敬小兄弟一杯!”

苏天瑟爽快应道:“好,我先干了!”

二人干完后,龙辰祈手中的酒壶被苏天瑟抢过来,她头已经稍晕,说道:“哪能让兄长倒酒,我给兄长满上!”

加满酒,苏天瑟说道:“我给兄长讲个笑话吧!”

龙辰祈酒量虽不大,但这两杯酒下肚暂时还没什么问题,他笑着说道:“哦?小兄弟请讲,为兄洗耳恭听!”

苏天瑟讲道:“主人宴前暗中叮嘱仆人,‘你听我敲一次桌子就斟一回酒,以免浪费’,这事给一个客人知道了,席间,他故意问主人:‘令堂今年高寿?’,那主人答:‘七十三了’。客人击桌赞叹:‘难得!’仆人闻声,马上斟酒。又问:‘令尊今年高寿?’主人答:‘八十四了’。客人又大敲桌子:‘更是难得!’仆人又斟酒如前。这时,主人知道中计了,便大声斥责道:‘你不要管七十三、八十四了,你也该吃够了吧!’”

苏天瑟绘声绘色的讲完,二人都一起笑了,龙辰祈笑完说道:“放心,小兄弟,这顿饭我请了,你不要管七十三、八十四的,随便吃好了!”

苏天瑟又咝溜一口酒下肚,带着晕乎劲儿,身子探到桌子边儿上,对龙辰祈笑道:“兄台,真是好人哪,比那主人强多了!不过,兄台你怎么不喝酒啊!”

龙辰祈赶紧也将酒喝了,这三杯下肚,他的头也开始有点儿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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