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

云及月放下手里的银勺, 用纸巾擦了擦唇边的蛋糕屑,手指摁着纸,不动声色地挡住了下半张脸的表情。

她不知道这个时候该应下还是该拒绝, 甚至不知道该冷漠还是该感激。

情绪像缠绕裹紧的毛线般混乱, 绞在一起说不清楚。

唯一可以清晰分辨的情绪,只有惊讶。

三个月前, 她离开京城时和江祁景见了最后一面。

也是在那个她以为会永远分别的时候, 她难得说了一次狠话。

她没想过让江祁景改变他二十多年来的性格和习惯, 只是想让他明白, 他们是没有可能的。

结果江祁景真的听进去了。

结果他真的改了。

所以, 江祁景对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之前她担心过她没放下。

重逢时看见他冷静的态度,便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而现在,这个担心又再次升了起来。

如果说没放下……江祁景又怎么会让自己变成现在这样。

如果说圆滑是磨平棱角, 那现在的江祁景就像是一咬牙把棱角全部折断打碎了, 远看和圆滑无差,细看,上面细密刺眼的裂缝都清晰可见。

那些裂缝伤不到她,却把他自己折磨得千疮百孔。

他真的会为了她做到这种地步吗?

还是她多想了?

云及月的思绪渐渐被扯开,飘到了很远很远。

直到手机叮咚一声, 弹出了苏陵的回复,手机立刻跳转到了他们俩的聊天屏上。

半个小时前, 云及月:【非常对不起。这个人好像是冲着我来的, 歪打正着在买消息的时候连累到小榄了。我打小榄的电话没有打通, 请告诉她我真的非常对不起。】

苏陵:【没关系。既然是冲着你来的, 你应该更要小心。有什么事情可以和我说,或者和家里人说,主意安全。】

江祁景余光撇过去,就只扫到了“对不起”三个字。

还是云及月发给苏陵的。

他蓦地想到了云及月曾经的那几封情书。

分明是他有错在先,她还要在情书上一遍又一遍地写着对不起。

江祁景僵在原地,神经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云及月才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将手机放进包里,诚挚地道:“……江祁景,感谢你对我的关心。你说得对,好歹是同学一场,无论以前怎么样,以后都还是朋友。”

朋友。

听上去也没比同学好多少。

江祁景还在想“对不起”那三个字,眼瞳不知不觉地蒙上了灰。

他微微后仰,抬起眼帘望向垂灯,没去看她的脸,语速始终很快:“你肯把我当做朋友就好。你应该带了司机,那我不送你回去了。……有事可以联系我。”

他还是没办法把那后半句话给吞回去。

即便他很清楚,这句话强调多了只会惹人厌烦。

…………

云及月离开春日味蕾后,一直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时候。

直到傍晚时分,苏陵发了消息:【江祁景约我见面。】

“!?”

她终于记起来了。

当初一直在想江祁景到底对她是什么态度,竟然忘记了解释她和苏陵的关系。

云及月发了条语音过去,大抵是让他见面之后代她做一下澄清。

苏陵:【没问题。】

…………

市中心灯红酒绿。

苏陵驻足在霓虹灯牌下,想了半晌都没明白,江祁景怎么会在pb约他见面。

里面没有包厢,只有混在舞池周围的卡座,乱糟糟的,不像是江祁景会喜欢的场所。

但也正是因为太乱了,灯光闪烁之下,涌动的暗流全都被隐藏得滴水不漏。

苏陵钻入人群,顺着路标提示找到了最靠里侧的卡座。

沙发呈全封闭式,隔绝了大部分声音。

一眼看见的不是江祁景,而是他手边的一张白色信纸。粗略扫过去,只看见女孩子写得整齐工整的字迹。

有些旧了,但保存得很好,几乎没有任何褶皱。

——云及月写的?

苏陵突然对上了江祁景含着警告的眼睛。

男人的声音很冷,浓烈的占有欲从字里行间里蔓延:“把你的眼睛移开。”

“……抱歉。”

苏陵坐在他对面,先不管江祁景要说什么,直接把云及月交代他的话解释完了——

中心思想就是他跟云及月一同回来是为了给苏奶奶善意的谎言,在拍卖厅的接触也只是普通朋友的界限。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男女关系。

说完之后,苏陵想,这次见面大概可以告终了。

他不认为自己还没继承苏家就能获得江祁景的拉拢。江祁景突然客气地约他见面,多半就是为了云及月的事。

没想到盛名在外的江祁景还是个情种。

更没想到——

“这些话,你应该让云及月来说。”男人从唇里溢出低哑而危险的声音,混着淡淡的酒气,“作为你的一面之词,我可以认为你是想单方面脱罪。”

他的气势很锋利,跟昨天在拍卖厅见面时的态度截然不同。

苏陵愣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收回“江祁景可真是个情种”的判断。

像江祁景这样的人,要真对前妻念念不忘,最该做的就是把人追回来,实在不行绑回来,就算云及月真的有新恋情又何妨。

——虽然这种行为不齿,但的确像是江总的风格。

就如同外面传的那样。不顾过程只顾目的,没有一点人情味。

可是现在的江祁景,在替云及月的“新恋情”操心。

这就有点诡异了。

苏陵收回心思,准备把云及月的那段语音放出来打消他的顾虑:“我……”

“苏二少爷。”

江祁景一下子截断了苏陵的话。

他连苏陵的名字都不想念,态度和初见时泾渭分明,“你骗不骗我不重要,我只在乎你有没有骗云及月。苏先生勤勤恳恳半辈子,不会想苏家倒在你手里。”

苏陵后颈凉了一下。

原来江祁景还是传言中那个没有一点人情味的江祁景。

他没有接话,视线乱扫,发现了角落已经空了大半的酒箱,还有东倒西歪摔在地上的酒瓶。

又看了眼那张信纸。他和云及月不熟,但这真的很像是云及月的字迹。

江祁景在苏陵心里的形象,几经周折,再次变成了情种。

还是一个拿着前妻写过的东西卖醉,醉了都念念不忘维护前妻的大情种。

如果苏陵之前把澄清误会这件事当做任务,那么现在,他已经记挂在心上了。

男人间总是有一种微妙的惺惺相惜。

尤其是同样用情至深的人。

苏陵道:“江总,有些事情,我想应该等你完全清醒时再来谈。”

江祁景是真的醉了,只不过他酒品非常好,从不发酒疯,意识也很冷静,像是没醉一样。

他嗤笑着,语调很散漫:“我怕我完全清醒时,会跟苏少一路打到警·察局。这种惹人生厌的事情,我尽量少做。”

苏陵想不到他会是这个回复。

打架这种青春期毛头小子才做的事情,和江祁景怎么看都扯不上关系。

看来,江祁景比他想象中更加在乎云及月。

苏陵愈发惺惺相惜,没找借口推脱离开,反而追问道:“是惹别人生厌还是惹云及月生厌?”

江祁景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又阖上眼睛,懒得回答这个问题。

苏陵倒是想试探一下他的态度:“我很好奇,除了跟人打到警·局以外,在江总眼中,还有哪些事称得上惹人生厌?”

江祁景低下头,认真地想了想,五分钟后,用哑得听不清楚的声音一条一条地念了出来。

“随意接触她身边的人。”

“随意决定她的私事。”

“打探她的**。”

……

“领带没有和她的裙子撞色。”

“用了没有调味的芥末酱。”

说到后面,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

或者说——是他们曾经那段婚姻里面琐碎的小事。

苏陵忽然间有些同情他:“江总记得真清楚。”

他自愧做不到这么细心。

“清楚又怎么样,都晚了。”江祁景垂下眼睫,并没有接下这真情实感的夸赞。

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都是他夜里反反复复看那情书时,一点一点挑出来的。

记得再清楚又怎么样。

都晚了。

她现在才不会计较他领带的颜色。

只有他一个人辗转反侧地想着自己当初有多混蛋。每次想去找云及月的时候,就把这些东西拿来看一遍,明晃晃地嘲讽自己——你凭什么?

就你这样,凭什么再去打扰云及月。

疼是疼了点。

不过效果很好。

江祁景偏过头,突然间笑了一声,笑意里裹着几分血淋淋的不明情绪。

“就是不知道……她现在的习惯改没改。要是没有,你最好都记下来,少犯几次我犯过的错。”

苏陵震住,深吸了一口气:“我和云及月真没什么,你要是真的很喜欢她,大可以直接去把人追回来。”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

江祁景伸手,将一旁的信纸拿起来。

他指腹摩挲了几下。即便昏暗的灯光让人难以看清上面的小字,他早已经将内容倒背如流。

——“玫瑰在小王子离开时这样说道:‘我当然爱你,没有让你感觉到,是我的不对。’”

这是云及月做的摘抄。

他今晚会突然想到这封情书,是因为看到了她写给苏陵的“对不起”。

苏陵还在一旁说着:“总躲在暗处做什么……”

“可是我以前对她并不好,一点都不。”

江祁景别开视线,一字一字地应,“我不可能,也没有资格阻止她奔向比我更好的人。”

一个向来傲慢的男人要多愧疚,才能自弃自厌到这种地步?

苏陵实在想象不出来。

他低下头,给云及月发消息,问她在哪儿。

好巧不巧的是,云及月正在仅隔一公里的酒吧里给狐朋狗友开单身y。

这一片是夜生活密集区,常来蹦迪总会撞上的。

苏陵:【你要过来吗?江祁景不信我的解释,觉得我在单方面脱罪,非要你亲口跟他说。】

云及月:【??他好警惕啊。】

苏陵:【他还跟我说了点心里话,你可以过来听一听。这是我有一点恻隐之心的建议。】

云及月:【坐标报过来,等着:)】

…………

苏陵不再说话,卡座里也没了声音。

可能是之前喝多了,江祁景闻见酒味就想吐。

他将情书收好,阖眸靠在沙发上,身形仿佛已经被夜色吞没干净,和外面刺耳杂乱的电子音乐之间形成了一道无形的隔膜。

有点孤独。

不过他早就习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说江祁景他——”

江祁景掀起眼帘,就看见穿着墨绿色长裙的云及月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她从头到脚都盛装打扮过,妆容更是精致到了毛孔。比起这几次见面时的随意,这次显得格外艳丽逼人。

嘈杂喧闹的人群都沦为了背景板,只有她一个人在黑暗里闪闪发亮。

……很不真实。

大概是他喝醉了,脑子里凭空幻想出来的云及月。

但是好漂亮。

还是好漂亮。

江祁景近似贪婪地打量着她的每一寸,黑漆漆的眼睛里明明没有情绪,却灼得烫人。

他的手指难耐地动了动,想碰一碰她。

碰一下头发也行。

丸子头好可爱,好想捏一下。

然后看她一边抬手理头发,一边娇嗔着抱怨他好烦。

但是他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都是假的。

碰了就没有了。

还不如趁着现在醉得一塌糊涂,多看她几眼。

也许她还会笑盈盈地跟他说几句好听话。

……

云及月听苏陵三言两语解释完,准备好的话全没了:“他喝酒了啊?那你叫我来有什么用,他喝多了会听我说什么?”

“江祁景的酒品,比你想象中要好。”

其实苏陵是真的有恻隐之心。

他想让云及月听一下江祁景刚刚说的那些话。

他不知道江祁景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么做会不会有成效。

但至少不会有那么多遗憾。

直觉告诉他,那些话如果闷得暗无天日,对双方来讲,都是遗憾。

云及月已经走到江祁景旁边,踌躇着开口:“那个……江祁景,是我上午忘记说了,才拜托苏陵今晚代替我解释的。他没骗你……”

大概,是要说这些吧?

男人的眼眸里面渗了醉意,模糊不清。

“我也就这个时候才能看见你,”他低声喃喃,“你怎么又提这些扫兴的事。”

云及月没听清楚,以为他是在敷衍地回复着她。

于是她接着把自己打好的腹稿说完了:“实话实说,我之前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是担心你又变成三个月前的样子。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对不起。”

江祁景还是盯着她看,没有任何想要回复的意思。

她觉得江祁景可能是在无声地表示“我知道了”。反正他一直都是这么惜字如金。

云及月:“事实证明分开这三个月,对你对我都有好处。你也明白时间会埋葬一切,那么以后……”

“我明白。”

他突然开口,之前平静的伪装一下子被撕开了裂缝,声线像是要碎掉似的极具颤抖:“可是,我真的把你在心里藏得很好很好,你永远都不可能成为被时间埋葬的那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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