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闲云起处,野叟药伯

龙城内最有名的大夫被太师府请去了,苏喻享让苏更年就近找了个花甲之年的老大夫,这个大夫的医馆离现在的苏家宅院最近,走路的工夫就能赶到。不过这次出诊,老大夫是被苏家的轿子跑一般的速度带来的,老大夫下了轿,上气不接下气,好似刚刚抬轿的人是他一般。

苏更年将大夫半拉半搀的带进苏天锦居住的院子,真正的苏天锦已经被侧放到了床铺之上,他面朝内侧躺着,脑后的头发被简单剃掉,周围的血污也已擦拭的较干净了。

苏天瑟看到大夫进来,对他身旁一脸焦急的苏更年吩咐道:“苏老管事,先下去吧!”

苏更年抬头看到的便是苏天瑟那说不上来的带着阴沉之气的脸,这个四十来岁年纪的中年管事不由的心生惧意,顺嘴便应道:“是!”

苏更年退了出去,看了一眼一直在外候着的苏安。轻碎的脚步声,是知琴与知画两个大丫头正端着热水、拿着几块洁白的帕子进来,苏天瑟也沉声命令道:“都下去!”

知琴回道:“少爷,还是让奴婢们在这儿伺候着吧!”

苏天瑟没再说话,只是她的眼睛就这么半眯着带着一丝阴森之气看着二人。知画赶紧作揖道:“是,少爷!”

待二人都退下后,苏天瑟对那老大夫说道:“请诊脉!”

老大夫一搭苏天锦的手腕,心下不由一惊,仔细再号,他灰白的眉毛便带着疑惑皱在一起,他问苏天瑟:“小公子,苏管事不是说苏家小小姐受伤么?可老夫从脉向上看,这是个小公子呀?”

苏天瑟阴冷的低“嗯?”了一声,用一种漫不经心地语调缓缓说道:“老人家,你只管看病救人便是,别人的家事,少知道的为好。”

“呃?”老大夫听了这话,与苏天瑟眼神一对,心时怔时“咯噔”一下,心想怪不得外面都传,苏家有个天赋异禀的小少爷,听这说话的语气,哪是一个孩子应有的心思,倒是自己一大把年纪,偏偏糊涂了,苏家乃大富之家,这种深宅大院儿,哪能没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面前这小少爷方才分明支走了所有下人,自己可真是白活这么大岁数了,竟然在一个孩子面前犯这种没眼力介儿的错误。

苏天瑟眸子中似乎天生就带着一丝狠戾之气,她沉声说道:“老人家只需吊住我这‘妹妹’一口气即可,出了这个门,任何人问起来。。。”苏天瑟将“妹妹”和“任何人”这几个字咬的很重,她顿了一下,盯着老大夫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继续道,“在这个屋里当说的什么都可以说,在这个屋外。。。老人家也是明白人,就不用我多说了!”

老大夫心里倒抽口凉气,心想若此时还不明白,不如直接一头撞死得了。

“令、令妹似因脑中有积血,才导致昏迷,老夫一会儿开付方子,尽力保住这~小姐性命,只是,”大夫号完脉后说道,“只是需要多久才能够清醒过来,老夫惭愧,确实有心无力呀,还望另请高明!”

苏天瑟依旧不阴不阳地缓缓问道:“那老大夫可知,这龙城之内哪位大夫医术高深!”

“这个嘛,”这老头儿越与苏天瑟对话,心里的震惊就越强,顿了顿后,他揣测着回道:“龙城南面郊原之外,倒是有一位医者,不过此人似乎是江湖中人,都传此人医术比御医医术还要高深,只是他性格怪异,不轻易见人,这几年前去求医的人倒是不少,但却是怎样拉去的,又都怎样拉回来!”

苏天瑟轻嗯一声,起身对这老大夫道:“那好,请老先生随管事去开药方,苏安?”

苏安在门外听到叫声,推门进来道:“少爷。”

“带大夫去开药方,去帐房支五十两银子!”

老大夫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哪里需要这多银子!”

苏天瑟嘴角一撇,带着一丝阴冷笑道:“本少爷说你拿得就拿得,老人家,医人者多福,本少爷祝您老日后健康长寿!”

这老头儿听的是直发怵,看着苏天瑟意味深长的眼神,心想,这哪是个小毛孩子的眼神儿啊,还长寿呢,明摆着告诉我要是多嘴就死的快!

唉,这把年纪了,还碰上这种事儿,老大夫心内叹了口气,随着苏安出去了。

龙城南郊,大片的枫林,秋日高照,但见满地红叶。阳光辉映的金色与红色相交,编织出一副彩霞般美丽的景色。

林中有块儿空地,空地上一个简单搭建的茅屋。屋外围有一圈简易的栅栏。贴着栅栏的内外边沿,有规则地长着一些怪异奇香的花草。风微微吹过来,这些花草顺着风儿摇摆着。

屋前一个白眉白须的布衣老头儿,悠闲自在的躺在一个自制的躺椅之上,微闭着双眼,似乎正惬意的睡着。

“孟老头儿,我这个病人都快咽气了,全身筋脉都断了,你真狠得下心,也不出来看一看!?”栅栏门口,一个求医的蓝衣少年抬脚撅了下躺在地上,也不知道咽没咽气的一个布衣男人一脚,面上却没有丁点儿求医之人紧张焦急的神情。再看这个少年也就十四五的样子,眼睛极是灵动,两颗墨黑的眼珠儿比星光还皎灿。他身材颀长,一袭上好的衣料称得他的身体更加丰神俊朗,尤其自然上俏的嘴角那么的邪魅,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异常的绝美俊秀。

白须老头儿正是隐居在龙城南郊区的怪医孟子布。孟老头儿眼睛都没睁,对那蓝衣绝美少年懒洋洋地回道:“唉哟,你再补上一刀,不就不快咽气了!?”

“死孟老头儿,你有没有一点儿医德?”蓝衣少年依旧调笑的面孔,只是他似乎觉得站累了,一只脚竟踩踏到地上那人的臀上。

“我没医德也比不上你弑血门的少门主,哼,你莫识君也会这么好心,你敢说这人不是你小子给废的?!”

莫识君一副没趣的样子,扬扬下巴壳儿,看向不远外的另一个求医之人。那人也是一个和莫识君差不多大的白衣少年,脚下趴着一个一动不动的男人。这少年有着极为精致的面容,只是稍显冷酷严肃,整个人看起来风逸雅致,雪缎的白衣随着风鼓舞着下襟,遥遥看上去宛若谪仙。

他扫了一眼莫识君,眼底浮现着只有莫识君才能感觉到的浅浅戏谑。他冲孟老头儿喊道:“孟师伯!是我呀,阮非泊,我师傅惦记您的很。”话音一落,只见孟老头儿猛然开了双眼。

阮非泊心里一喜,莫识君不屑道:“这个老不休!”他转而对阮非泊奸笑道:“非泊,你耍赖,竟然搬出你师傅天尊红颜来,你明知道这个孟老头儿当年与你师傅的那些事儿!”

阮非泊不理他,趁热打铁地喊道:“师傅一直都很想您呢,这次让我来看看您,谁想路上我遇到这个病人,正好孟师伯您精通医术,治一治他吧!”

孟老头儿果然站起来,快步向院儿门口走过来,一直走到阮非泊身边。莫识君心里叹口气,对面的阮非泊正用眼神向他炫耀着胜利。

猛的,孟老头儿跳起脚来,一只手朝阮非泊劈头盖脸的就打下来,嘴里直叫着:“我打死你个小兔崽子,打死你个小兔崽子,你好东西不学,尽跟莫识君这个下三滥学些不入流的东西!”

阮非泊闹不清是哪里出纰漏了,嘴里边叫着“师伯”边着忙躲避讨饶。

莫识君不禁哈哈笑起,拱着火道:“孟老头儿,使劲打,别留情,让他拿他师傅来骗你!”

阮非泊被孟老头儿撵的围着栅栏转,嘴里叫着:“师伯,不敢了,饶了我吧,不敢了!”此时狼狈的他哪还有刚才优雅的身影。

刚刚赶到的苏天瑟一行远远下了马车,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看到有外人来,孟老头儿一嘟脸,扭头就回,阮非泊狼狈之余还不忘顺了顺自己的头发。孟老头儿发完了火回到躺椅上,只有莫识君犹自笑着。

苏天瑟独自走过来,小小的身影,既单薄又稚嫩,如煮熟的蛋清一样嫩白的小脸儿上,却镶着副深邃不见底的眼睛。

阮非泊和莫识君看了一眼苏天瑟,心里均道,好漂亮的孝子。

苏天瑟没有理二人,也径自越过地上躺着的两具二人带来的所谓“病者“。靠近栅栏小门后,停驻脚步。

“阁下是孟老神医么?”苏天瑟展开她脆生生的稚嫩声音问道。

孟老头儿看了一眼,心下略感好奇,本来一肚子的火气,对着这么漂亮的小娃娃却怎么也发不出来。他不冷不淡地问道:“你家里大人呢?怎么让你一个小娃娃来这儿!”

苏天瑟朗朗答道:“家人生病,闻得孟老神医医术精深,特来求医!”

孟老头儿听这孩子对答如流,语言流畅,心下暗暗惊奇,面上却仍语气不善道:“小娃娃,回去和你家大人说,老夫早就不行医了!”

莫识君在一旁撇嘴道:“小娃娃,你还是快回家吧,这个老爷爷可不是什么好人,这几年他可真的一个人也没救过!”

苏天瑟淡淡看了眼莫识君,莫识君指指阮非泊道:“看到了吧,这个叔叔还是这个坏爷爷的旧相识呢,都不管用!”

苏天瑟眉头微皱,对那孟老头儿言道:“孟老神医怎样才肯医治,不论什么条件,我都会办到!”

“扑哧”莫识君笑出声来,“这个孝儿真有趣,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

阮非泊觉得到底是个孝子,肯定也是没办法,家里才让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出来求医,他走过来蹲下身子,对苏天瑟询问道:“小弟弟,你家大人呢?是你家大人病了么?小弟弟,你还是别在这里耽误时间了,这个爷爷呢,是不会出手相救的,你还是赶紧到城里去找别的大夫吧。”

苏天瑟看了看阮非泊,又看了看莫识君,她眼神中天生就带着的诡异和阴沉一闪,不禁让二人心生惊异。

苏天瑟对孟老头儿喊道:“孟神医,如果我以一桩医技与你交换,你可否能救我家人?”

孟老头儿“咦”了一声,起身看看苏天瑟,好笑地说道:“小娃娃,你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赶紧去别处求医吧,老夫说不救就不救!”

“孟神医看来是不相信本少爷了?”苏天瑟言语中带着一丝挑衅。

孟老头儿对着面前这个宛若宝玉的孝子始终发不出火来,无奈说道:“也罢,你且说说你所交换的是什么医技!”

苏天瑟环视一下四周,说道:“老神医确定要我在这里说出来?”

孟老头儿用威胁的眼神扫视了一下装着若无其事的那二人,在顶不住他眼神的压力下,莫识君和阮非泊均退到较远的地方。

“我就以怎样防天花来与孟老神医交换!”苏天瑟轻声在蹲在他身旁的孟子布耳边说道。

“什么?!”孟老头儿和远远的那二人一起惊叫的声音。

孟老头儿冲那二人斥道:“不许用内力偷听!两个小兔崽子!”

紧接着,他慈祥的笑着,却咬牙切齿地问道:“孝子可不要乱说话,天花怎么可能能够预防!”

苏天瑟冷着一张小脸儿,回头看了看远处好似确实置身事外地两个绝色少年,问孟老头儿:“确实要本少爷在这里说!?”

孟老头儿一把抱起苏天瑟小小的身子,嘴里说道:“当然是进屋说!”边向院里走还边叨叨道:“你可不能骗爷爷哦,要是骗爷爷,爷爷会生气的,爷爷一生气……”

半个时辰后,二人从屋内出来,孟老头儿一副慈眉善目,牵着苏天瑟的小手儿,嘴里说着:“乖宝贝儿,你家里人放在我这儿就行,爷爷给你打包票,一定还你一个生龙活虎的家人!不过,要是爷爷试验之后,发现你骗我的话,那你家里人可就……”说到最后,他还故意磨了磨牙。

苏天瑟仰着头看着他,一脸平静道:“放心!”

短短的两个字,仿若世间万物都不放在他心上的表情,诡异地在一个三岁的孩子面上呈现,孟子布实在是接受不了。

苏天瑟对远处的苏安喊道:“苏安!将小姐抱过来!”

苏安赶紧从马车内将“小小姐”抱出,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孟神医,家妹-----就交给你了!”苏天瑟说道。

孟老头儿接过苏天锦软绵绵的身体,打眼儿这么一瞧,不禁惊奇道:“一模一样,小娃娃,你们是双生子?!”

那莫识君与阮非泊别看年纪不大,内力均已极其深厚,莫识君捏着下巴壳儿赞道:“想不到竟然有这么漂亮的一对儿小宝贝儿!”但旋即冲过来,满脸不甘心地责问道:“孟老头儿,你不是不再出山的么?怎的今日反悔了?”

孟老头儿老脸一横,威胁道:“哼!那你还不是和非泊这个小兔崽子打赌,我出手救谁带来的病人,你们输的一方就给另一方为奴的么?哪,现在你们可以给这个小家伙为奴了!”说完,他腾出一根手指来,指着站在一边儿的苏天瑟。

苏天瑟满脸正经道:“也不是不可以!”

沅非泊吓的往后一闪,抿着双唇,眼睛瞪着莫识君的背影,心道,你就快闭嘴吧。

莫识君如狐狸般的眸子一转,讪讪一笑,做出请的姿式对孟老头儿道:“救人要紧,救人要紧,晚辈就不打扰了,非泊,咱们不是还有事么,还不快走!”

阮非泊庄重的对一脸嗤之以鼻的孟老头儿一抱拳,顾不上说句客套话,“嗖嗖”两条人影飞快的奔走。可见二人的轻功也是至高之极。

苏天瑟无视眼前发生的一切,她眼中的平静让孟老头儿更加称奇,苏天瑟对苏安道:“苏安,你去马车那儿候着!”

待苏安走远后,二人进屋,孟老头儿将苏天锦放到床铺之上。他轻一搭脉,指着苏天锦的身体就怪叫道:“小娃娃,他分明就是个男娃嘛!”

苏天瑟对着孟老头儿一鞠躬道:“老神医,他实是我的哥哥,出于无奈,他的身份我必须向家人隐瞒,原因暂时不能相告,老神医勿必体谅!”

孟老头儿不是多事之人,仔细又打量苏天瑟,只见那粉嘟嘟的小脸儿,一眨眼,一张嘴之间,真是顾盼生辉,大人一般的头脑和语言令人啧奇,细细观察,这孩子的眼中更是一种不见底的城府,孟老头儿好奇心起,蹲下身子,盯着苏天瑟的双眼,说道:“小娃娃,说实话,你究竟几岁?”

苏天瑟的回答简短至极:“三岁!”

孟老头儿突然扯了扯他娇嫩的小脸儿,恨不能抓耳挠腮道:“真是难以置信啊,要说侏儒吧,侏儒没你这般俊俏的,可是要说你真是三岁,我活了这把年纪,还没有见过你这样灵光聪慧的孝儿!”

苏天瑟一脸沉静不语。孟老头儿又问道:“小娃娃,你跟爷爷说实话,接种牛痘儿这个方法是谁告诉你的?”

苏天瑟说道:“您老!”

孟老头跳起来:“胡说!明明是你告诉我的!”

“谁会相信!”苏天瑟反问道。

孟老头一下子卡住了,只是让这么个孝子给将装语,心里又憋气又不甘。

苏天瑟娓娓而道:“孟神医乃世外高人,怎会计较这些琐事,谁发现的接种牛痘之法不重要,重要的是天花之灾从今而后可以预防,至于那些沽名钓誉的事情,您,我,都不必计较!”

孟老头越听越奇,越看苏天瑟也越觉得媳,再看苏天瑟始终冷着的一张脸,觉得这个孝子身上散发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他撇撇嘴道:“那好吧,就按你说的!”

苏天瑟道:“那一切都拜托您了,我十天来看一次家妹!”

孟老头嗯了一声。说心里话,如果不是苏天瑟过于阴沉的眼神,孟老头真想收这个天姿异于常人的孩子为徒,可是越看这孩子他却感觉越碜人,也就收起了这种想法。

十天后,苏天瑟一早就来到了孟子布的茅舍。苏天锦的面色苍白,小脑袋上的头发被剃的精光。她摸摸他的小脸儿,轻轻说道:“瘦了!”

轻轻一口气叹出,苏天瑟对毫无知觉的苏天锦说着,就象以前苏天锦对装傻的自己一样的说着,“天锦,你知道么,我原本已经对人世绝望,对生无趣,对死不惧。”

“天锦,我今世的哥哥,是我一味的装傻充痴,才给你带来这场灾祸,原本,我是可以躲开陈家公子的。”

“我承载着每一世的记忆,承载这每一世必经的生与死,情与爱,聚与分,你呃,不懂,太多的无奈,为什么每个人出生时,都是一段新的开始,而我,却要背负一世又一世的记忆,你呃,天锦!”

“我的上一世,被我的亲人逐出家门,在一条巷子里被人欺凌,我咬下了一个人的舌头后,就被他们杀死了!”

“这些~,你不懂,尝尽了悲欢离合,我不愿再转生,可是为什么,一霎间我们做了兄妹,是你~,不嫌弃我的痴傻,每天帮我擦我故意流下的口水,呵呵,天锦呃,你不是要保护天瑟一生一世么?那你就快点醒来,好么?”

“天锦~”苏天瑟的面上有着温温的笑容。这样子对他说话,应该是有用的吧,哪怕,是有一点点的用,也是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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