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古云锦被无儿息,此语从来太没情

一阵旋风刮起地上的落叶,干净的石板院子并没有扬起多少尘土,忙忙碌碌穿梭不停的婆娘们终于听到婴儿一声响亮的啼哭。

“生了,生了,是个小公子。”屋内冲出一个上了年纪的产婆,她满脸喜色对等待在外面一脸焦急的男子报喜。

这个男子三十左右的年纪,刚蓄起不长的胡须干净贴敷在脸上,称得他原本面如冠玉的面庞更添几分沉稳。男子面上带着浓重的喜色,他就要越过产婆的身体进屋而去,产婆却赶紧拦下:“老爷,里面还没收拾干净,晦气!”

男子闻言眉头微皱,但还是缩回了刚刚迈出的脚步,他低声问道:“怎的织娘没有动静了?”

产婆解释着:“夫人产后体虚,有些昏沉,”她打量了一下男子阴沉的面孔,又赶紧补充道:“不过没甚大碍,再说~哪个女子都得走这一遭,老爷尽管放心!”

大约半柱香后,里面的产婆才通知可以进去了。男子猛的一掀帘门进了屋子,织娘正在屋子的内间躺着,似乎是刚刚苏醒,看到自己男人进来后,她虚弱的面孔绽放出美丽笑容,轻轻叫了声:“爷~!”

男子面色缓和,冷然中带着丝安慰笑容,织娘的笑则更加温婉,一旁的产婆最是识眼色,赶紧将擦洗干净的小娃递到男子手中。他别扭地抱着刚刚诞下的小婴儿,用指肚轻轻触了下婴儿腹下的小东西,然后男子“哈哈”笑了起来,点头道:“织娘,你为我苏喻享添了一个锦儿,为苏家传宗接代立下了大功,从今天起,你就不必住这偏院了,搬到临水阁吧。”

织娘双眼含泪,激动道:“织娘谢爷了!”

苏喻享顾不上回话,而是满意细瞧怀中粉红皮肤的小婴儿,他小嘴儿一动一动的似是要找吃的,于是内心更是欣喜,这才重新看向织娘,“我苏喻享虽有家财万贯,却九代单传、人丁单薄,到我这儿只有两个女儿,今日有了这个小家伙,算是了了我心头大事,给你当家主母的身份是你应得的。要谢,就谢你为我诞下的这个儿子吧,哈哈……”

苏喻享得意的笑声显然震到了怀中的小娃,那婴孩一张嘴,毫不客气的响亮嚎哭,他眼睛虽然半闭着,但睫毛却漂亮的卷成两把小扇子。

苏喻享高兴道:“听这哭声,不愧是我苏喻享的儿子!”

织娘这才注意到自己生下的儿子,说实话,在她心里确实是想依靠生个儿子来巩固在这个家族的地位,所以,在她得知自己生下了一个男孩的时候就舒了一口气,至于孩子的样子如何,竟然没有想到去看,反正自己和苏喻享都有着出众的外表,孩子肯定也差不到哪儿去,只要身体壮实,日后就能继承这庞大的家业。而她自己在这个家里,会由不起眼的小妾一窜而上到主母的地位。因为,这个家的当家人苏喻享早就立下了家规,家里的十数侍妾无论是谁,只要第一个生下儿子,就是这个家的主母,苏喻享的正室。奈何苏喻享这几年只得了两个女儿,一个五岁,一个三岁。苏家产业庞大,香火却不盛,今日织娘总算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苏喻享怎能不扬眉吐气。

外面的管家苏更年的声音响起:“老爷,奶娘已经带来了!”

“让奶娘进来!”苏喻享边哄着哭泣的小婴孩,边轻声吩咐管家。

外室门打开的声音响过后,里屋门帘随之掀开,两个收拾干净、面相朴实的女子站在那里,她们脸庞都讨人喜的素净,胸脯处高隆异常巨大。这是管家早找好的奶娘,家里背景简单,人品也忠厚老实。

苏喻享恋恋不舍地将婴孩递到奶娘手中,虽然刚从外面进来,那接过孩子的一个奶娘手上并不凉,显然她们一直从别的屋舍等候。

“好俊的少爷,都不象刚出生的娃呢?”这个奶娘倒是不惧生,啧声直夸着。

“呵呵。。。”苏喻享听完喜不自胜丝,丝毫不介意对方的不懂礼数,“小公子就交给你了。”

“老爷放心!”说着,奶娘将小婴孩抱出。

织娘知道,奶娘要将孩子抱到早准备好的临云阁,其实苏家当时就为织娘将要生产的孩子准备了两间宅院,一间是临云阁,里面假山流水、花树盆景、竹柏亭台等一应俱全,是为了织娘诞下儿子准备的。另一间是紫怀阁,同另两位苏家小姐一样,以紫打头的阁,在苏家主人身份中较次。

织娘一脸幸福光芒,此刻若不是她眼中的算计,苏喻享倒真的对她心动,可惜,女人一旦贪婪,面目便可憎了,不过只要她能生下儿子,他何必在乎这些。

织娘提醒道:“爷,您还没给孩子取个名儿呢。”

苏喻享回神后略有失意,他思量了一会儿说道:“就叫他苏天锦吧!”

织娘赞成道:“天锦,好名字!”刚说完,她突然“唉哟”一声,面色痛苦,苏喻享赶紧问产婆:“怎么回事?”问的工夫织娘已经疼的捂着肚子叫起来,产婆赶紧上前检查,只听她一声惊呼:“天呢,还有一个呢,快露头了!”

“什么?!”苏喻享惊喜交加,紧接着产婆示意旁边的婆娘下人将苏喻享带了出去。

新一轮的惨叫声又从织娘口中喊出,有了刚才的经验,门外等待的苏喻享没有了最初的担心,只有掩饰不住的高兴之色浮在面庞。

“生了,生了,一个小小姐!”产婆刚报完喜,只听得她“咦?”的一声,就没了下文。

苏喻享情知不对,顾不上什么晦气之说,直接推开屋门进了里间的产室。

他已经知道了是个女孩,心里便不怎么上心,再加上女孩身上还有血污,他略一皱眉便不再靠近,只是问产婆:“怎么了?”

那产婆顺过刚才倒提的婴儿,看了看闭着双目的小娃,她怯懦道:“爷,这、这孩子不会哭!”

“什么?!”织娘惊叫着强撑起虚弱的身子半坐半躺在床上,当主母的地位已定,她倒是真心的关心起这个孩子来。

“不会哭?你指什么?”苏喻享心里咯噔一下,虽然已经晓得那个答案,但还是下意识的问产婆。

产婆“扑”一下就跪在了地上,怀里的女婴毫无动静的闭着眼睛,平静异常,乍一看,竟跟个死婴无二,“老爷,小、小姐,可能是个哑巴!”

苏喻享鼻子间哼出一口气,半响道:“无妨,将小姐带到紫怀阁,再找个奶娘!”说完转身便走,竟然不再惦念一眼。

织娘心里一阵凉,好歹这也是自己身上的一块肉啊,却是个发不出声的哑巴,她的母亲天性此时让她冲动地叫住了苏喻享:“爷,留步!”

苏喻享停住掀帘子的手,声音发冷道:“何事?”

织娘内心一阵悲凉,再看一眼仍跪在地的产婆手上的孩子,她鼓足勇气道:“请爷赐名!”

“你随意起吧!”苏喻享门帘一掀,身子马上就要出去。

“爷~!!”织娘的声音有些凄厉。

苏喻享不耐烦的转回身,扫了一眼婴孩儿,此时,产婆的身子一抖,颤巍巍说道:“禀,禀老爷。。。”产婆也是苏家的家奴,所以她最怕苏喻享阴沉不定的眸子。

“何事?!”苏喻享紧盯着产婆,而产婆此刻却宣布了一个更令众人惊诧的事实:“小姐她~,似乎痴傻。”

“你说什么?”苏喻享大步回到产婆眼前,他的脚尖让低眉顺目的产婆更加惧怕。她哆哆嗦嗦的解释着:“如果小姐只是哑巴,应当也有哭的迹象,只是哭不出声,可是。。。可是小姐从生下到现在一直不动,只会喘气儿没有任何动的迹象……”产婆说到最后,已经快瘫成一团,唯有紧抱着那个一动不动的婴孩。

苏喻享和织娘的视线皆落过来,果然,女婴面色平静,手脚也不动,老实的就象~好听点儿是睡着一样,不好听是象死了一样。

苏喻享重重的叹口气,一摔袖袍扭头就走。

织娘在他身后痛苦的叫着:“我的女儿啊…”可是苏喻享没有回头,尽管他心里也有些心疼,可是他最在意的还是儿子,至于女儿,痴傻就痴傻吧,反正就当养个闲人,他急促的往临水阁赶去,脑子中全是自己那可爱的儿子。

织娘在产婆的帮助下擦拭干净女婴血污的小脸,产婆叹口气道:“小小姐与小公子还真是一模一样的双生子啊。”

织娘眼泪流了下来,双生子是不差,可是日后他们的地位,在这个家可是一个天一个地了,本来女孩在这个家里地位就低下,再加上还是个痴儿。

产婆劝道:“夫人也别太伤心了,小小姐虽然命不好,可是有您护着也吃不了亏,以后凭咱苏家的财力,为小小姐寻个老实人家,也不枉您生她一场。”

织娘擦了擦眼泪,点头道:“张婶说的对,织娘晓得,只是觉得我这个闺女,怎得这样命苦!”

“夫人切莫太悲伤,刚生产完,还是身子要紧,您可得保重身子,日后小少爷和小小姐还得指望着您呢!”

张婶是苏家的固定产婆,她的男人是织娘以前院里的管事张茂,所以张婶眼神里的意思织娘读得懂,很多人还指望着她这颗大树飞黄腾达呢。

织娘轻轻揽着一动不动的女婴念叨:“孩儿啊,以后你就叫苏天瑟吧,天锦是为苏家锦上添花,你是为娘添了苦涩啊!”

张婶道:“夫人,还是将小小姐交给老奴吧,老奴定会为小小姐选个好奶娘,亏不了小小姐。”

为织娘的生产,苏家在选奶娘时虽然只选了两个,但是备选的奶娘可有十来个,所以,张婶要及时为小苏天瑟找个好奶娘也是很容易的事。

织娘亲了亲苏天瑟没有表情的小脸儿,感受着她微弱的呼吸,最终,将她交给了张婶,“好好照顾天瑟。”

张婶点头,“放心夫人,老奴会照顾好小小姐的。”

张婶将苏天瑟身子外的毯子包了包,怕外面风大,将毯子的一个角儿遮了下来,就出了屋子。

没有人看到,当毯子遮下来后,苏天瑟的眼睛突然睁了开来,初生的婴儿,就这样在毫无人知的情况下睁开了双眼,感受着抱她的人走动的颤抖,一丝诡异的、无奈的表情竟然从这个初生婴儿的面上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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