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邪气凛然!
陈法罗住的这间南屋也是个套间,里面是卧室,外间是客堂,靠窗还有个书桌,看上去收拾的很干净,家具都是新的。
进了屋坐定,陈法罗提起暖壶给顾维钧和自己各斟了一杯盖碗茶,灯光下两人捧着着茶品味,一时俩人都没有说话。
大约沉默了有一支烟的功夫,顾维钧老到的用盖碗轻轻逗弄着茶盏里的茶叶,似乎挺随意的用带着美语口音问:“陈,听说你不但是个田径奇才,英语也说的非常好,而且还对英国诗歌颇有研究”
顾某人这是开始探陈法罗的底了,如果之前Pott校长电报里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顾某人觉得眼前的这个青年实在是可怕到有点妖孽的程度了,20岁的实际年龄,18岁的骨龄,178的身高,百米能跑到10。8,铅球和跳远成绩都超过远东记录,这一切在这个时代,在黄种人身上发生相当的令人震撼。
更令人震撼的是,眼前这厮似乎还能说一口地道的伦敦腔英语,英国诗歌朗诵信手拈来,居然对法国红酒还有研究,刚才用餐的时候,爪哇特产肉骨茶的精华被他信口道来深得其中三味,几句话把自己老婆和校长夫人哄的五迷三道。
顾维钧不觉得一个随便一个所谓南洋子弟就可以做到这一点,哪怕运动天赋是天生的,可红酒、肉骨茶、西餐、英国文学和语言,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天生而有之呢?简直太妖孽了!顾某人觉得自己一定要为老师,为圣约翰,为苦难中的国人,找出眼前这一切的真相所在!
陈法罗看着眼前的这个温润儒雅的民国外交界奇才,圣约翰的前校友,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博士高材生,现任的内阁外交总长,心情也是有点不能平静,这厮才36岁就已经是民国风云人物了,顾维钧能取得目前的成就,他的前妻和现任妻子的家庭背景是个重要的原因,但顾某人本身的才华却是最主要的,要不然前后两任妻子也不会要死要活的追着嫁给他,现在对方已经是最年轻的外交总长,自己却还要从圣约翰研究生院一年级插班生这个零点开始,陈某人一时很有点吃味!
心中的小恶魔跳出来捣乱:
“噢……我们有了机会就要表现我们的欲望
噢……我们有了机会就要表现我们的力量”
“其实我怎么来的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来干什么,我能干什么?”陈法罗笑了笑道。
“比如英语的发音,我可以向南洋的英国传教士请教,比如雪莱诗歌和欧美社交礼仪乡土文化,既可以从书中学习也可以跟传教士沟通获得,我只是一个南洋华侨家庭中的普通青年,碰巧有一点运动的小小天赋,此外学习语言是我个人的爱好之一,不可否认,或许我还有一点过目不忘或者无师自通的能力,因为从小就锻炼,对寒冷的忍耐程度比普通人强一点,仅此而已!”
陈法罗竹筒倒豆子一气呵成,看上去相当诚恳,用的也都是英语,不过从早先的字正腔圆的伦敦腔转换成了流畅无比的美式口音。
“其实南洋圣公会来来往往的传教士里美籍牧师远多于英籍的,所以学长您看,其实我的美语口音没准比英语还地道”陈法罗不好意思的解释道。
顾维钧听了陈法罗的回答不由露出一丝苦笑,他也早猜到了陈某人多数会这么说,眼前的这个青年俊朗帅气不说,浑身上下还散发着一种强烈的自信,发型和穿着也特立独行,顾维钧从这个青年身上依稀看到20年前刚踏入圣约翰书院的自己。
一样是青春年少意气风发。不同的是自己没有那么夸张的运动天赋。顾维钧甚至有一种感觉,眼前的这个青年,除非他愿意,否则没有人能套出他的底细。但十几年外交风云磨练出来的敏锐洞察力,使得顾维钧本能的感应到到眼前的这个青年身上蕴涵着的正气和能量。如能善加引导,没准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学长如果不信,您随便念一篇文章或者说一段话,我听一遍就能记住复述,倒背如流是不敢胡说,正背或可一试,如有错漏甘愿受罚”陈法罗决定给顾维钧来点真格的。
顾维钧听陈某人口气这么狂妄倒起了好胜心,沉吟了一下,脑子里过电一样迅速闪过这些年来很多文章、电报、条款、信件的文稿,最后突然有了主意,便道:
“既然学弟这么说,那我们试试看,就当做个游戏,我想起了自己当年在哥伦比亚大学毕业时的博士论文,记得最初题目是《外国对中国政府的权利要求》,当时我花了差不多两年时间来准备这个论文,所以印象还有点,我试着念一遍看当时为论文做的提纲,一共9章节一个引言,也不知道自己还记得多少。你看可好?”
顾维钧1912年3月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距今已经有十几年的时间,居然还能背得出当时的文章,可见这厮的记忆力也是相当惊人。
陈法罗本来以为顾维钧会念个最近写的文章或者电报稿最多是什么协议草案的部分条款就差不多了,没相当这厮居然要空口白牙背13年前的毕业论文题目,顿时对顾某人又高看了一层,看来过目不忘并不是某人的专利,这时代藏龙卧虎不可小觑,不过陈某人对自己的记忆力相当自信,便笑着点头应了。
顾维钧其实潜意识里也有一种跟陈法罗比比谁更高的心思在那里,他如果简单背一段近期的文章对他来说很容易,但他觉得那样胜之不武,所以他打算也给陈某人来点下马威,不要以为自己有点小聪明就可以睥睨天下小看众人了,圣约翰出来的堂堂民国外交总长,风华正茂的民国三大美男之一,论个头和跑步速度那是绝对比不过你,但论智慧和记忆力,顾某人其实一贯相当自信。
当年他在哥大一年级的暑期中,用六个礼拜的时间修完了4年的中学拉丁文课程,靠的就是自己超强的记忆和学习天赋。
顾维钧说是背当初博士论文的提纲和引言,他没有告诉陈法罗的是,后来因为1911年辛亥革命后他急于奉召回国担任袁世凯大总统的英文秘书,提前进行了博士论文的考试和答辩,因为时间和篇幅的关系,最后那个引言的内容就被导师定为了整个博士论文的全部,题目也改成了《外人在华地位》,陈某人还傻傻的以为顾维钧只是背个短短的引言想来也没什么了不起,没想到是洋洋洒洒一整哲学博士毕业论文。
顾维钧其实当真也是有点勉强他自己,虽然通篇英文的《外人在华地位》一路背下来倒也真的似模似样通顺流畅,至于到底和13年前的原版论文相比字里行间错漏相差了多少,却只有顾总长自己心知肚明,好在因为回国后这些年他一直战斗在民国外交第一线,说到对《外人在华地位》的体会和感悟,则比当年又强了很多。
顾维钧一气呵成背完自己当年的论文,虽然西装后面的背心很是出了点汗,不过总算还通顺流畅,自己内心倒也有几分欢喜,看来基本功和记忆力,都还没有被十几年的官场生涯所耽误,欢喜之下争胜之心倒也淡了点,便大度的挥了下手,笑着道:
“陈学弟你不必紧张,能记住的随便背背看就足矣,可别让校长知道了说我以大欺小,当年我为了答辩论文前后可是准备了2年多的时间,除了自己打字还请了专职的打字员帮忙,所幸这些年过去多少都还记得一点。别人的文章只听一遍就要背出来实在有点惊世骇俗,你随便发挥即可。”很明显顾学长深怕陈法罗吹牛下不了台,还是大度给了陈某人个台阶。
陈法罗听顾维钧居然真能通畅的背出那么一大篇英文论文,真的有点佩服对陈,虽然是他自己多年前写的东西,但能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临时背出来这可还真是不简单,陈某人对顾维钧的心理活动一目了然,心想单纯复述一边你背的论文,不过是人云亦云,还不算真本事,索性一次搞定,想罢便笑着道:
“学长当真了得,一个引言就洋洋洒洒万字篇幅,比别人的整篇论文还要精彩,依我看完全可以单独作为一篇论文发表,陈某受教匪浅!”陈法罗倒不是故意这么说,他是真没有留意过当年顾维钧的论文缩短了篇幅引言当全文的故事,不过刚才听了引言,觉得完全可以当作一篇独立的论文来看,才这么有感而发。
顾维钧听了却很有点激动,因为当年他的导师穆尔教授看完了引言也是这么说的,说引言已经包涵了外国人在华的背景资料,完全可以看作一篇独立的论文,足可以写成一本吸引人的书,眼前的这个青年听了引言后的反应居然和当年的导师几乎完全一样,顾维钧心中欢喜异常,看来英雄所见果然雷同,自己的文章写的好,导师和陈法罗的眼光则更不差。
没想到接下来陈法罗的表现更出乎他的意料,陈法罗并没有简单的复述或者说背诵一遍他刚才念的英文论文,而是提炼了论文中顾维钧表达的观点,再结合顾维钧论文中提供的背景资料一一对应进行了阐述。
尤为难得是,同样根据顾维钧在论文里引用的资料,陈法罗总结和引申出来的某些结论和判断比顾维钧的观点更有说服力或者说探讨的准度更高,深度更深,倒不是说现在的顾维钧做不到这一点,而是13年前他还在哥伦比亚念书的时候缺少足够的社会阅历和经验,只能从书面资料里去分析,所以归纳总结的论点拜托不了那一丝有点想当然的书卷气。
顾维钧深深的被眼前款款而谈的陈法罗的表现所震惊,所吸引,所沉醉,他当初花了两年的心血写就的论文,陈法罗今晚只听了一遍,只花了十几分钟,之后既能完全洞悉他当初写论文时的立意和论述,完全理解他当初写作时的思路和方法,并能在同样的资料上引申提炼出更高立意的分析和观点,顾维钧的论文只是阐述了外国人在中国的特权的历史和现状,指出同一时期的列强有不同的对华策略和侧重,同一列强在不同时期的对华政策也在不断调整。
而陈法罗则更进一步探寻和印证了产生上述现象的原因是列强国内政局和经济的变化,以及列强间的利益冲突和妥协。最后陈法罗意犹未尽的把题目引申到面对列强在中国拥有特权的现状,落后的中国要怎样做才有希望?闭关锁国能获得发展么?在你没有强大起来之前,跟列强奢谈平等有可操作性么?落后的文明面对先进的文明要怎样图生存求发展?
顾维钧心里在对自己呐喊:“这太不可思议了,如果说自己当初的论文是为了博士答辩而应景之作,在某些方面的历史局限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造成的,那么眼前的这个青年给人的感觉就是在俯视苍生大地,这太令人震撼和激动了”顾维钧一直以来是个相当自负和自信的人,但在这个夜晚,他觉得他的面前屹立着的这个青年,所表现出来的优秀素质,完全超越了自己曾经辉煌和自负的过去以及现在!
顾维钧心中泛起一种奇异的情感,那不是简单的意气相投或者惺惺相惜或者赏识,那几乎是看到一个全方面完全超越了自己的偶像时的崇拜,虽然眼前的这个青年比自己小了足足15岁,但他表现出来的智慧和能力,他表现出来的激情和淡定,他表现出来的举重若轻和信手拈来,让顾维钧激动的全身都要颤抖!这是上天送来拯救中国的天才,这个青年一定会改变一切!
顾维钧已经完全忘了去探寻陈法罗的能力从而何来,他现在满脑子想着就是一定要让这个青年发挥出所有的能量,要让他成为民国一颗最耀眼的星座,照亮这沉沦晦暗的世界!
“太不可思议了,法罗,你说的对,重要的不是怎么来的,重要的是来干什么,能干什么!啊不不,以你的能力和见识,你可以为国家民族做很多事,你能做的一定远远超越我和其他人,你是上苍眷顾中华的最好礼物!”顾维钧上前一步紧紧的握住陈法罗的手,说话的声音微微在颤抖!
“学长,我很感谢你对的评价和推崇,我也决不会妄自菲薄,但一个国家民族只靠个人是无法振新图强的,只有有识之士团结在一起循着正确的办法去奋斗,去唤醒、引导和教育大多数的民众,那么国家才有希望,民族有希望!”陈法罗握住顾维钧的手真诚的道。
“法罗,虽然我大你十五岁,可在思想上我觉得我们是同龄人,啊不,我甚至觉得自己还不如你成熟,今后我们平辈论交,你可以叫我的字少川,我就直呼你法罗可好?啊你有字么?”顾维钧激动的有点语无伦次。
“少川兄,我还没取字,就叫我法罗吧,名字只是个符号,重要的是有缘相识,有份相知,有心相通!”陈法罗一脸诚恳的继续忽悠着顾维钧。
“好!法罗!我一直想问,国家多事之秋,如君此等大才,怎么会想到去参加巴黎奥运,要知道今日之中国,军阀割据、乱象环生、列强虎视眈眈,为什么你还有心思把时间花在体育运动上?投身政界不是更好么?我虽不才,举荐鸿渐你在政府里谋个差事徐图缓进绝无问题。
当年我从哥大还没毕业就直接就奉召成了袁大总统的英文秘书,如君愿意,明天我就可向总理举荐你,啊不,我直接曹大总统举荐,鸿渐你就做个总统英文翻译兼秘书以为进身之本可好?”顾维钧俨然就像经纪人一样已经开始替陈法罗谋划晋身之道。
“少川兄,Pott校长曾问我类似的问题,我的回答是,我想为中国人树立一个自强不息的榜样,我们中国太羸弱了,从政治到外交,从经济到军事,从国民知识到国民体质,从民族血性到个体力量,我们全方位的落后于世界,落后于我们的邻居,即使日本那个弹丸岛国,也能够在我们国土上横行直撞!
我要代表中国人发出第一声呐喊,我要凭借我的身体素质和体育天赋,让国歌和国旗在奥运赛场上飘扬!让世界认识中国,让中国认识世界”陈法罗一脸正气凛然。
“少川兄,中国积弱已久,沉珂已深,列强环视已久,就像你的博士论文说的,列强在中国渗透已深,享有特权已久。自甲午战败,中国已经沦落为亚洲二流国家,小小日本挟甲午之胜,又在日俄战争中取胜,俨然已经是亚洲第一强兵。
西方列强,英法是老牌强国,德奥虽然被削弱,但美国借着一战崛起,日本更是攫取了德国国在中国的绝大部分权益,还有沙俄,现在的苏俄,这些列强随便哪一个国家的经济和军事实力,都不是我们中国现在就可以在军事和政治上予以抗衡的,更不要说他们勾结在一起共同侵略和渗透中国。
废除不平等条约靠空喊和游行就能实现么?国家实力强大,敌人也会变朋友,国家实力弱小,朋友也会变敌人!我们要做的,就是唤醒民众,而体育,则是和平时期的战争,唯有体育,可以靠最小的投入和牺牲,在世界面前换来最大的呐喊和震撼!振奋国人的精神,锻炼国人的体质!提升民族的血性!也唯有中国体育,是列强忽视或者尚没有关注的领域。
西方社会在政治和军事经济领域早就撕下了文明和公平的面具处处限制和挟制中国,唯有在体育领域,还在标榜绅士风度和公平竞争,这就是我选择体育运动的原因,这就是我选择奥林匹克的原因!”陈法罗邪气凛然放出了大杀器。
一席话当真听得顾维钧心怀激荡热泪盈眶,一时间紧紧握住陈法罗的手梗咽的说不出话来!
心中的小恶魔跳出来邪恶的唱到:
昨天他还用冷眼看这个世界
可是今天瞪着眼却看不清你
噢,我的天,我的天,新的问题
就是他和这个世界一起要被你解决
从这一天起,顾维钧成为了陈法罗最坚定的支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