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寒锦衾催泪梦】
水晶吊灯像流苏一样地垂下,从顾萼兰的眼前一直垂到了他的头顶。萼兰站在二楼,手臂环抱着靠在栏杆上。
这还是萼兰第一次见到他。
一双晶莹的眼眸,在灯光下,就像是透着亮,恍惚间竟似有清澈的山涧流水淌润着。鼻梁高挺,像是险峻的山峰,精致的瓜子脸,气质英朗,俊气十足,只一眼就让人觉得目眩神迷。偏偏生得一双薄唇,眼神里透露着跋扈不羁。
她是父亲的独生女,难免的恃宠生娇,从来都是最要强的那一个。因为父亲的关系,她也经常出没于各种社交诚,出众的男子见过不少,只是她一个也看不上眼,除了他。
萼兰见到了他才知道,这世上,缘来缘去都是注定好的,她宁可自己从未恋爱过,只是在遇上倾心一生的人之后,能够和他携手白头。她甚至暗自觉得,她就是为他而生的,荣华富贵的家世,娇艳如花的容貌,从小到大,她总是用最严格的标准来要求自己,这样精心地打造自己,不过就是为了遇见他。
父亲发现了她的目不转睛,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萼兰也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有些不敢看父亲,缓缓地就低下了头。
父亲已经在向她招手:“萼兰,来,见过赵家少爷。”
萼兰深悔自己的失神,没办法,也只好硬着头皮走了下去,她的脚步很轻很轻,楼梯上又铺着厚厚的绒毛地毯,几乎是落地无声,但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胸膛里面就像是擂鼓,咚咚的,一下一下,震彻心扉。
她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就算是紧张,面上也是不着痕迹的。她落落大方向他伸出手,说:“你好,我是顾萼兰。”
他从沙发里站立起来,温暖的掌心抵触在她的掌心上,他的声音如同冬日暖阳:“顾小姐好,我是赵枭霁。”
从那以后,她没有一天不思念他的。只是这一份日夜期盼,最终盼来的,却是他婚礼的请柬。萼兰几乎是瞬间就抽离了全身的力气,一手软靠在墙壁上,一手扶着自己的胸口。她说什么也不信,不信命运这般对她,她才遇见了他,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
她颤抖地打开请柬来看,江南胭,是那个新娘的名字,她恨恨地盯着这三个字眼,紧紧的盯着,心里不断地想,这三个字,应该是她的名字,也只能是她的名字。
她从没这样用心地打扮过自己,照着新娘子的标准,心底暗暗觉得,她一出场,必定能喧宾夺主。她不甘心,心底那一份蠢蠢欲动的情意,竟然在刚刚萌芽的时候,就已经宣判了她的出局。从来,她都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怎么可能轻易就认输?
婚礼非常的华丽而隆重,宾客里有不少她认识的人,不停有人跟她寒暄,她面带微笑,大方得体,心思却一点不在这些上。她老早就注意到他不在,也不知道去干什么了,她带着一点期待,还有一点害怕,静待着他和他的新娘出现在这殿堂之上。
他终于是出现了,一个人。
萼兰千算万算,也万万想不到是这样的结果——婚礼取消。宾客们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心里虽然疑惑和不满,表面上也总得维持镇定,只是到场的媒体已经是炸翻了锅,赵氏是何等显赫的人家,赵氏的婚礼是何等震撼的大事,然而显赫如赵氏者,居然会临时取消了婚礼,这当中又有着怎样的豪门内幕?
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仍是从容不迫的,只是那一双明亮的眸子变得黯淡,清晰可见的,他的眼底是一抹不可遮掩的伤痛。萼兰不由得妒忌,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人,能让他如此为她?
大概上她还是庆幸的,庆幸他并没有结成了婚,这么一来,就算是艰难一点,她也还是有机会的,更何况她从来不畏惧艰难。
她只身前去找他,失魂落魄的他,伤心绝望的他。
那一段日子里,她总是不离不弃地陪在他身边,他沉默,她就跟着他沉默,他难过,她就跟着他难过。她的心意已经昭然若揭,而他又是何等的心细如尘,他终于找了她,对她说:“顾小姐,我只是一个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留不住的落魄男人,不值得你花这样的心思,奉请顾小姐还是趁早离开吧。”
萼兰不死心,问他:“是不是因为你的新娘?”
他自嘲般的苦笑了一下,眼望天边,仿佛那里有他心心念念的一切。他淡然而平静地说:“她已经离我那么遥远,一万多公里,铁了心地要跟我划清界限,可是真奇怪了,就算是那么的远,我也总觉得她从没离开过,我在这里活着,每一分每一秒,都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她的存在。”
萼兰哪里是轻易就认输的?这一番话,她听在耳里,记在心里,每一天夜里,她都翻来覆去地回想几遍,她想,总有一天,她一定让他也这般的深深爱着她。
她时时刻刻地陪在他身边,哪怕是他说出了那样明白的话,她也不曾放弃过,终于有一天,他把自己彻底的灌醉,他抱着她,眼神迷离地看着她,她凭借着女人的本能,像水蛇一样地缠绕他,他的欲火终于被她点燃,“轰”的一下,猛烈如同急骤的狂风,席卷她的一切。
意乱情迷之时,她几乎已经忘却了自己,而他在她耳边喃喃说:“南胭,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她的心也随之坍塌颓然。
她本来已经快要放弃,就在这个时候,上天却给了她一丝残存的微光——她怀孕了。
萼兰成功地利用了这个孩子嫁给了他,她是父亲万般宠溺的唯一女儿,而她的家世也不是他随便能够拒绝的。当她找到了赵老爷子,告诉他这件事情之后,她就放心地等在家中,等着他主动来找她。不出她所料,他果然来了,向她的父亲提了亲,她矜持着不肯见他,心里却是无限甜蜜。双方父亲做了主,把他们的婚事顺利办了下来。
与顾家结姻之后,赵氏的势力更是只手遮天,赵枭霁的事业也蒸蒸日上。萼兰暗自是得意的,只有她,才是可以帮到他的女人,而那个江南胭,除了临时悔婚给他难堪,让赵氏蒙受前所未有的羞辱,她还给过他什么?
萼兰想,自己虽然失去过一次,被拒绝过一次,但是她还是笑到了最后,做到了最后的赢家,她得到了她想要的幸福,她终于得偿所愿,可以一生一世地待在他身边。
后来他的公事忙得天昏地暗,基本上十天半月也不见得能回家一次,还是赵老爷子出面,说她已经快要临盆,逼着他放下公事,一定要回来看她。那一段日子,她深受赵家和顾家两方的悉心照顾,两家上下无一不视她如掌上明珠,那一段日子,她几乎就认为这一生都可以这样幸福。
他还是托说公事繁忙,不想深夜回去打扰到她休息,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最后索性搬了出去。不是不难过的,只是因为太爱他,她一次又一次地忍受他的冷漠,她想,只要等他们的孩子出生,他总是会喜欢的。
可恨不从她愿,她在家中失足摔倒,整个人跌滚下了楼梯。有滚烫的液体在她腿下不断涌动,她甚至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和她的骨血,正在从她身体里面生生抽离。那一刻,她的心底近乎生出了一种极致的痛楚。
自她流产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强令他回家的借口,他仿佛对她嫌恶至极,一年到头,都对她避而不见,她孤孤单单地守在家中,再也等不到他回来的身影。她终于是明白了,那一个女人对他而言,一直都没有消失过,他的心里一直都有她,哪怕她不要他,哪怕她离开他。
萼兰终于见到了她,就在他的办公室里。
是个清秀如清风的女人,友善地对她微笑着,不卑不亢地跟她握了手,说:“你好,我是江南胭。”
南胭见顾萼兰有意无意打量着平乐,眼神里透露着一丝探究,于是说:“这是我女儿,江平乐。”
顾萼兰问道:“她姓江?”
南胭点点头,又叫了平乐过来:“平乐来,跟顾阿姨问好。”
平乐乖巧地靠在南胭旁边,脆生生地喊:“顾阿姨好!”
顾萼兰不由得微微一笑,问:“真是乖巧,今年几岁了?”
平乐仰着头,手指比出三的形状:“三岁了。”
顾萼兰脸色微变,随即又变回了平和。
他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赵家那样的背景,居然肯允许南胭出国生子,而且孩子还跟了母亲姓。
后来他进来了,小女孩一看到了他,一扑一扑地跑过去,抱住他的腿,一口一个“爸爸”的喊。南胭笑看着他说:“她非要来找你,我也没办法,没妨碍你办事吧?”他把女儿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胳膊弯里,笑着说:“没事儿,她想来就带她来,我要是开会就让她在办公室里先玩着。”
那一幕,就好像他和她才是一家人,而她顾萼兰,不过是一个插不进手的局外人。从来未曾进局,如今就算是输了,连判个出局的资格都没有。
那一次,她终于彻底的绝望了,这么多年的费心尽力,这么多年的自欺欺人,如今也该有一个收场了。
那一晚,她一如往常,独自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微凉的夜色,轻寒的月光,侵得这锦衾也是寒凉寒凉的。她伸出手去抚摸他的位置,空空的,什么也抓不到,她困乏到了极点,无力地翻了个身,背对着那一个空荡荡的位置,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一滴清泪却从眼角无声地滑落,浸进了绸缎子的枕面,犹如落花无声入土。
寂静无人的四周,不过是催促她一夜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