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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了茶,他还未喝呢。然而他捧过来时,未想到那茶水仍是烫的,烫得他情不自禁一松手,茶水泼了衣袍,茶杯脆响碎裂。

一时间他像是被吓坏了,急忙蹲了下去,伸手去摸那茶杯碎片。

他记忆混乱,意识朦胧,唯有废太子将他带回后对他说的每句话他全部记得,铭记于心。

皇兄说过喜欢这杯子,是曾经向一位造瓷大师求来的,他怎可打碎?

皇帝嘴唇颤抖,手在地上摸索,一下子按到了那尖锐碎片上,手被划伤刺痛出血。但他只是将碎片拾回,又去摸其他的。

他安静了这么多天,却在此刻爆发了。

废太子待他极好,对他呵护备至,为他治眼也是心疼他怜爱他。

然而,然而——

若是眼睛治好了,皇兄还会要他吗?当他不再需要照顾,皇兄便不必再为他所缚,他不能再缠着皇兄。

他的脑中一片混乱,魑魅魍魉入了境,于他神思中大肆作乱。

为何,为何要离开他这样久?

皇兄说过听话便不会不要他,可是他有哪里不听话?

他忽地想起了,皇兄方才提到了母后,当年在宫中横死的皇后。皇后过世时,皇兄那崩溃悲伤的模样他还记得,那悲恸眼神像是隔了五年,直直投向了他。

他卑微跪到了地上,愈发焦急地寻那些碎片。

废太子再次来时,就见他跪在地上六神无主地摸索,一手还抓着瓷器碎片,已满手是血了。

他受惊一般骤然望来,哑声道:“我不会再弄坏了,皇兄……等,等我把它拼起来……”

废太子大步向前,将他从地上拽起,强硬掰开手指,碎片啪啦啪啦如雨落于地,摔得更碎。他还要再蹲下去,但废太子牢牢地抓着他,沉声道:“二弟,你故意惹我生气?”

第十九章

若他双目能视物,便能看见废太子面色阴沉,目光死死定在他鲜血淋漓的手上。但他见不着,又心绪惶乱,只嗫嚅道:“我怎舍得皇兄生气……”

“可你就是在这么做。”废太子道,“为何又要这样伤害自己?”

“我不过想拼起来……”他回答的声音像是在乞饶,“皇兄喜欢的茶杯。”

废太子怒道:“不过一个杯子,砸了便砸了!”

他还是头一回听见皇兄用这么大的声音说话,不由脸色发白,垂了头。无形重压落在他肩上后颈上背上,压得他站不住,想要蹲下去,蜷起来。

他的手腕被废太子捏在掌中,那样细的一截,只要稍用点力恐怕就会断裂。肩膀又缩起来了,他们再遇他总是这样的反应。

废太子松了手,那截腕上已有了一圈青紫,颜色极深,想必被攥住时疼得不轻,但他仍然什么都没说。

他总是不说。

废太子转过身,深呼吸两口气,抬手将桌上那套茶具的统统扫到地上,密集刺耳的瓷器碎裂声乍然响起!皇帝惊得脸色煞白,想看低头看看地面,废太子钳制住他下巴,逼他仰着头,重声再说了一次:“砸了,便砸了。”

那双眼中空无焦距,废太子凝视着,道:“不过身外之物罢了,你敢为它们而伤害自己?”

见着那一幕时他的心脏有刹那停跳。这些日子以来他以为二弟已经好转了,已经安心了,他可以耐心地、安稳地一点点把二弟治好,变回正常的模样。

事实并非如此,他不过看到二弟给他的伪装。心头美好愿景被现实撕裂,那猩红的血与那惶惶神色对比起来便显得尤为可憎。

皇帝下意识想要别开脸,纵然看不见,也无法忍受兄长责怪的眼神。

但废太子不纵容他,而是接着说:“先前的账还未同你算。”

他说话咬字很重,因此每一个字都像是雷打在胸口。

左臂被抓住直直抬起,滑落袖子。皇帝想缩回手,但他没有半分与皇兄抗衡的力气,只能让自己那些可耻的伤疤暴露在空气中,仿佛他已经赤身裸体。

他一瞬间冷得牙齿打颤,但额上又冒汗,此身半在烈阳下半在寒冬中。

“在皇宫中放的火,可是效仿我?”他听得皇兄问他,“左臂上的伤,是因为愧疚还是悔恨?”

一双手撕开了那层包裹他的、保护他的迷雾中,狠厉地抓住了他,一点一点将他挖出来。

“如今前尘尽散,你想离开皇宫,我就带你走,你害怕我不在身边,我就日日陪你呆在此处。我已向你承诺过绝不会抛下你,二弟,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随着那保护层的失去,他变得光裸且脆弱,先前始终抗拒的清明神智钻入他脑中,残忍地搅乱他,令他头痛欲裂。

皇兄的脸已经离他很近了,忿怒的声息避无可避,几乎是逼问着他。

“你的眼疾不可不治,我不过要去寻医,这也能让你害怕到这个地步?”皇兄质问他,“二弟,你到底在害怕什么?有什么不能说出来的?”

他张开了口,像是站在悬崖边上。

先前废太子就想要问他,想过很多次,也旁敲侧击过很多次。但他迷蒙怔忪,连问题都听不清,屡屡只能作罢。

真的是听不清吗?又或者是他不愿意听清。

他的长梦里头一次出现了这个人,端坐高月之上,他抬眼便能看见,看见那温柔的笑和向他伸出的手,只要尽力维持目前的一切他便有希望能触碰。他只要长梦不醒,就可以抛去一切外物,忘却过往他所犯过的错他给过的伤害,只是满心专注地追逐。

于是他以这副蠢钝模样呆在废太子身边,博取兄长的陪伴,谋夺兄长的怜爱。

只是他抬头时,那人却始终离他那样远。

他明白的,皇兄慈悲心肠,怜悯他狼狈求死,因此将他收在身旁细细照顾。正如那月高悬于空,垂怜于他。

但他不禁想,当他治好后,若这梦中有了日出,那月是否就会隐没远去?

他什么都做不了。

皇兄当年放了一把火便远走高飞,他无法追查,如今他连权势都无,与废人无异,他能做什么?

起初仅觉得能见皇兄一面他便心满意足,之后他却又想要皇兄的抚摸,渴望皇兄多可怜他一些,多疼爱他一点,日日相伴不足够,夜夜同眠也不足够。

他站在悬崖边,听得这人要求:“把你想的一切都告诉我。”

但你看,皇兄向他要求了,他哪有不服从的道理。

他只能苍白着脸,将回答的句子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每说一字就像拔去一根救命索。

“我……想要呆在皇兄身旁。”他说,“若皇兄身死,我便去地狱追随。但皇兄仍潇洒于世……”

他喉咙干哑:“我已成累赘。”

“我怎可束缚皇兄,但我又那样贪心,无法放手……稍离一刻便觉空虚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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