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一)
下决心有时候是件难事,而身在社会就好比是被强奸,往往都是身,不由己。就拿筱柔来说,丢弃晚饭并不是她所愿意看到的结局,然而现实的无奈却让她不得不这么做。下定决心的难关被自己一咬牙给硬闯了过去,但筱柔还是希望能有人和自己统一阵线同仇敌忾,给予自己精神上的支持情感上的理解以及行动上的配合。这个席位理所当然留给了嫉恶如仇的杨洪。于是当筱柔把谢英雄的所作所为进行一番添油加醋、点火浇油地处理之后,他白天的光荣事迹传到杨洪的耳朵里就演变成了大庭广众之下调戏良家妇女。杨洪勃然大怒,脸红得就像被开水烫过一样,仿佛被人轻薄的不是筱柔,而是他自己。杨洪是要面子的人,自视清高了一辈子,从没有为了名利向任何人低过头,他当然也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女受辱屈尊于人而导致自己晚节不保,所以在听到筱柔“九死一生、惨绝人寰”的遭遇之后,杨洪接着便大笔一挥,亲自为筱柔写下一封辞职信,洋洋洒洒数千言,把谢英雄从十八辈的祖宗到十八辈的儿孙全部痛骂了一遍。筱柔没那心思,提心吊胆了半个多月,最终还是难逃辞职的命运,她为丢失一份好工作而深感惋惜。
杨洪写完信安慰说:“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凡事要看开!”
这是算得上是杨洪的处世哲学了,现实太残酷社会水太深,谁也无法论定这样孤芳自赏的处世方式是对还是错。筷子兄弟唱着:“生活像一把无情刻刀,改变了我们模样。”筱柔的脸还未改变,这或许才能算得上是件好事。
筱柔有父亲帮着出谋划策,小芸却只能孤军奋战,这起跑线上的悬殊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两人最终的结局会有着现在这样的天壤之别。不过生活的韵味就在于“世事难料”四个字,谁也不知道自己即将迈出去的步伐会触碰到怎样的境遇,有时候绝处只是为了逢生,危机也只是为了迎来转机。小芸本以为只能认命,一连几天都心灰意冷,甚至连接受命运的审判的准备都做好了,可没等到开庭,来自母亲张玉庭的一线生机却唤醒了小芸的求生本能。
自从双方父母定下了婚期,小芸就整天待在家里再也没出过门。不仅如此,她甚至连说话的本能都给放弃了,除了“爸、妈、你好、晚安”等日常问候,不再跟任何人多说一句话,仿佛痛恨说话就像杨洪痛恨谢英雄的祖上十八代以及祖下十八代一样。沉默并不是小芸痛苦的一种外在表现,这只是她对这桩婚姻发自内心的控诉。虽然是自己做出的选择,但她却还是抱着“车到山前必有路”的希望等待着转机,就算等不来转机,等来外人对自己舍生取义的些许赞赏也是值得的。人都是如此,渴望被关注,凤姐、芙蓉姐等一系列长着一张白垩纪的脸却总在网络上搔首弄姿、恶心死人不偿命的人就是最好的证明。也正如她们最终纷纷走红了一样,小芸的这一套最终也起了作用,家里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陆国涛没有察觉,张玉庭却把女儿的变化全部看在眼里。
于是有一天晚饭后,张玉庭跟着女儿回到了房间。母亲的突然出现并没有在小芸暗淡无光的脸上添上一丝光芒,她只是平淡无奇地称呼了一声“妈”,接着便一言不发地坐在床沿上。最后还是张玉庭打破了僵局,说:“小芸,你对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真的完完全全为了公司才答应这门亲事的?”
小芸双眼无神地盯着正前方,沉默了半响,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张玉庭又问:“那你甘心吗?”
小芸回答说:“我已经答应了和他结婚,你现在跑来问我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到底想干什么?你问我甘不甘心,难道这件事还由得凭我甘不甘心来论断吗?难道要我把你们弃之不理,而自顾自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和所谓的幸福?我不是没这么想过,但我实在做不到!”
小芸几乎是咆哮着说完这一席话的,然而即使她咆哮即使她的语气带着不可遏制的愤怒,但张玉庭还是觉得十分宽慰,这也就更加坚定了她内心的想法。
张玉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沉沉地呼了出去,像是了结了一块盘踞心头多年的心病,终于把公司并没有遭遇危机,而这个消息只是司机对陆国涛言语的误读的事情真相和盘托出。谎言相信久了,当真相有朝一日冷不丁地蹦出,却让人怎么听怎么像是假话,所以小芸在质疑完自己的耳朵之后,竟然开始质疑这番话的准确性并且质疑起张玉庭说出这番话的初衷来:“不是这次才是谎话吧?你不会为了我宁愿让公司倒闭吧?”
张玉庭冷笑一声,说:“你觉得呢?公司不仅仅是你爸一手创立的,那也是你妈我大半辈子的努力成果,你觉得我会轻易让它倒闭吗?”
虽然很是冷血,却是比珍珠还真的真话。也正是这一番很是冷血的真话,才终于让陆小芸相信了母亲的坦白从宽。
虽然误入陷阱,虽然惨遭设计,但好在半路就已经真相大白,这还是值得一番庆贺的。小芸喜极而泣,脱离苦海的她甚至完全没有心思去责怪母亲的利用,她把全部的心情都用在庆祝自己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上了,全然忘记此时的自己还没有完全脱险,她不明白,眼下的情势既算不上脱离苦海,也算不上虎口逃生,甚至连有惊无险都挂不上牌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