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云及月低下头, 略过江祁景的表情。
她对他的感情, 已经很难说三言两语概括清楚。
非要说的话, 就是恨不起来, 也爱不起来。
江祁景一直都是这样, 经历塑造了性格,性格塑造了他, 并没有什么值得可恨的。
但正因为他一直都是这样,尖锐, 强硬,自我, 学不会爱一个人, 也没有什么值得去爱的。
他们之间不像是分别的恋人,不像是朋友, 也不像是陌生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关系。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马上就要分别了。
云及月想打消他为数不多的念想。
“江祁景, 其实我很想问, 为什么你总是要让我按着你的轨迹?
不爱……不,也许应该叫没有意识到自己喜欢我的时候,对我像对待最疏远的陌生人。意识到喜欢我时, 又非要不择手段地和我拉近关系。”
“我不会接受,甚至不会靠近这样的人。如果你永远都是这样, 那我们就只能永永远远再也不见了。”
——永永远远再也不见。
无形的刀刃最伤人。
江祁景最后一点挽留的勇气, 都被这句话击垮得粉碎不剩。
一个残酷的事实赤·裸·裸地暴露在面前。
现在所做所说的, 都不过是让云及月更想要躲避他。
他越痛苦和恐慌,就把他想靠近的人越推越远。
江祁景看着地上沾了尘土的戒指盒。
明明还是崭新的,却好像旧了。
他想到和她结婚那天。
婚礼后某个环节是新娘把捧花扔出去,谁接到谁就有桃花运。
可是到那个环节时,云及月依依不舍地抱着捧花,好久之后才肯放手。
旁人以为她第一次结婚紧张过头了。
但是她站在他旁边,小声嘟嚷道:“其实这也算是你亲手送我的第一束花……”
也是唯一一束。
以后的那些花都是花店和品牌方送来的。他一直觉得,比起亲手拿花,拿点闪烁亮晶的东西更讨女人喜欢。
他总是不懂云及月真正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一直如此。
哪怕是现在也不懂。
错过不是错了,是过了。
所以现在除了放手以外,没有更好的选择。
江祁景微阖上眼睛,又睁开,嘴角艰难地扯出比哭还的弧度。“那你……一路平安。”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一路平安。
一直开心。
“……”
云及月也没想到自己的要挟这么有效,微怔后才应声:“谢谢。”
江祁景弯下腰,将丝绒盒捡起来,紧紧捏在手中。
一句谢谢,把他们之间最后的关系都撇得干干净净。
他不想听见他们之间的联系变得如此淡薄,又接话:“不用谢,这是我欠你的。”
……
下午两点二十三分,直升机起飞,缓缓没入蓝白的云端。
机尾后有黑色尾气,随着速度加快,尾气被拖成了长长的灰白烟雾。
连同那两个人的十年,一起被稀释得模糊不清。
好像一场半真半假的梦。
…………
没有云及月的京城,某些地方依旧热闹,某些地方依然平静。
所有人都想,江总大概是恢复正轨了。
之前同云及月那些纠葛,都不过是一段不必提及的插曲。
现在云及月走了,江祁景还不是过得好好的,每天都投入在工作上,不需要任何一点私人时间,也不需要多余的休息,像是一个永远被零件操控着冷酷运转的机器人。
和云家的合作有条不紊,明都也依旧蒸蒸日上。
谁都觉得他们俩这婚,不离跟离也没有什么两样。
只是江祁景肉眼可见地瘦削了,周身气息也越来越森冷,以前面对生意伙伴那些表面上的恭维客套全部都被抛之脑后,他看上去没有心情做这些多余的事。
确实很像一个机器人。
连属于活人的情感和认知都少之又少。
江祁景并不在乎别人的猜测。
他这段时间想的,只有云及月,仅此云及月。
云及月在做什么,在想什么,和谁在一起,又会不会回来,什么时候回来。这些只会给他自添烦恼的问题,江祁景想了一遍又一遍。
他大抵终于懂了,云及月扼住了他的呼吸。她是他生活的标尺,是他情绪的开关,是时间长短,是空间经纬,是饱饿,冷暖,生死。
所以他无法克制地很想她,连带着秦何翘的印象都要好了许多。
于是这天下午,他特意从一大堆冗杂繁复的文件里,找出了星华娱乐庆功宴的邀请函,光明正大去见了一面秦何翘。
宴会正中央,秦何翘剪了短发,穿着干练别致的西装裤,假笑着和人客套,唯独在看见他这个大股东的时候,笑容一下子没了。
江祁景本想从她这里打听到云及月的近况。
可见秦何翘这幅摆明了不欢迎的态度,又及时止住了话头。
倒是秦何翘走过来,和他碰杯,脸上挂着讽刺的笑:“江总,你终于把云及月逼走了,开心吗?”
“……”
江祁景不语。
秦何翘看见了他眼底下淡淡的乌青,想到他最近那些昼夜颠倒的传闻。
精神状态比语言更不会骗人。
她转了话题:“你来找我问云及月吗?”
男人立刻颔首,目光慌促地不知道放哪儿,不难看出几分紧张:“云及月她……”
“挺好的。”秦何翘答。
江祁景愣了一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听什么。
想她开心一点,把那些琐事统统忘掉。
可是听见她开心时,除了高兴以外,心里某处隐秘的地方,又有一丝难以说出的空落。
他忍不住道:“那她——”
“江总,我觉得我把‘挺好的’三个字告诉你已经算是逾矩了。”
秦何翘挑着眉,打断了他的疑问。
“按理说,我一个字都不该对你说。是你逼得云及月抛下在京城的家人和生活远在他乡,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你应该是她,也应该是我的仇人。”
逼走这个词太过于凌厉。
“……我只是想在以后多见她几眼。”
只是这样,很过分吗。
——这潜台词再明显不过。
秦何翘自然也听出来了,连忙噗嗤地笑:“凭什么你想,云及月就要听你的?你在她身边做的那些事……
好吧,那些都可以归结为江总你倒霉,摊上了江锋先生和徐文绣夫人两位爱情观不正常的父母,不太懂怎么去爱别人。”
她丝毫不避讳江祁景从不提起的禁忌。
即便男人的眼神昏暗下去,她照样一字不停地说着。
“但是,那是你的问题,是你不懂得爱,和云及月有什么关系?你不懂的时候云及月承受着你的冷落怠慢,你懂了她为什么必须要原谅你,同意你的挽留,把以前的一切伤害都抹平?凭什么?”
“恕我直言,云及月真的已经对你仁至义尽了。她宁愿自己走,也没有反过来逼你要挟你。倒是你从头到尾,没有哪一次真正顾过她的感受。
先不要说爱不爱了,江祁景,你真的尊重迁就过云及月吗?”
江祁景怔在原地。
他突然对这一切醍醐灌顶,过去那一幕幕都历历在目地浮现在眼前,每一幕都提醒着他,关于他的傲慢。
不说爱她时太傲慢,耗费着云及月一次又一次的热情。
说爱她时也太过傲慢,总觉得自己付出了那么多,应该从云及月哪里得到一些什么。哪怕是不对等地得到一些。
但不应该是这样。
不应该再一错就错下去。
“……我会改。”
尊重。迁就。退让。妥协。
这也许才是云及月真正想要的东西。
他从来没有去做过,对这些词感到无比陌生。
但是为了云及月,他什么都可以去做。
他会尊重她的意见。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以后就算不见他也没有关系。
他会迁就她的所有。她有权利去选择自己的人生,也应该去享受她璀璨的人生。
只要她能过得开开心心,就算他一个人的希望落空了又怎么样。
喜欢怎么会怕落空。
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落空的。
他会退让和妥协。
他会在想她的每一个瞬间,一点一滴地学会这些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东西。
江祁景垂下眼睛,喃喃着吐字出声,“你说的这些,我都会改。”
秦何翘彻底愣了。
她也没想到江祁景会答应得这么快。
可能对于云及月的离开,他早就有了一些模模糊糊的概念。
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需要她完全挑破,江祁景才能彻底明白。
这样也好。
省得其他没有必要的折腾和折磨了。
为了避免江祁景又因为落差过大,做出什么极端的事,秦何翘不得不说起风凉话,降低着他的预期:
“你就算真的把那些坏毛病都改了,云及月也不一定会原谅你。她现在一个人过得很好,你的任何消息,我都不会告诉她。”
“我知道。”
他是真的想好要这么做。
不是为了让云及月原谅他。
也不是为了让云及月再回来。
只是想在很久很久以后,不需要露出那些狰狞得会吓到她的伤,不需要面临那些两败俱伤的局面,也能言之凿凿地说——
云及月,我没有骗你,我真的很爱你。
所以。
我一直都在为了你,慢慢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