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强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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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思南认真地把屋子里里外外都清扫了一遍,用了一整天的时间,出了一身汗。

接下来两天,家楼下一直都有人看着公寓的出口,她知道那是父母安排的人。

他们在等清远。

可是有什么用呢?凌思南盯着手机,手机里全都是同学和朋友发来的问候。

就是没有那个她想见的人。

你知道我电话的。

为什么不找我呢?

凌清远失踪将近72个小时后,那天那个民警大叔联系了她。

她坐在派出所的询问室里,民警坐在桌案前做着笔录。

“你别紧张,我们就问几个问题。”民警大叔往桌上放了几样东西。

凌思南低头看了眼,是几本笔记,而最上面的那本,她还记忆犹新——那个夜晚,正是因为她偷看了这本卡通封皮的日记本,她才正视了自己对清远的感情。

“我们在你弟弟枕头下找到的,你知道这里面记录的时间是什么意思吗?”

她如实回答了,说出答案的时候,对面的民警大叔和他身边的搭档眉头都皱了皱。

民警继续正色问她:“我们在公寓的沙发上找到了一些新近的血迹,而且据说他离家出走前,你们和父母大吵了一架,具体发生了什么?”

凌思南嚅了嚅嘴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说清楚——只要能找到清远,她不介意暴露他们的关系。

然而另一个民警快步走了进来。

警员们耳语了几句,凌思南依稀听到“刚刚”、“视频”、“阡江”什么的,他们的表情凝重起来。

后来凌思南才知道——他给母亲发了一份视频遗书。

她当然不可能从母亲那里看到,只知道视频的末了,他跳进了横贯清河市的阡江。

视频以淹没的水波作结。

那晚凌思南回家的脚步都是虚浮的。

感觉一切都不太真实。

母亲拉着她在她身上抓出了好几道血痕,要不是民警拦着,估计连衣服都能被她扒拉了,可是她居然不觉得痛。

但也不是难过。

就是……说不出来。

她没有傻乎乎开始掉眼泪,感觉所见所闻的一切都是一盘散沙,东一颗,西一点,她努力地想把它们串联起来,可是总是缺了点什么。

有一件事情是确定的。

他不可能真的寻死。

那不符合逻辑,在他告诉她“还不是时候”的时候,在他逃出了那个家之后——不懂他的人可能会觉得,一个被父母逼上绝路的未成年,一个强压之下扭曲的优秀学生,甚至是一个父母眼里对畸形恋情求而不得,得知自己姐姐即将和别人订婚的儿子,自杀是解释得通的。

可是,他是凌清远啊。

就算要死都可能拉上全世界给他陪葬。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自杀?

但她怎么想,不妨碍沿江打捞和搜寻工作的进行。

她当然也参加了,在搜寻的队伍里,再一次看到了爸妈。

多少次的冲突爆发与折磨之后,如今的邱善华再也不见往日的精致高傲,就连凌邈也不复风采,这对中年夫妻失去了引以为豪的脸面,失去了凌氏的位置,如今连唯一的儿子都死得沸沸扬扬……

这一次,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凌思南站在江边上,邱善华被记者包围,那一刻面色苍白,仿佛行将就木地缓缓转过脸来。

两人就这样隔着人群,对望了许久。

江风如刃,割得脸颊生疼。

谁也没说话,只有耳边的江水声,缓缓拍打着堤岸。

那一瞬间,凌思南忽然颤抖低下头。

啪嗒,啪嗒。

当晚电视里播报了近期热点社会新闻。

是省电视台的《视界》,记者崔莹最近一直都在做青少年心理健康的专题,小屏幕上忽然放出了几张照片——熟悉的封面,熟悉的内容,熟悉的字迹……

凌思南一愣。

记者为了曝光率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竟然连这种证据都拿到了。

这期的主题是——畸形家庭教育。

外界看似完美的十六岁少年受畸形家庭教育迫害,前后被禁足了上千个日夜,最终以完结的生命的方式与世界告别,这一出人伦的悲剧又被赋予本市知名企业的背景,更有了十足的噱头。

即便隐去人名,时不时掠过的凌氏办公楼,和骤现的长凌标志,还是若有似无地暗示了什么。

舆论将那对凌氏夫妇推上了风口浪尖。

但凌清远……

依然杳无音讯。

暑期在一片混乱中结束,今天是F大报到的日子。

凌思南被分配好了宿舍,默默收拾完自己的行李——入住的是F大的新校区,同住的舍友只有两个,一个还没来报到,另一个放完东西就飞奔去找男朋友腻歪了,她独自在宿舍里呆了一整个下午,直到夜色降临,才饥肠辘辘地外出觅食。

新学期报到的第一天,食堂还没开门营业,吃饭得去校外的学生街,路上要经过人工湖。

傍晚的杨柳垂坠在湖面,夜色里随着微风在湖上荡起涟漪。

凌思南站在湖心的凉亭深吸了一口气。

……好像……迷路了。

湖对岸的蝉鸣声透着盛夏的闷热。

为什么能这么淡定呢?

她突然问自己。

大概是因为她把那些细细碎碎的片段捋起来,理出了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痕迹。

被放在枕头下的日记本。

沙发上的血渍。

[你觉得,什么样的情况下,人才会后悔?]

[当他们什么都有的时候,是不会在乎的……]

[今天,穿暖和一点。]

脑海中一句句浮现起他说过的话,但最重要的,还是那一句——

[姐姐你才要做好准备。]

那时候的他勾了勾唇角,桃花眼的眼尾也跟着微翘。

[我要死,一定会带着你。]

那你得赶快。

她忽然扬起一丝微笑。

再迟一点,我可能就变心不想跟你一起死了。

凌思南不经意地转身,湖上长廊,迎面走来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修长人影。

“同学,麻烦问一下,校门口……”

问到一半的她蓦地定住了。

“你路痴的习惯还是没变呐,姐姐。”

天色欲晚,他的目光在将夜的暗里抬起来。

食指顶起帽檐,一双漆黑如墨的桃花眼。

一如既往,语调懒懒。

凌思南的身子僵在原地,一张嘴翕动了半天,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姐姐?”他往前走了一步。

“你别过来。”

“???”

凌思南再度深呼吸:“我怕我会揍你。”

他笑得清朗,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来,揍吧。”

凌思南猛地冲过去——

整个人栽进他怀中。

凌清远顺手把她抱了个满怀,低头笑:“v说好的揍呢?”

凌思南抬手,装腔作势地锤了两下:“我有小拳拳。”

砸你胸口哦。

胸腔连带着震动的笑声自头顶传来。

他的T恤湿了。

“宝贝,别哭。”他摸着脑袋哄,“我才是弟弟,你这时候得哄我的。”

凌思南猛地抬起头,扯掉他的帽子,揉着他的短发胡乱呼噜了一通。

猝不及防的动作让凌清远呆了呆,好半晌才回过神:“你干嘛?”

“哄完了。”她气势汹汹地回答,别提多嚣张。

“哎我死了。”凌清远按住胸口,表情突然浮夸:“才十几天没见,姐姐怎么又可爱了几倍。”

——你神经病啊。

凌思南被他逗得又哭又笑。

“你还舍得回来。”她拧他,“十几天了,连条消息都不给!真有本事,跳个江跳得连警察都找不到你!”

“呜呜呜疼。”他装模作样地卖可怜,索性坐到凉亭的椅子上,把她拉到自己面前。

她在上,他居下,握着姐姐的手,抬头悠悠地笑:“刻舟求剑当然找不到我。”

凌思南莫名地蹙眉。

“我之前录的视频,他们几个月后又打捞又沿江找监控,能找到什么?”

“可是……”

“我准备了十几个版本。”凌清远偏头,“天色、天气,可能的参照物,比对回来还是那天最适合,所以就那天发了——以后千万别选这种死法,江水好冷。”

凌思南眯起眼:“就这样?我不信不会被发现。”

“大概快被发现了吧。”他毫不在乎地说,“——所以,我会在那之前自己回去。”

“……你不是想假死吗?”

“假死哪有那么容易,何况我想光明正大地活着。”

凌思南想起了什么,“警方都把你的日记给电视台了……”

他小声地轻咳。

不知为什么,此刻她竟然能从这一声咳嗽里,读懂凌清远的意思,于是慢慢地瞪大了眼睛——

“是你?”

他知道省电视台近期的热点,他知道那个记者对这件事会抱有的热忱。

所以他给崔记者寄了匿名资料。

如果不能引起舆论的口诛笔伐,那就达不到他的目的。

凌思南忽然觉得之前脑子里的那一盘散沙,逐渐聚沙成塔。

所以……等一下。

他自杀之所以有说服力,囚牢之下优等生的故事之所以能让人动容,是因为……那日沙发上的血迹是真的,更是因为那些日记是真的。

横跨了近十年的记录,这种东西,造不来假。

“你从那时候起……”

就已经开始为这一天做准备。

凌清远按住发麻的肩颈,眼中隐隐发黯:“写日记最烦了,所以后来太懒,就干脆写成了禁闭时间。”他说完,笑了笑,“干嘛一脸震惊?”

……她怎么可能不震惊。

什么样的人,能从幼年时代为揭露这样一件事,隐忍十年。

[比十年短一点。]

没有人比他更擅长等待了。

凌思南低头望着弟弟的脸。

突如其来的,多了几分心疼。

她轻轻地俯下身,在他唇畔一吻。

夜晚的黑暗是这个世界所有格格不入最好的保护色。

凌清远牵着她的手,两人向着校外走去。

就像是一对正常漫步在校园中的情侣。

“爸爸他……”这个称呼,如今也依然生疏,“被撤职了。”

凌邈挖空心思找到了凌隆举报他的证据,但那又能怎么样,他现在除了那一部分可怜的股权,在长凌连实权都几乎快没有了。他和邱善华一门心思地想在长凌拿下头把交椅,到头来还是毁在了自己手里。

“我知道。”凌清远紧了紧掌心的手:“其实,奶奶生病前,就已经发现了他有些小动作,但没有证据。”

地位和金钱,对于凌氏夫妇来说,总要有一样。

凌邈做得很隐秘,如果不是大叔伯动用手段让他的生意连连出错,他也不会铤而走险,最终导致空壳公司交易的事情被发现。

“我知道你想让他们尝到苦头……”她安静了片刻,“可是这样一来,以后凌家,可能就真的是大叔伯的了?你真的不在乎吗?”

“在乎这个?跟我有什么关系?”凌清远一手抄在口袋里,抬头看了眼九月的星空。

广袤无比的苍穹,无边无际的星河。

“……那个人泄露商业机密给竞争对手,破坏公司章程,很快也会受到报应的。”他突然说。

凌思南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小姑姑说的,而且——”

凌清远敛睫轻笑。

瞳仁中被投射下暗影,凝成了灰色的羽。

羽翼正丰。

“将爸爸的那些秘密‘无意识’泄露给他的人……”

“是我啊。”

这个世界,谁又是谁的棋子呢?

落子无悔。

Checkmate.

Marryyou【全文完】

凌清远回家的那一天,父母抱着他痛哭了许久。

假装自杀未遂,想通后重新回归凌家,一切合情合理且皆大欢喜,没人再继续追究下去。

但总归是有什么变了。

有一句话他说的很对,人在什么都有的时候,是不会轻易在乎的。

当作为凌家的二把手风风光光活在世人的眼光里,有一个人人歆羡的儿子时,他们不会去想“后悔”两个字该怎么写。可当往日的资本不再,凌氏夫妇的人生中,终于多了一份余暇,能够好好反思自己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

反思与后悔,虽然不能真正划上等号,却至少多了一层思考。

对于凌清远回归,最大的意义在于,让凌家夫妇保留了最后的方寸念想。

邱善华已经不可能再生育了,无论是从年龄还是身体上,凌邈即使尚有余力,但他本就对养育子女不感兴趣,人生目标一直都在于追求事业,何况珠玉在前,再如何也很难培养出足以和凌清远媲美的接班人。

“我愿意回来,是因为姐姐。”

——他是思南带回家的。

表面上是深明大义的姐姐,说服了绝望的弟弟,重新面对父母和人生。

实际上却是老谋深算的弟弟,帮衬着姐姐演了一出苦肉计。

你困得住一个人的身体,却管不住一个人的心。

何况凌清远用实际行动告诉父母,他们连他的身体都困不住。

排山倒海的舆论更警告了凌氏夫妇,即使困住也会犯众怒。

但困不困得住,已经不重要。

只要凌清远活着,他们就有个可以指望的后代——从小培养到大的儿子对他们的意义,肯定不是凌思南能取代的。清远的存在也能缓和这个社会对他们夫妇的大张挞伐,不至于让他们从此在凌家抬不起头来。

现在已经不是他们风光大盛的时候了。

儿子平安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禁闭,从此在凌家成为了禁词。

而儿女之间的关系,则成为了凌家的灰色地带。

不需要后悔,更不需要接纳。

凌家夫妇依然不会允许,却不敢翻出新的花样。

“还差一点。”

凌思南不明白弟弟在说什么。

“再过两年,你会明白的。”

大学第一年,凌思南虽然和弟弟短暂分隔两地,但他兑现了诺言,哪怕是高三,也会时不时来F大找她。

隐瞒了姐弟关系的两人,成了F大一道人人向往的亲密风景。

一切慢慢步上正轨。

除了有一件事。

当初凌思南考F大,不仅仅为了理想的新闻系,也是为了距离清远更近的一年。

她也想过,也许弟弟以后能考取这里……呢?

然而每当这个时候,作为姐姐的责任心更清楚地知道……

他值得更好的。

只是这个更好,没想到不是几千公里,而是上万公里的距离。

这大概是父母为了阻扰他们,使出的最后手段。

无论怎么说,这一次,他是愿意的,并为此准备多时。

毕竟,那是麻省理工的录取通知。

“如果你要我留下来,我会留下来,姐姐。”

他好可恶。

居然这样问她。

可是她更讨厌的是自己,因为那一刻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你应该去。”

他确实应该去。

人生不能只有爱情。

凌清远出发去美国的那一天,明明是寒假,凌思南却赌气地躲在宿舍里,没有去送他。

装大度的是她,小鸡肠的也是她。

航班起飞的时间是下午1点,凌思南缩在宿舍床上,故作若无其事地划拨着手机。

微信里忽然传来了信息。

元元:[图片]。

是一张图。

画面是机场。

凌思南看了一眼,抿了抿唇,关掉。

过一会儿又是一张图。

画面是偌大的航班电子屏。

上面密密麻麻地显示每一架飞机的航班号、启程时间和落地时间,出发点和到达点。

像是记录人生每个时刻的相见与别离。

凌思南盯着屏幕里的图片发呆,许久把手机放在了心口上,闭上眼睛平缓已经颤抖的呼吸。

好一会儿,她拿起手机,指尖慢慢按了几个字发送出去。

[一路平安。]

良久,微信再度震动。

凌思南怔怔地看着照片里的“国际出发”指示牌,很快地,陆续有越来越多照片发来。

每一步,都是他走过的路。

离她越来越远。

她的心跟着揪起来,好像被人一点点收紧。

气得一通电话打了过去:“凌清远,你够了!”

他很久没回答。

[怎么办啊……]

背景音里,是机场空旷的广播声,夹杂着少年绵长的呼吸。

[怎么办姐姐。]

[我好想你。]

两小时后,凌思南在机场里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到底定力还是不够,弟弟一句“我想你”就让她全面失守。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能来,因为我不想你走。

“元元……元元……”口中急切地默念,机场门口拥堵,她一路从桥上跑来,两条腿都快机械地迈不开。

左顾右盼地向四周望去,可是人流匆匆,她抬头望向电子屏——

12:00。

已经……过了安检了吧。

她突然弯身蹲了下去

人,真的好幼稚啊。

明明想见面,却一定要这样折腾自己。

何必呢?

好想你。

她听到自己的哽咽声。

你不要走好不好。

……

……

那就,再等几年吧。

你等了我十年……如今不过是几年的大学时间。

比十年,短一点。

手机震动。

凌思南抱着膝头哭着摸出了兜里的手机,慢腾腾放到耳边:“……喂。”

[后悔了对不对?]

熟悉的轻嗓让她眉头一皱,无声无息地哭得更难看了。

[真是个爱哭鬼。]他轻笑着促狭。

凌思南咬咬牙:“你闭嘴!”

然后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哭?”

凌思南蓦地抬头,正前方的视线里人来人往。

可是她一眼就看到了他。

那样耀眼。

一双桃花眼是极其浅淡的琥珀色,凉薄的唇角微扬,整个人透着阳光敞亮的味道。

一如初见。

他一只手把手机抵在耳边,轻轻偏着头,和她对视的那一霎,笑着眨了眨眼。

[想我应该怎么办?]

这句话……她记得。

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句话都记得。

“抱抱你?”她看着他,眼睛弯了起来。

凌清远放下手机,朝她拍了拍手,摊开双臂,当着周围来往的人群大声喊:“来!”

凌思南腾地起身,正要跑过去,可是两步之后忽然停住。

在他讶然的表情下,拍了拍手,摊开双臂:“你来——”

他顿住,摇头轻哂。

下一秒迈开长腿向她跑来。

正午的阳光从巨大的玻璃幕墙照入机场。

跳跃在少年柔软的发梢,投射在她噙笑的唇角。

明明是她迎接他,最后却是他摊开风衣把她拢进衣服里。

冬天的机场当然有暖气,可她依然贪恋着清远的暖,脸颊蹭在他的胸膛上。

那是,不一样的温度。

弟弟好像……又高了一点。

他低下头在她耳边深呼吸。

“阿,活过来了。”

像是汲取氧气,高挺的鼻梁还在耳骨上默默磨蹭。

“痒。”凌思南缩缩肩头,钻进他风衣。

隔着毛衣她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1点起飞,来得及吗?”

他恍然一声“我得走了”,然后就要转身。

袖子被拉着。

她委屈得不行,此时此刻哪有半点姐姐的样子。

他目光清亮,挑了挑眉小声提醒:“要赶不上飞机了,姐姐。”

她终于松开了手指。

“到那边好好照顾自己。”姐姐还是摆出了“姐姐”的架势,沉静的眼睛蓄着水光,湿漉漉地锁着他。“不要太卖力,你已经够聪明了。”

他乖巧点头。

“那……”她磨磨蹭蹭,好半晌一股脑儿抛出来:“每天都得和我联系,要视频不要语音;在你心里我至少得排第二,第一只能是学习;要是有女生喜欢你要跟我说,不过我答案就是不许;就算你再怎么会撩也不能拈花惹草!听见了吗凌清远!”

他被她仿佛微商喜提兰博基尼的气势震住了,一双眸子慢半拍地眨,直到她眼睛眯起来,凌清远才才从笑意中正色,并起两根手指从额角划过,给她示了个不怎么正式的礼——

“Aye-aye,myqueen.”

她严肃道:“你可以滚了。”

他只是笑。

一直等到他转身离去,她才再度泣不成声。

可没走十几步,凌清远忽然回头快步走到她面前,“我忘了。”

凌思南只能仓惶地擦掉来不及掩饰的泪,慌乱地问:“……忘、忘了什么?”

“其实飞机晚点了。”

“……”盘他。

——明明是故意的。

“可以再拖一拖。”他拽了拽身上的背包,“其实我还忘了一样必需品。”

“你怎么丢三落四的。”凌思南皱了皱眉。

他倒是很坦然:“因为脑子都拿来想姐姐了。”

她努努嘴,这时候跟她嘴甜只会让她等会儿更不舍得,索性不接话:“所以到底忘了什么,那边买得到吗?”

“买不到,特别麻烦。”凌清远的指节抹掉她眼角的泪痕:“又傲娇又爱哭。”

她闻言发楞,鼻头又是一涩:“你这个弟弟能不能摆正自己的位置?而且我怎么就变成必需品了,我又不是东西……唔。”她自己说着说着就刹车了。

凌清远眼底都酝酿着笑意,在她的瞪视下,抿着唇想笑又不敢笑,“我又……不止是弟弟。”

知道他要说什么,凌思南目光游移,心如擂鼓。

“在你面前的,是你男朋友。”

“还是你以后要过一辈子的男人。”

她找不到任何语言反驳。

何况也没有什么好反驳的。

对对对,他说的都对。

能不能别说了,脸快要烫死了。

可他还没有停下,背着手,微微倾身在她耳畔勾唇:“刚刚说的,不许我找别人吧?”

她的眼睛抬起来,近距离瞥他轻翘的眼角,眼神里透着警告的意味。

“那我有需要了怎么办?”

她瞪大眼——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特么在机场说什么啊?

“几年没有姐姐,得找谁做爱,头疼。”

“你要是敢背着我乱来你……”

“那你说对我而言,你是不是必需品?”他轻轻含住她的耳尖,如羽翼轻拂:“毕竟姐姐生来……”

凌思南的耳朵在他落下悄声落下最后几个字的同时,烧成了一片云。

抬手推开他,揉了揉耳朵上羞红的软肉。

凌清远慢悠悠地问,“所以,必需品……这次让我带走吧?”

凌思南好一会儿反应过来,“欸”了一声,不解。

他不知何时从口袋里掏出一本护照,在她面前晃了晃:“快点去取机票。”

“什么啊?”处于震惊之中的她根本没搞明白。

“护照签证机票都有,就等着你来——你要再晚一点,我就得改签下一班了。”凌清远把护照敲在姐姐额角:“赶紧的。”

“等一下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所以去年你让我去申请美国的旅游签是为了今天……”

他抬头看了眼大屏幕,原本晚点的航班终于有了起飞时间提示:“得走了。”

她总觉得有点不对:“我、我什么都没带……”

凌清远牵起她的手往值机处跑去——

“到那里再买。”

那个寒假,凌思南第一次被弟弟拐带到了美国。

之后但凡节假日,不是他来找她,就是她去找他。

因为平日里都有各自要忙的学业,视频又从未间断过,好像相隔一个太平洋的距离……也没那么遥远。

一年后,周玉婵的阿兹海默症已经让她无力涉足公司的管理事务,律师召集凌家的股东们有事宣布。

公司的会议室坐着一干人等。

凌家的老大和老三依然暗暗较劲,去年风头正劲的凌隆,原以为撤除三弟的职位之后,自己应该是最大的获益者,却没想到被人证据确凿地揭发泄露商业机密,侵害公司利益,最终步了凌邈的后尘,让长凌的管理层来了个大换血。

这次周玉婵的安排至关重要。

以前凌隆还会担心有凌清远的缘故,周玉婵可能偏心凌邈多一些,可自从去年那场颠覆凌家名誉的闹剧发生之后,凌邈在凌家的地位一落千丈,他和儿子之间的嫌隙更不会让周玉婵对他有多少好感,凌隆自认为自己的希望更高。

但是结果让他不可置信。

“凌静?!”凌隆怎么都没想到

母亲竟然将她的大部分股权,转让给了那个已经和长凌没什么关系的妹妹,让她和他们有了一争高下的权利。

“妈到底在想什么?”撑在会议桌上的手隐隐握拳,“这样安排谁才是以后长凌的主事人?”

凌静好整以暇捋过耳鬓的短发:“大哥何必那么着急呢,我这个要两头跑的人都还没说什么。”

那一刻凌家人都在心里暗暗盘算着手头上所有可以利用的势力,他们深知凌静的厉害,不过她才刚刚回来,而且美国公司还有CEO的工作,比起他们这些一直在凌氏扎根的人,不会有多少优势。

然而此刻,凌烨却忽然和凌静搭上话来,相谈甚欢。

人们悚然一惊。

什么时候……他们的关系这么好了?

等到最终选举的安排宣布,凌烨竟然被提名坐上代理董事长的位置。

“这只是暂定,依照董事长之前的要求,之后要根据各位的表现每年进行轮值选举。”

这个决定让凌家两个兄弟都心有不甘,还好只是提名而已,就算有凌静撑腰,以凌烨的本事也根本争不过他们。

不过……

等一下——刚才的宣布只提了凌静的那一部分,长凌还有10%的股权在哪里?

凌邈有些出神,直到盛佑提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才猛然抬首。

“……董事长在病情恶化之前就设立了基金,当他成年后,基金便可以正式启用,并且获得其中所有资产的使用权。”得过律师授意,盛叔宣布道。

会议室的大门在同一时刻被推开。

“飞机晚点,来迟了。”

两年的国外生活,他的面孔褪去了几分少年味道,越发成熟了。

为了参加股东会议,他今天穿了一件端正笔挺的西装。

清隽的五官更加深邃,眸色是凉薄的琥珀,看人的时候,这个颜色显得疏离。

背脊一如既往挺拔,更不要说肩阔腿长,单凭身形就完美了融入了成年人的世界里。

“那么,可以开始投票了吗?”

看他一双眼眉,见惯无知无畏。

深锁着千万钧瓦全玉碎。

差的那一点。

终于完整了。

美国,拉斯维加斯。

这个不夜城的夜,包揽着万家灯火。

走在街心公园的广场上,她整了整围脖,呵出一口热气。

白雾往上冉冉攀升,她抬头望向华灯初上的街头。

前方传来悦耳的电子乐声,为这个夜晚平添一分人情的暖。

“冷了?”

再美好的乐音都抵不过身边人的磁嗓,两个字就能撩拨得耳膜发烫。

凌思南挽着他的手紧了紧,“不冷。”

手心摸上她微凉的脸颊,停顿了片刻。

“那边有家咖啡店。”凌清远举目远眺,低头问她:“给你买杯热巧克力抱着?”

凌思南本来想要拒绝,可又确实有点渴了,于是点点头说:“好。”

他转身。

霓虹是游走在他肩头的颜色。

凌思南抱着双臂,偏头打量他的轮廓。

两年前,她说什么都不会相信,自己最终会和弟弟走到一起。

甚至她不会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她还能得到亲人的陪伴。

凌清远,是个圣诞老人。

满足了她所有的愿望。

直到他的背影隐没进人群里,凌思南才慢慢收回视线。

宽敞热闹的街心公园,有人在唱歌。

这处景点平日里就有很多街头艺人的表演,人们会对喜欢的表演投以硬币或者驻足围观,气氛一派祥和。

凌思南走到前头,那是一座蓝白相间的纪念品店门口,演奏电子键盘的艺人正在声情并茂地弹唱。

"Ohhereyes'hereyes"

她的眼睛

"Makethestarslooklikethey'renotshining."

让星星看起来不再闪耀

大概同为艺术爱好者之间的心心相惜,凌思南听得入了迷。

投入了真情实感的歌声饱满,音符仿佛舒展开羽翼,绕着广场飞扬。

"Andwhenyousmile,"

当你微笑时

"Thewholeworldstopsandstaresforawhile."

全世界都停下片刻注视你

"Causegirlyou'reamazing."

女孩你是如此美丽

"Justthewayyouare."

只要做你自己

当歌声最后一句落下,凌思南温暖得眯起眼睛,往地上的琴盒里投了几美元。

起身后忽然想起,清远怎么还没回来?

彼时演唱的黑人小哥微笑着与她道谢,身后不知道哪里又响起了悠扬的乐声。

还沉浸在欣赏音乐的兴奋之余,凌思南环身四顾。

小哥哥抬手指向更远处喷泉边的人群,为她指明方向。

凌思南朝他点头致谢。

反正清远还没回来。

就当打发打发时间好了。

她一步步往人群走去。

乐声轻盈,这次的演唱者是个带着异域风情的卷发小哥。

"it'sabeautifulnight"

夜色如此美丽

"we'relookingforsomethingdumbtodo."

让我们做些可爱的蠢事

也不知道是心情还是广场傍晚柔和光线的关系,凌思南只觉得每个唱歌的人,都那么温柔可爱。

那些歌声,像是抹了蜜糖,慢慢流淌入人心。

歌曲的间奏,慢慢扬起了清越的提琴声。

提琴缓缓独奏,音调婉转却优雅,勾勒出潺潺夜色。

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凌思南一步步走进人群。

像是寻找仙境的精灵。

人群中央,按在琴弦上的手指翩飞,随着音乐跳动。

手骨分明,修长的指尖白皙,漂亮。

那个人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黑色的爵士帽檐遮住了他的脸。

但是,她蓦地笑了。

音乐逐渐欢快,琴声如同连绵不断的流水从他的琴弦下荡漾开来。

他终于还是抬起头。

比肩接踵的人潮不过是背景,目光01飞越山海,能见到的只有彼此。

街心公园的广场上,越来越多的乐器加入,另一角的架子鼓也跟着奏起。

弹吉他的艺人拿起追ベ新.更多好文+管`理Q324`2804385麦克风开始合唱,欢快的气氛仿佛会传染,一瞬间就向四周蔓延。

人们跟着节奏摇摆,很快有人跑进了围绕喷泉的人群中央,就这么跳起了舞。

越来越多人欢呼加入,凌思南惊呼着,一下子被包围进了人群中,和他的目光交汇被人群冲散。

"it'sabeautifulnight"

夜色如此美丽

"we'relookingforsomethingdumbtodo."

让我们做些可爱的蠢事

她定住了。

毒药般的,塞壬似的磁嗓。

蛊惑过她,引诱过她,为她念过十四行诗。

却从来没有唱过歌。

原来,不是五音不全啊。

也、也对……能把小提琴拉得那么美妙的人,又怎么会五音不全呢……

心跳一级一级加速。

她在胡思乱想。

"heybabyithinkiwannamarryyou."

我的宝贝我只想和你结婚

舞群忽然以她为中心开始散开,凌思南有些受宠若惊。

所有舞者的中央,是他领衔整齐划一的舞步。

这一幕,显然蓄谋已久。

凌思南激动地捂住唇,久久说不出话。

他用了自己最喜欢的方式。

"Isitthelookinyoureyes,orisitthisdangjuice?"

是因为你的眼神迷离,或是因为你的舞跳的太蹁跹

"whocaresbaby,ithinkiwannamarryyou."

这些都无所谓宝贝,我只想和你结婚

人群的哄闹声中,凌清远一步步走到了她身前。

黑色的西装长裤很合衬他,每走一步,她的心跳便跟着停顿了片刻。

他在她面前单膝跪了下来。

整个广场的人都在为他们欢呼。

歌者依然欢唱——

"justsayIdo,Ido."

说我愿意就好,我愿意

"tellmerightnowbaby."

现在就告诉我,宝贝

他仰起脸,含笑的眸光微敛。

“姐姐,我已经十八岁了。”

“……什、什么?”

“这里是拉斯维加斯。”

背景喧嚣。

她戴上了那枚戒指。

在上百人目光的见证下,他把她拉进怀里。

蓦地覆上了温凉的唇面。

大千世界,恒河沙数。

很幸运。

你是,我的唯一。

——Willyoumarryme?

——Ido.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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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2点,没有时间撒花庆贺完结,我只能明天写感言了。

感谢你们看到这里,毕竟追了半年,如果可以的话,评论露一次脸也好?让我认识下追完这篇文的小天使。

这章配上《marryyou》这首歌会更美味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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