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病房依旧是与世隔绝般的安静。

第二天, 阳光顺着窗户微掩的缝隙爬进室内里,带来了朦胧淡薄的光。

云及月起床后用了次体温枪,36.6°c,已经不再发低烧。

她在卫生间对着镜子照了半天,发现了眼睛下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黑眼圈, 差点没背过气去。

——为什么昏迷了这么久还会有黑眼圈啊!?

更可怕的是病房里连遮瑕膏都没有,她只能顶着这张素净的脸和人见面。

李梁文听到呼叫铃便及时赶了过来,问了几个早已准备好的问题。

最后一个是:“可以记得起选择性应激失忆前发生的事情吗?”

“可以。”云及月睫毛在白瓷般的脸蛋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那些记忆如流水般在脑海里划过。

她出奇镇定,像是在看一场无伤大雅的电影,“非常清楚。”

李梁文愣了一下, 甚至有些讪讪:“……你恢复得比我想象中的好。很多病人可能终生都会留下应激性反应。”

他站起身:“那复查定在下个月十一号吧。秦小姐已经代替你签字了, 你收拾好就可以出院。”

“谢谢。秦何翘昨天有跟你说你的助手宁西的事情吗?”

李梁文:“我知道。昨晚值班的人已经被我临时更换了。为了不打草惊蛇,我让宁西在家帮我整理某文献的资料。如果证据显示秦属实, 宁西真的违背职业道德泄露病人**,我这边会走法律程序。”

等李梁文走之后, 云及月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 发给了江慕言:【什么时候有空?】

江慕言:【明天。】

云及月:【那明天下午五点,w&t咖啡厅,我提前订好座位。】

&nbs地处市中心, 人流量非常可观。众目睽睽之下, 她不用担心人身安全或者其他意外。保密性也算尚佳。几乎算是最合适的地方。

江慕言没有多余的话:【好的。】

云及月正准备将手机装进包里, 微博的推送又跳了出来。

她扫了一眼, 就看见自己的名字和江祁景并列一行, 不得不点进去看看具体新闻。

接着就看见了明都凌晨发的那封澄清公告。因为字太多了,她没有看完。

往下面粗略翻了下评论,大致分为三派。

一是扒席暖央黑料派。

热评前十几乎被各种各样的长图和链接给占领了,对她没有契约精神违约,导致好几个品牌大换血以及工作人员失业,还有什么仗着自己是某导演灵感缪斯,在剧组霸凌小配角……

反正就有一大堆。

有些黑料积压了四五年,这个时候突然有图有视频地爆出来,粉丝反驳的声音被压到最小,背后不可能没有人推波助澜。

不过云及月并不是很关心。

席暖央当初能蹦跶到她面前,无非是借着她爸和江祁景的关系。

一切的源头还是江祁景当初的不作为,她对着席暖央骂也骂不出什么花样。

至于骂江祁景?

算了吧,浪费感情。

二是对着公告最后一句划重点派。

把“任何名誉索赔”六个字品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发出疑问:这是继续合作还是合作决裂的意思?

江祁景这样过河拆桥不留后路只谈钱不谈道德的做派,会真心实意和云河合作吗?还是看着云河换了年轻继承人准备趁机坑一波?

云及月这才注意到最后一句。

她看到江祁景“深表抱歉”四个字,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于是真的笑了出来。

对她来说,读完这句隔空的道歉,甚至不如今早发现有黑眼圈时的感情波动大。

三是云及月实惨派,一个二个哭唧唧地怜爱她。

云及月看得没了兴趣,将手机扔进包里,推门而出,正好撞上在门口的江祁景——

男人眼底有淡淡的乌青,不算颓废,但和他向来从容冷静的模样大相径庭。

他本来在抬手摁着耳麦听那头的报告,看见她时立刻摘掉了耳麦,绷直的声线竟然带着些拘谨:“……你要出院了?”

云及月越过他,从走廊的窗户往楼下看。外面一片安静,几乎没有行人。

“要摆拍可以在一楼外面站着,不必站在这里。我不想记者的长镜头对准我的病房。”

江祁景的手指动了动,有一刻竟然像是哑了。

他并不是无言以对,只是在反驳之前,突然发现云及月的猜测并非是捕风捉影。

这种事他做过不止一次两次。有时候是对长辈,有时候是对外。

他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解释道:“这次没有。”

江祁景强迫自己将剩余的话全部吞了回去。

他知道多说多错的道理。

况且之前发生的事情都是确凿存在的,多余的解释只会让云及月心烦。

他不希望自己再度给云及月留下不算好的印象。

江祁景抬起眼睛,认真而小心地看着她的侧脸:“你看到我写的……”

“看到了。”

江祁景的呼吸瞬间屏住,手指紧张地收拢。

云及月:“其实我的名誉并没有收到什么损失,非要说赔偿的话,你以前给我那些礼物的市值已经足够了。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请直接联系我哥,他会有专业律师来帮忙处理。”

她的态度很坦然。

坦然地接受了他曾经送的礼物,坦然地把那些礼物用冷冰冰的价格和自己受到的委屈拿来衡量,最后坦然地认可了他亲自写的澄清公告。

客观理性得过分,不掺杂任何一丝私人情感。

江祁景扯了扯唇角,像是灌了铅,连一个还算正常的笑容都做不出来。

“我没有追求你或者复婚的意思。”

天知道这句话对他来说有多难。

但他只能这样将自己的姿态放低,避免再露出多余的刺,将云及月推得更远,“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只是希望……能补偿你。”

云及月这才多看了他一眼。

她觉得江祁景很奇怪。

从她醒来跟他随便说了两句话开始,他就变得格外奇怪。

现在就更不可思议了。

向来自我意识过盛的人竟然有这么替她着想的一天,哪怕所作所为还是差强人意,也足够令人意外。

云及月勾起唇,对他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

江祁景颓灰的狭眸一点一点有了光泽。

然而她的下一句话就将刚燃起的火苗浇得冷透:“江祁景,非要补偿我,就请离我远一点。你这样整夜整夜地守在我门口,我只会觉得你像个跟踪狂。再见,我走了。”

“司机在楼下——”

“不用麻烦你的人,我自己会打车。”

江祁景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云及月侧身离开。

男人右手还拿着摘掉的耳麦,紧紧攥着,手上青筋凸起。

他在生气。

在跟自己生气。

但面对现在的这一切,除了生气什么也做不了。

他真的快要因为无力和茫然而疯掉了。

他现在就是一根被压抑到极点的弹簧。

也不知道触底反弹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

云及月回左河香颂换了一身衣服,对着镜子折腾了两个小时妆容,看见脸蛋上毫无瑕疵才满意地收手。

她本来准备联系秦何翘出来玩,但想到秦何翘正在躲人,陪她回京城已经很不容易,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也正是在她无聊的空隙里,席暖央发来了见面的邀请。

时间就在中午十二点,地点订在某个不太知名的餐厅。

当司机把她送到餐厅门口的时候,云及月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餐厅斜对面竟然就是明都?

席暖央可真是不死心。

包厢里,餐前甜点已经上齐。

不同于以前的高贵淡雅,席暖央这次的妆非常浓,像是为了遮住红肿的眼睛和狼狈的泪痕。

但是越遮越明显,云及月大老远就能看出她此时状态颓靡。

云及月坐到她对面,脆若铃铛的声音说着风凉话:“喏,戏台搭好了,就等着主演戏瘾大发。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席暖央抬手捂了下眼睛,像是在遮自己的眼泪。

“云小姐,之前我不识好歹,是我的不对,我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博得你的原谅。你可以提出来,要什么都可以提,让我退圈也可以,我可以公开向你道歉。你可以直接向我提要求。”

云及月:“……?”

席暖央:“之前是我嫉妒你,我对你的位置有非分之想。我认识不到我跟你之间的差距,产生了错误的想法。

我现在真的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完全错了。我会公开向你道歉并且退圈,真的,对你造成这么大的影响,我已经没有脸面再待下去……”

云及月打量着她,不疾不徐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件事我们可以私底下解决,拜托你……我……”

席暖央卡了壳,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爸要我送走,我知道江总没有施压,这是他个人的主意,但是他一定会听江总和你的话。

拜托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一次,真的,我现在走了这一辈子就完了。云小姐,拜托你替我求求情……”

道歉、退圈、出国,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席阑诚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她强行送走,说难听点就是流放和软禁。就是以后要把她悄悄接回来,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

至少她在黄金年龄的名声、婚嫁、人脉,全部都毁于一旦。

再回来时没有影后镀金的光环,背在身上的只有无尽的八卦和黑料,就算躲在家里也终究要被人指指点点。

一辈子都要成为别人茶前饭后的话柄。

这对席暖央这种心高气傲的名媛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云及月懒洋洋地撑脸,抬起下巴,精致的眉眼也跟着傲慢起来:“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席老夫人这么疼爱你,一定会给你想办法的,你加油。”

席暖央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同一时刻,服务生敲下了门,恭恭敬敬地道:“有位姓江的先生说是您的朋友,想要进来。我这边没有登记他的姓名,请问您的意思是……?”

她连忙回应:“请他进来。”

云及月挑了挑眉:“你叫的?”

席暖央顾左右而言他:“云小姐,你放心,我之前向你保证的退圈和道歉一个都不会少。我并没有请江总来,只是告诉他你在这里……”

与此同时,门被服务生推开。

江祁景显然是刚从明都过来的,西装革履,是旁人看惯了的冷淡样子。

席暖央心里还抱着一丝渺小的希望。

席阑诚其实是很疼她的,现在会做得这么绝,无非是因为那封澄清公告写得令人毛骨悚然,江祁景又没有正面发话。

他捉摸不透江祁景的心思,只能暂时用最狠绝的方式处理亲女儿。

但如果江祁景正面表示出了态度,哪怕只是一点点放缓的态度,席阑诚一定会见缝插针主动退让,用利益来保她。

再加上她对云及月道歉的态度这么诚恳,于情于理,江祁景肯定会松口的。

席暖央看着江祁景走过来,越走越近……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最后,席暖央看见江祁景走到了云及月面前。

他在云及月说话之前,抢先解释了这一切:

“我没有跟踪你。只是我想在明天之前落实名誉索赔,小云总又拒绝了我的见面邀请。所以不得已来打扰。”

云及月睫毛轻扇。

她正在想江祁景所说的事情,和席暖央有什么关系。

看席暖央那样子,她还以为他是席影后搬来的救兵呢。

但她这副安静不语的模样,被江祁景敏感地理解成了无声的拒绝。

男人退后一步,礼貌地留出了适度的社交距离。

心头肆意淌着血,却不敢表现出多余的情绪,生怕云及月厌烦:“你要是现在没空跟我说话,我……我在外面等你。”

他喉结僵硬地滚动了一下:“在楼下,离你很远,不会打扰你的。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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