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上的魔术师(九)
“你说你看见了礼帽和黑披风是吗?”李利翁问道。
“没错。”托奇以极为确认的口吻说道:“我可以肯定,看见了礼帽和黑披风。”
李利翁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补上了一句:“可是,基伯菲尔的服饰特征不是有三样么?”
房凌薇适时的插道:“辩护律师,证人当然看见了三样特征,只是一时忘了说而已。”
“反对!”李利翁叫道:“这个问题不应该是由控方回答的!”
说着,他尚未等审判长作出裁定,转而又将目光投向托奇,以极为认真的语气问道:“好吧,证人,请告诉我,除了礼帽和披风,你有没有看见白玫瑰?”
随着他的问题,所有人亦相同的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托奇身上。
托奇使劲的想了一会,好半天,才说道:“说真的……我确实不记得看见有什么白玫瑰。”
此言一出,房凌薇立马意识到了这又得被李利翁大作文章。她“砰”地一声拍案而起,说道:“当时现场非常昏暗,证人或许看漏了也说不定。”
“异议!”李利翁也随之站起,说道:“白玫瑰搭配黑披风相当于万花丛中一点红,而且证人之前的证言里,连脸部轮廓都可以确认,没有理由漏看一朵白玫瑰!”
“异议!”房凌薇用手遥指着李利翁,毫不退让的辩道:“那也不能排除白玫瑰是在被告与被害争斗时掉落的可能性!”
李利翁亦将食指牢牢锁定住房凌薇,针锋相对的说道:“你的观点,必须是建立在现场附近发现了白玫瑰的立场上!但事实上,你们并没有发现不是吗?那你又怎么能肯定白玫瑰是掉落在地才令证人没有看见的?”
审判长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不容易等这两人停下嘴来,才有机会问道:“辩护律师,那朵白玫瑰,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没等李利翁回答,房凌薇却先批判道:“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辩护律师就只有这么点儿鸡蛋里挑骨头的本事吗!”
‘鸡毛蒜皮的小事?没错,确实是这样。’李利翁心中对这话加以肯定,然后他拿起法庭报告,以非常认真的语气说道:“但是真相,往往就是从这么些小细节当中露出端倪的!”
一时间,为他身上突然爆发出的气势所迫,房凌薇顿有些快要窒息的感受。
只听李利翁说道:“无论何时何地,精明的罪犯都不会留下硬伤给我们去抓痛脚,我们只有通过这些小细节来进行小心求证,难道不是这样吗!”
虽说这样的话完全可以视作强词夺理,但不知为何,仿佛被李利翁身上透出的强大震慑里所折服,令谁都生不出半点的反抗之念。
很快,李利翁转而对审判长说道:“法官大人,请回忆一下吴晓宇先生的证言。他在空地前的必经之路上,可是清清楚楚的看见了基伯菲尔的三件式特征,而在托奇先生的证词里,三件式其中之一的白玫瑰便消失了?所以也就不能排除在这前往案发现场短短几分钟的路线里,又出现了什么变故也说不定。”
事到如今,房凌薇怎么甘心就被李利翁这样拽住救命稻草?立刻提出反对声道:“法官大人,请忘记这段疏漏的证词,证人可是亲眼看见了被告人身在现场啊!这还有必要再继续审判下去吗?”
审判长似乎也在犹豫,好一会,像是下达了最后的决心似的,他对着托奇问道:“证人,请对被告的三件式特征再作一次陈述吧。”
接触到他满是坚决的目光,房凌薇知道自己再怎么向他施压也是无济于事的,故而恢复了冷冰冰的常态,坐回了席上。
全场的注意力又再一次的集中在了托奇的身上,这令他不免有些受宠若惊,这可是过去十年里都不曾享受过的明星级待遇啊。
这次他没有草率发言,想了想,才说道:“绝对没有看错,当时基伯菲尔的胸前确实没有什么白玫瑰,不过其他特征我却可以肯定。尤其是那顶礼帽,一直到他离开那儿还戴着呢。”
“你……确信一直到离开现场,我的当事人仍旧戴着礼帽?”李利翁绕敢兴趣的问道。
房凌薇面不改色,手上一直转弄着的铅笔却被她“啪”一声给折断了,显然她已经察觉到了李利翁的用意。
托奇摆了摆手,笑道:“有人会连这个都看错吗?”
“是吗?”李利翁笑的有些不怀好意,他说道:“可是,我当事人的礼帽却在案发现场被检控方回收了,这岂不是跟你‘离开前还戴着礼帽’的证词大有矛盾吗?”
全畅然不止,显然,这位小丑证词中一而再,再而三的矛盾令人不禁怀疑起他话里的真实性来。
审判长敲响了木锤,大喊:“肃静!”随即对着托奇厉问道:“证人,你怎么回事?一把年纪的,怎么还满嘴胡言乱语!”
托奇被问的思维有些混乱,面对李利翁接二连三的质问,他显然招架不住了,不由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抓着脑袋,嘴里兀自念叨:“奇、奇怪呀……”
“砰!”审判长赤手拍了一记桌案,愤愤的喝道:“奇怪的是你的眼睛、记性、头脑,还有其他的一切!”
托奇被这一喝吓得愣住了,好一会,突然跳起来,指着审判长喊道:“我、我的眼睛可是比爱因斯坦还要敏锐,记性和头脑比老鹰还要睿智!”
李利翁闻言不由心道:‘你说反了吧,老大?’
似乎仍然在意着审判长那句“都一把年纪了”,托奇叫嚣道:“我、我至少要比你这老头年轻多啦!”
全场鸦雀无声,相信谁都不会想到,这位证人,竟然和审判长吵起架了来了。
再看主审席上的审判长,吹胡子瞪眼的,胸口不断起伏,显然是气得不轻,半晌说不出话来。
托奇辩哑了主审,显的有些得意,像一只斗胜了的公鸡似的,嘴里仍在叫着:“反正我就没看见了基伯菲尔,至于那什么的狗屁玫瑰!我才没看见呢!”
李利翁可真没想到,这位小丑先生平日里看起来那样寻常,一穿上演出服,竟比那讨厌的蒂杜还要疯癫。
为此,出于好意,他出言提醒道:“证人,请记住这里是法庭,不是任你嬉戏马戏团舞台。”
这话令托奇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立马就痿了下来,嘴里小声说着:“我、我确实是看见他戴着礼帽离开了空地嘛……”
‘离开了空地?’李利翁眉头一紧,没有给托奇喘息的机会,开口询问道:“证人,我想问你,凶手是如何离开现场的?”
托奇闻言面色一变,支支吾吾的说道:“那、那个……不是啊,我看见……怎么离开现场的是吧?”
“是的。”李利翁加重了语气,只看托奇的神态,他就知道自己这回押对宝了。
房凌薇见状不禁对李利翁的观察嗅觉钦佩万分,心道:‘这个人简直就是油轮上的耗子,这艘船会不会翻,根本瞒不过他。’
“就是……那个……像平常一样走开的吧。”好半天,托奇才挤出这么句话来。
李利翁从法庭记录中很快取出了现场照片,手指不断弹弄着,这是他招牌式的动作。
“这张照片记录的就是案发现场,我们可以看见被害人的尸体倒在一个大木箱上。”李利翁话锋一转,说道:“但问题不在这,请注意积雪上留下的脚印……照片上清晰印有被害者的脚印,可是,却没有留下凶手的脚印!”
这无疑又是一颗重镑炸弹,瞬时间令法庭上下炸开了锅。
“砰!”
没等审判长敲响木锤,李利翁的手掌却先使法庭安静了下来,这可是韩雅韵的招牌绝技。
感受到李利翁犹如尖刀般锐利的目光,托奇简直快要透不过气了,接着,只听他问道:“好了,证人先生,请告诉我凶手究竟是如何离开现场的。”
“呃……这、这个……”
即使他不回答,李利翁也已经得到了答案,他转而看向了审判长,说道:“法官大人,辩护方可以断言,这位证人的证言完全无法采信。并且辩护方还主张,因该将他的证言从法庭记录中全部删除掉。”
夏蕾真是看得目瞪口呆,她恐怕作梦都没想到,身旁这个平时不怎么爱说话,看起来像个呆头鹅似的男人,在法庭上居然这样威风凛凛。只看他三两下功夫,就把那些板上定钉的人证物证给推翻掉了。其他人都不及反应,才一转眼就被李利翁给颠覆了不利局面,简直就像是个魔术师。
‘对,他简直就是个法庭上的魔术师!’夏蕾心中这么说道。
事实上,不要说她这个外行人看得如痴如醉,便是房凌薇这个内行人看来,李利翁今日的表现,又岂是“可圈可点”四字所能概括?当今的法律界,又有多少人可以把房凌薇这样辩得说不出话来?恐怕不出三个吧……
在听审席的一角,一名身形修长的外籍男子毫不吝啬的向李利翁投去赞赏之色。他花白的刘海一丝不苟地服帖在额头上,露出下面一双仿佛能洞穿世间万物的黑眸,一副月牙形金边眼镜安静地夹在挺直的鼻梁上,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儒雅的特殊气质。
“Mr·陈,可以告诉我辩护席上的那个年轻人是谁吗?”他以极为流利的汉语询问着。
被他称作“Mr·陈”的中年男子不得不迅速中惊讶中回复过来,惭愧的说道:“很抱歉,我现在也仅知道他是韩雅韵花费四年时间教导出的得意弟子,今天是他第二次出庭。”
“第二次出庭!”绕是外籍男子心理素质过人,闻言也不由震惊万分,转而眯着眼睛,像是要把辩护席上的李利翁看透似的。
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又问:“韩雅韵这个名字很熟悉啊?”
Mr·陈解释道:“在种子名单里,她名列第四。”
外籍男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道:“那这样,把这个‘里里冯’也列进种子名单里,作为特殊考察对象。”
Mr·陈恭声应“是”,继而两人又把目光投向了战况激烈的庭辩当中。
审判长听了李利翁的话,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如此,这位证人的发言实在胡闹,有必要删……”
“等、等一等!”
打断之声来自证人席,托奇紧紧攥住了拳头,一脸愤慨的说道:“不管到哪儿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受够了!今天我谁的话都不听了,我要说出真相!”
“放肆!”房凌薇拍案而起,喝道:“你以为法庭是什么地方?要是敢说废话我可绕不了你!”
李利翁被她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吓了一跳,显然没有料到,这个冰山美女竟有如此一面。不过看她紧张的样子,李利翁似乎嗅出了一些怪异的气息。
“靠,我再也不听你丫的啦!”托奇这回像是铁了心一般,对着房凌薇叫道:“我、我要和你彻底决裂,我要说出真相!”
房凌薇平日在检察院里积威颇甚,但那些都是她的手下,自然不敢与她顶嘴。今天她眼见这个一个小角色居然敢跟自己叫板,顿时气得不行。
法庭上下不由再一次的躁动起来,刚刚是证人和审判长抬杠,这回又换成了证人与检察官决裂。看来明天的报纸头条,确实是有戏可瞧了。
“等一等!”审判长板起了脸,厉声喝道:“证人!你刚才难道一直在说谎?”
“不,我没有撒谎。”托奇再怎么傻,也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承认的,他道:“只是关于凶手是怎么离开现场的,检事小姐让我不要证言。”
“什、什么!”审判长惊叫出声。
房凌薇脸色不变,对于托奇的倒戈相向,她其实早有准备。再怎么说,她一个大名鼎鼎的法律界新星,怎么可能被这样一个穷途末路的小丑反咬一口?
只听她不卑不吭的说道:“我之所以不让他证言凶手是如何离开现场的,那是因为他的所见所闻不符常理及逻辑,其真实性不足以作为证词。相信各位只要听完以后,也会与我持相同观点。”
审判长考虑了几秒,落锤宣道:“总之,先请这位证人说来听听便是。”
转而他又对托奇说道:“那就请你证言一下吧,你看到的那个真相。”
“嘿嘿……你听了可别吓一跳哦~~~”托奇神经质的笑了起来。
李利翁摇头心说:‘这场闹剧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划上个句号……’
没有了不食相的打断,托奇很快就进入了状态,他回忆道:“我看到了,全看到了……团长扑倒在箱子上,基伯菲尔就站在他的一旁。既有礼帽也有披风,就是不见白玫瑰……然后、然后那家伙他……飞起来了!飞到空中去了t啦啦地披风随之摆动!然、然后……然后就这样消失在了黑夜之中!所以根本就没什么脚印,因为他是飞走地!”
他方证言完,房凌薇就不置可否的笑了。
全场一片静默,好半天,审判长才打开了话茬:“威克·基伯菲尔确实是世界级的魔术师,但是就算是他,也不可能真的飞行着离开现场,并且不在雪地里留下一个脚印……”
“说的没错。”房凌薇很是肯定的点了点头。
这让托奇非常不满,他申辩道:“什么嘛!难道我在说谎吗?这可是我亲眼所见啊!”
审判长沉默了一会,依旧思考不出个所以然来,再睁开眼睛,他把目光转向李利翁,问道:“辩护律师,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李利翁心里自然有个算盘,他心想,就算托奇要说谎,也不至于拿这样一个荒诞的主题去作文章。但他可不敢这么说出来,如果告诉别人自己相信这番证言,那李利翁几乎已经预见了被人指着鼻子骂傻瓜的模样。
他淡淡的道:“线索不足,暂时不发表意见。”
审判长欲得回应无果,不免有些气馁,看了看时间,时针已经指向了两点。
意识到时间不早了,再综合上述,看起来确实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审判长敲了一记木锤,发出“啪”一声的清脆声响,说道:“凶手消失于空中确实难以置信,但是因为现场照片不存在其脚印,故而也不能排除其实施的可能性……总的来说,本案无论证物还是其他要素,都有需要进一步调查的余地。所以今日的庭审就到此为止,明天十时会继续在此庭展开审理。请辩控双方抓紧时间,采集新的线索及证物。”
“休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